第四十五章 四目相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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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目相对

    醴源觉得，很多时候，她是个格外无聊的人，因为寿命漫长，因而无所事事，因而干什么都带着一种游戏的态度，因为她不甘于这样的无趣，却无从逃避，又不想死亡。

    人生短暂，所以舍弃的价值也显得格外可贵，一旦人生被拉长到了无法测量的长度，那么所谓努力，所谓珍惜又算是什么呢？可她却用漫长的光阴去和鱼承望进行无趣的竞技，有时候想来，实在是有些无聊的，倒不如寄居在一个又一个王朝里，以不同的身份去体验一种又一种人生。

    洞昆府的布置带着一丝奇异的风格，醴源说不出和别家大院的区别，但能感觉到那种微妙的差异。不过，府上最令她满意的是这儿的伙食，菜品丰富可口，有不少醴源从未见过的菜品，着实让她大开眼界。

    醴源的身体渐渐好起来，琐卿就亲自带着她在院里四处走走，入春了，树枝开始吐出嫩绿的芽儿，在微凉的风中瑟瑟发抖，叶子摩擦的簌簌声宛若一声声尖锐的虫鸣，弄得人心里好生烦躁。

    “今日我给你做了一些衣裳，这会儿应该已经被丫鬟送到你屋里了，要去看看么？”琐卿说起衣物，兴致勃勃。

    “哦。”醴源不想坏了她的心智，所以没有露出不耐的脸色，索性任由琐卿拉着，去看那衣物是什么样子。

    衣服的色彩有些艳丽了，也不知道是哪里的染料，竟然色彩鲜艳到这地步，红色的袍子就像染了孩童的血一般，醴源在恍惚中仿佛能嗅到血的腥味，头皮麻了一下，随后就被琐卿撺掇着去试衣服了。

    白色的裙子，红色的坠子，红色的袍子，胸前的蓝色吊坠，还有精细的绣工，和醴源娇俏的模样相互依衬，醴源显得更加唇红齿白，风神如玉了。她行走的身子敏捷而优美，较好的身段却不知怎地让人想起一个翩翩男子，醴源本身就是这么一个妙人，刚柔相合，宛若发亮的美玉，在哪里都能熠熠生辉。

    琐卿又摆来鞋子，鞋底软软，走路的时候宛若踩在草坪上，醴源的步伐也更加轻盈，走起来多了几分女子的阴柔绵软。

    “真美。”琐卿在一旁赞叹，“天乙见了定会觉得惊艳！”

    “天乙？”

    醴源犀利的目光在琐卿脸上一扫，琐卿说话的声音立刻低了下来，语调也慢了半拍，“天乙是我相公的朋友。”

    醴源的眼眸在下眼睑上边轻轻扫了扫，她的嘴角轻轻扬了扬。

    “哦，商人？”

    琐卿有些惊讶：“你是怎么知道的？”

    “商的首领子天乙，八岁的时候为父亲受过水牢之苦，辗转到了安邑，十岁方才回商，如今双十年华，是年轻而有味的部落首领，对姒家天下虎视眈眈，”醴源缓缓说道，那模样就像一个巫师，有着令人讶异的神秘，但随后她就笑了，笑容灿烂，她也宛若孩子，“我四处流浪，在安邑呆过一阵子，民间的老爷爷最喜欢说些王朝的闲言碎语，我也听了一些罢。”

    “原是这样。”琐卿也笑了笑，说道，“原来民间的生活这么有趣，也是，朝臣的家里，国事可是禁忌，哪儿能像民间那么随便自在。不过在我们这种不入流的人家，说话也是自由多了。”

    醴源本想再说些什么，但忍了忍，话还是没有说出口。

    傍晚的饭桌格外热闹，醴源也见到了子天乙，这个男子和他想象中的样子相差甚远，本以为传说中有作为的商首领该是个狠绝色，相由性生，就算是天生清秀的男子，也会透露逼人霸气。

    可见到子天乙的刹那，醴源只有一种清淡到极点的感觉，子天乙眉目好看，却不至于绝色，但他却带着一种超凡脱俗的气息，无需言语，无需特殊的举止，只是坐在那里，就让人感觉到温暖清净，却又不敢与他走得太近，灵魂上无论如何都有种莫名的距离。

    有的君王，注定是用威严去震慑子民，用权位去消磨掉臣民的棱角，而有的君王却如同神一般，注定被人信仰。

    子天乙就是这样的君王，醴源甚至可以看到他走到安邑，将福泽笼罩在神州土地上的场景。

    醴源呆呆看着子天乙，这时候琐卿推了推她，她才回神，却见子天乙正在对她笑。醴源有些诧异。这时候有听见琐卿指着坐在子天乙旁边的男人说道：“那是我丈夫，伊洞昆。”

    醴源不为所动，饭桌本身还是吵吵嚷嚷的，这时候大家仿佛都在等待着醴源对伊洞昆说些感谢的话，毕竟洞昆府收留了她好歹也有一段时间了，醴源再怎么也该说一两句话客套客套。

    可是醴源只是说了声“哦”，琐卿露出了尴尬的神色，老太太也是面露不满。

    伊洞昆想缓解一下紧张的气氛，就说道：“醴源姑娘在这里可否习惯？”

    “挺好，琐卿照顾得很周到。”醴源回答。

    “哦，那就好。”伊洞昆说着，然后又向大家介绍子天乙，他倒是没说子天乙是商部落的首领，只说子天乙是他生意上的伙伴，大家也好像忘记了刚才的尴尬，彼此之间能聊的话题也就更多了，只是子天乙时不时会看看醴源，这让醴源莫名觉得有些不安，但却没有觉得不高兴。

    末了，琐卿招呼这丫鬟收拾桌上残局，自己也起身一并跟着整理，醴源木木然坐在那里，看着子天乙，子天乙正在和伊洞昆说话，两个人聊得尽兴，这时候琐卿在一盘催促发愣的醴源：“你怎么一直坐着呢，快起来，我把这儿收拾一下。”

    醴源觉得她真是啰嗦，但还是不情愿地起了身，也不知道站到哪里去，最后索性出了门，屋外的空气自由了许多，也凉了许多，醴源觉得鼻腔有点疼，忽而也觉得心里有些凉了。

    这时候天已经黑了，月亮却是出奇地圆，月光笼在醴源身上，愈发带着一种凄美味道，她双手合起来，将手指放在嘴边，感觉到了手指冰凉冰凉的温度。

    “醴源姑娘。”

    醴源听见了子天乙的声音，最初以为是错觉，回头却真实地看见了他，月光洒在他的身上，有几分神秘色彩。

    “你不和伊洞昆聊天，也是出来看月亮？”醴源问道。

    “洞昆和琐卿许久未见，有许多话要说，我在那儿会碍事。”

    “哦。”

    沉默片刻，他问道：“醴源姑娘，不知为何我隐约觉得，你似乎对洞昆兄有些不满。”

    醴源知道子天乙是在说饭桌上她没有给洞昆什么好脸色的事情，其实她也不是没有礼数，只是没有做出大家期望的热络而已。

    “你是他的朋友，问我这话作甚，是想说我目中无人，没有礼教？”

    “我不是这个意思，”子天乙很自然地笑了，“我只是对姑娘你好奇罢了。”

    “哦，这样啊，”醴源放下合拢的手，说道，“我没有对他不满，但‘满意’也无从说起。”

    “此话怎讲？”

    “我知道方才一屋子的人都希望我说些客套话，说感谢洞昆府的收留之类的，但我真觉得没必要说，我来的这段日子，这还是我第一次看见伊洞昆，照顾我的是琐卿，问候我的是老太太，和他伊洞昆有什么关系，难道这府随了他的姓名，我也要跟着从了他不曾？”

    “呵呵。”子天乙忍不住笑了。

    醴源知道没什么解释的必要，所以索性也不需要再说些什么，他子天乙能理解就理解，懂不了就是他自己的问题。

    “你真是特别的女子。”

    “我流浪惯了，很多想法和你们这些有钱人家的子弟很是不同，要说特别……其实我也就是茫茫人海中普普通通一个人罢了。我有些乏了，先回屋了。”

    “姑娘慢走~”子天乙在身后笑盈盈地说道，醴源没有回头看到，却听出了亲切和温暖，总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却又说不出是哪里出了问题。

    子天乙在洞昆府呆了三日就离开了，这三日醴源每每能在饭桌上看见他，有时候两人会说一两句话，但算不上熟悉，只不过目光还是会时不时相遇，醴源不像别的女子会羞涩躲开，她会很大胆地看回去，子天乙也不像别的男子，遇到醴源这样“凶悍”的女子就只好自知没趣收敛目光，他会笑盈盈地回应，一双桃花眼含情脉脉地看着她，弄得她心里痒酥酥。

    也不知怎地，就有些希望能够再饭桌上看见他了，这四目相对就像一种游戏，让醴源乐此不疲，这么有趣的人，着实少见。

    子天乙离开后，伊洞昆也没有再家中多住几日，也是匆忙离开了，醴源也继续在洞昆府呆着，反正府上的人没有对她下逐客令，琐卿对她还是一如既往的悉心照料，而且洞昆府的意图也渐渐明了，她们是想收留醴源，老太太想收她做个孙女，醴源最初觉得老太太的态度很是奇怪，她分明从那老太太身上感觉不到太多温暖，甚至很多时候老太太都明显表露自己不真心喜欢她的本意，可老太太在收留她的事情上却格外强硬。

    想了许久，也有些明白了，老太太好像是注意到了她和子天乙二人的四目相对，所以想做一桩和亲的生意。

    醴源本身也有感觉，商部落的野心格外强大。想起不久之前和葛伯的妻子看绸缎那日，通过接触葛伯的妻子，知道葛伯家财万管，也不知是从哪儿贪来这么多，只是意外听到葛伯的妻子说了句：“最近也不知怎么的，商部落的一些个小罗罗送来大批牛羊，可是把我家那贪吃的乐坏了。”

    这么一想，醴源也有些明了了，只是不知道自己的猜测对不对，这么想来，在这家里呆着还是很有趣呢。

    这时候，一个丫鬟忽然跑来，那丫鬟是老太太身边的人，说话时虽然也是彬彬有礼，但举止上总带着一种仗势欺人的气焰，有种对谁都可以不屑的狂妄。

    “老太太说要见你，请姑娘早点过去。”小说屋 www.xiaoshuoge.inf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