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一舍无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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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舍无余

    “这种东西叫做遣念鸟，畔疆的人都会用它来传递信息。”鱼介东说着，伸出一只手，他专心致志地盯着手上的那片空气，就好像那里停了一只鸟。

    醴源也目不转睛地盯着那片空气，只见空气中隐隐约约夹杂着水纹一般的东西，那片空气有些像透明的湖水。

    就是这玩意儿！醴源想起她在皇宫里昏倒的一刻，仿佛看到了好多透明的没有毛的鸟，那就是遣念鸟真正的样子吧。名字倒是挺好听的，怎么真实面目如此可憎呢。

    “我没兴趣了。”醴源收起了她方才那专注的目光，撅着嘴，有些神色恍惚地盯着前方，眼神却没有聚焦。

    那双狭长的眼睛，难得没有露出让人回避三舍的凄厉神色。

    鱼介东忍不住用手轻轻揉搓着醴源的头发，像是在逗弄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

    醴源的神色忽然机敏过来，眼光往鱼介东身上凉凉一扫，鱼介东却没有受到这目光的丝毫影响，还是那么和煦地笑着，小小的眼睛眯成两条缝，让醴源想起窄窄的门缝，门那边是金光灿灿一大片，让人忍不住搬开那门，去看里边有没有金子。

    醴源情不自禁地“呵呵”地笑出了声。

    鱼介东过了一会儿也停下了手，起身。

    “你这就要走了？”醴源问道，见鱼介东正准备开口，她又将他打断，“你还来么？”

    “会的，”鱼介东答道，然后他伸出了一只手，“不过我现在也不走，我还没教你怎么用遣念鸟呢。”

    醴源从床上跳下来，身姿灵敏得完全不像是怀了孕的人。

    “你还是小心点，这样对身子不好。”鱼介东不忘叮嘱一声。

    两个人走到屋外，醴源问道：“是要在外边教我吗？”

    鱼介东微笑点头，步伐也忽然放慢了，他看了看醴源，说道：“只是安邑城内，人多眼杂，我们这样，难免会被别人觉得莫名其妙，所以我们去城郊。”

    “好啊。”醴源无所谓似的，完全不在意长远的路途。

    “只是距离有些远了……”鱼介东说着竟然显出一丝犹豫。

    这神情，让醴源觉得有些疑惑，但她还是明白了：“你是没有准备马匹，觉得路远，想改日？”

    鱼承望略微低了头，显得有些腼腆。

    “我是想，我可以背醴源姑娘过去。”

    “背？”在醴源的印象中，最近的一次被人背，还是好多好多年前，久远到她记不得那时候自己是几岁，被父亲背在背上，在三苗四处晃晃，那时候父亲到处指着给她看，这里是谷垛，这里是捕鱼的池子，这里是买戟叉的小铺……

    这样想来，醴源不禁有些伤感，这辈子在意过的人，无非是父亲，彧彦还有妫，可如今呢？不知妫如今在皇宫里过的如何，不过，麒麟生性太过慈悲，他呆在皇宫那样的地方，真不知日后会如何。

    这时候，鱼介东已经俯下了身子，对她轻声说道：“来，我背你。”

    鱼介东的身材并不高大，背却挺宽，看上去很稳当，若照平时，醴源绝对会对鱼介东这种可笑的做法嗤之以鼻。

    可这一刻，她忽的有些犹豫，还颤颤巍巍地轻轻攀上他的肩，任由他背着。

    鱼介东是个好人，至少，表面上看起来如此，至于他本身多么深藏不露，醴源真的无从得知，但只是看着这个人，醴源是很难狠下心来的。不知为何，醴源错愕间想起有朝一日和鱼介东对峙的场景，当然，这只是她一个人的臆想，但那画面却很是真切，宛若在她面前铺展开的一个空间，她与鱼介东二人，持剑相望。

    剑是美丽的武器，美丽到用它来杀人，不是杀掉至亲，就是杀掉至敌，总之，剑刺下去，溢出来的血，是非要洒到自己持剑人的心里不可。

    至于杀别的小兵小卒和不入流的角色，醴源觉得，她拿根插鱼的玩意儿就行了。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鱼介东也没有喊累，一路上还时不时和她聊天，鱼介东很自然地说起鱼承望，说起猰貐这回事，醴源在一旁听着，用脚蹬了蹬他，问：“你怎么会知道？”

    “这是成王大人告诉我的。”

    “是他告诉你，让你用这个猰貐的故事来忽悠我？”

    “成王殿下说的应该是真的，否则他怎么会对醴源姑娘如此上心？”

    “是觉得我有趣，想来戏弄。”醴源不屑地说道。

    “这么说，关于猰貐的事情，还有你和成王大人是兄妹的事情，你通通不相信了？”

    醴源看不到鱼介东的表情，也感觉不到他语调的变化，但醴源听出了一丝失望，她不知这失望从何而来，反而用稍微高一些的语调说着：“我这辈子只认两个亲人，德馨是我的父亲，彧彦是我弟，非要拉上别人，那就只有妫，其他的，就算真有关系，我也是可以装作不认得。”

    “醴源姑娘，我还是要多说一句，你之所以看重他们，是因为过去知道了他们的好，就算他们不好，你也习惯了，认定了，人年轻的时候，总是回很轻易的认定一些已经熟悉的事情，却不知道，以后会有更珍贵的东西等着你，可往往人只看着以前，就把眼前的给错过了。”

    醴源不耐烦地听着，心想：鱼承望那般变态恶心的人又怎么能和彧彦他们相比？

    于是她偏想说些话来欺负鱼介东。

    “你和彩宁是一对儿？”她问道。

    鱼介东沉默一阵，方说：“你是怎么知道的？”

    鱼介东说这话的时候还偏了一下头，看上去有些好奇，能勾起他的好奇，醴源感到一丝成就感，就更加吊他的胃口了：“这个我先不说，你要先告诉我，你和彩宁是自幼认识的吗？你曾经的身份，真的是一个医师？”

    鱼介东垂下头，笑了一声：“还真是什么都知道了。”

    “哦，那我也差不多知道怎么回事了，”不过醴源没有女人特有的浪漫情怀，她却极其有着女人的取闹天分，于是她说道，“既然如此，彩宁就是你过去熟悉的人物，也就是说，以后还会有更美好的人等着你咯？”

    鱼介东沉默了。

    醴源用手捏了捏鱼介东耳朵，继续说道：“那么我是你现在遇到的人，你选择我总比选择彩宁更加向前看吧，你为何还要守成呢？”

    鱼介东无言以对，醴源本该适可而止，可现在不知为何，她就是想继续作弄甚至是挖苦鱼介东，毕竟他从前的身份是不光彩的，从奴隶变成医生的事情也会被大多人鄙夷，鱼介东心里，要说完全不在意他人目光，好像也没有这么超然。

    所以，鱼介东是有软肋的，奴人身份，和彩宁见不得光的爱情，都是软肋。

    醴源一旦握住了别人的软肋，就会狠狠掐几下，只是她自己从未发觉，自己天性里带着猰貐的残忍。

    “你也是为了能和彩宁在一起，或者是真心为了彩宁好，才会被鱼承望那烂货利用，既然如此，你又有什么资格说我呢？我虽然算不上有铮铮骨气的人，但要我屈服鱼承望，现在是不可能的……”

    醴源正说着，觉得臀下一痛，原来是鱼介东将她甩在了地上，当时二人已经到了郊外的树丛，醴源这么一摔，就溅起了一片尘坌，毫无准备的她连续咳嗽了好多声。

    鱼介东这时候转过脸来，眉头皱起，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不见。

    严肃起来的鱼介东，看上去是有些吓人的，也许平日里温和惯了的人，一旦发火，后果可能很可怕。

    鱼介东说话的时候，声音都是颤抖的。

    “你如果再敢这么说，我……”

    醴源不说话了，她还是识时务的，知道和生气的鱼介东不能硬碰，所以她连忙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笑呵呵地走上前，但也不敢离鱼介东太近：“我只是说着玩而已，你怎会和我这样没教养的野丫头一般见识，你不是要教我怎么用遣念鸟么？现在已经到郊外了，开始吧。”

    静默一阵。

    “醴源姑娘识字吗？”鱼介东忽然这么问，他好像全然忘记了方才的不愉快，脸上又荡漾起和煦的笑容。

    “识。”她答道。

    鱼介东有些疑惑了：“三苗的孩子，都是自幼识字吗？”

    醴源仔细一想，三苗人大多是不识字的，孩子从小都在泥巴堆里玩耍，有谁会识字呢？细细回想，醴源记得父亲叫她认识各种物件的依稀场景，却记不得父亲叫她识字的场景，而且，印象中的父亲，好像也不是会识字的人。

    可她和彧彦都认得字，两个人小时候还在泥堆边上玩猜字游戏。

    这个问题，以前她怎么就忽略了呢？三苗的孩子可能认得咒人的符文，却不一定认得安邑人所用的文字。

    她是什么时候会的，怎么想不起来了？按理来说，识字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慢慢的，缓缓的，会积淀很多的记忆，怎么会一想起来就一片空白。

    鱼介东看见了醴源空洞的眼神，便问她：“姑娘是在想什么？那么专注。”

    “我忘了什么时候学的写字了。”醴源回答，小嘴略微撅着，难得露出一个可爱的表情。

    “呵呵，”鱼介东又开心地笑了起来，“这也能忘？

    醴源点点头，表情有些无奈：“还真的想不起来了。”

    “醴源，”他竟然没有喊她姑娘了，“刚才我说的，是我不对，不该否定你的过去。”

    “可是我更过分啊。”醴源眼睑微微下垂，显得有些沮丧，“而且你那么生气，真是有点吓人。”

    “吓着你了？”鱼介东关切地问，然后有些内疚，“对不起……”

    “亏你是个爷们儿，纠结的像个女人似的，”醴源那狭长的眼睛一抬眼角，有种说不出的妩媚，“现在跟我说遣念鸟的事情。”

    “其实，遣念鸟多是送信之用，但因为这种鸟儿是透明的，贝壳一类物质到了它的爪子里也会一并被它透明掉，所以，若要用遣念鸟传递信息，就要对它有感知力。”

    醴源正专心致志地听着，这时周围忽然传来一阵响动，接着是腾腾马声。

    醴源正呐喊，鱼介东已经轻轻抱住了她，将她拖到一边，躲在了一棵树的后边，醴源透过树往外看，只见尘土飞扬，不一会儿就来了一队人马。小说屋 www.xiaoshuoge.inf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