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只影相思千帆尽（八）

(小说屋 www.xiaoshuoge.info)    再后来，命运同我再一次开了一个残忍的玩笑……

    不知从何时起，我体内总有一股力量蠢蠢欲动，我变得越来越难控制自己！那种可怕的感觉，就仿佛我整个人即将被黑暗吞噬！

    再一次狂性大发的我，杀死了赤雪部族的一半族人，也几乎杀死了全部的俘虏。

    当我清醒过来的时候，我几乎分辨不出自己所身处的是人间还是地狱！满目所及之处，到处是四分五裂的尸首，有赤雪族人的，也有人族的。鲜血，一大片一大片的鲜血，若一朵朵盛开在死亡之域的曼陀罗，高昂着头，几近可耻的炫耀着死亡……

    令人恐惧……更令人恶心！

    我低下头，看到轩辕丹螭在我血红的手指间艰难残喘。

    我松开手，望着自己满手的腥红，身体再承受不住虚弱的跌倒在地。

    我看着存活下来的赤雪族人满目的惊惧与畏缩，看着轩辕丹螭拼命喘着气的同时，用悲愤的目光紧盯着我。

    我突然抑制不住的发笑，被人骂了半世魔鬼，而阿罗业……终于使我变成了真正地魔鬼！

    “轩辕丹螭，我杀死了你所有的族人。现在是你报仇的最好的机会！如果这一次你再放弃的话，也许你此生都不会再有机会了……”我用挑衅的眼神望着他，语气是极度的漫不经心。

    轩辕丹螭抚着胸口，艰难的站起身来，我这才发现他也受了极重的内伤。

    他一步步，向着我蹒跚走来。眼里的神色瞬息万变。

    “都怪我！一直下不了手杀你！是我害死了我的族人！我背叛了他们！”说着说着，他那血气刚毅的脸上流下了悲愤的眼泪。再看向我时，戾气自充血的眼底升起：“千雪弘，我可以容忍你统治人类！我可以不要天下，不要尊严，做你身边最卑微的奴仆！只因为我始终觉得你尚有颗善良之心，只是被你自己隐藏的太深。那么，或许如你所说，我不必太纠结于族类之分！可是这一次的你……不可原谅！”

    “不可原谅？”为什么听到这四个字，我的心会像被撕裂般疼痛？曾经也有人这样说过我么？

    再抬首，那一步步向我走来的身影，在阴暗的月光下变得不甚清晰，在某个瞬间，仿佛有双金眸刺痛了我的双眼。然后雾色渐渐升起，有一记雪白华贵的身影，自雾色中悠悠而来，他有着天下间无以媲美的绝色容颜，有着与日争辉的金眸，一脸淡然，却令人望而膜拜。

    我的心开始被撕裂，是谁把我的心狠狠的扒开？然后隐藏在心底最深处的一幕幕全部跃入脑海，我终于承受不住这磅礴的记忆洪流，痛呼一声，双手用力抱住了几乎要裂开的脑袋。

    原来，原来……从未忘记！

    而那决绝的杀招以至，我已分不清……分不清，要杀我的到底是轩辕丹螭？还是哥哥？只是，只是为什么？为什么我总是让爱我的人如此的痛恨我？为什么我总是让爱我的人如此痛苦的要杀死我？

    那么，还是死吧……

    在我整个人迎向他施尽全力的杀掌的时候，我突然意识到……

    其实，

    我最想杀死的，

    是我自己……

    然而，我从来不知道，死于我来说，是件这么艰难的事情……

    当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已是在自己的寝殿。赤雪部族的族长，赤雪音弥整个人跪拜在我的面前。

    我虚弱的靠在软枕上，问她：“你恨我么？”

    她姣好的容颜整个垂了下去，我看不出她的表情，只是开口的音色无喜亦无悲，平静的近乎无情：“若无公主，赤雪族还过着那任人鱼肉的生活。是公主拯救了赤雪部族，让我的族人可以享受上八十年的世间奢华，这些音弥片刻不敢忘！”

    “可是也是我杀了你一半的族人。”我唇角勾起，懒倦的笑着。

    “若无公主，也许等不到现在，我的族人早已被千雪国赶尽杀绝。公主为了赤雪族，才练了阿罗业圣典，才会导致今日的走火入魔。是赤雪族害了公主！吾等必当永世守护公主，即使肝脑涂地，亦无半句怨言！”赤雪音弥语毕，整个人匐拜了地上。

    我的眼中闪过一丝空惘：“怪不得你们。是我自己有些不该记得的东西，偏偏忘不掉。走火入魔是注定的……”

    我让赤雪音弥抬起头来，笑着问她：“我还剩多少时间？”

    赤雪音弥诧异的看了我一眼，遂低下了头，不再言语。

    我了然的浅笑一声，唤她下去。

    身子越发懒倦，于是又昏昏的睡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仿佛感觉到有双目光一直在注视着我，方从沉沉的梦境醒转过来。我睁开眼眸的刹那，看到了一双疲惫至极的目光。

    他倚靠在门边，一脸倦容，看到我醒了，有些窘迫的收回视线。他转身欲离去，被我叫住，整个人便尴尬的杵在了那里。

    “为什么不杀我？”

    背对着我的身影晃了晃，终是不发一言。

    我嘲讽的笑出声来：“不会是到今时今日还爱着我吧？当日的你雄心万丈，心怀天下。不想今日竟成了个被妖女所迷的废人！与那些成千上万匍匐在我脚下的蠢狗又有何区别？”

    前方传来一记嘲谑的笑声，他状似不在意的道：“我从来没说过自己有多么的超凡脱俗！现在的我，连狗都不如……”

    我的心无端的抽搐了一下，整个身子疲惫的仰靠了下来，阖上了双目：“你可知，你的一次心软，将来又会造就多少生灵涂炭？我的能力之大你亲眼见识过了，便是要我覆了这人世，也不无可能！恐怕，连我自己都已经控制不了自己了……”

    “不会再有下次！”我的话被前方厉声喝断，半侧过来的脸庞平静无波，眼里却闪过一抹斐痛之色：“若再有下次……我同你一起死！”

    我深深一惊，轩辕丹螭却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后来，那个曾经承诺不让我的孤单超过一个时辰的男人，鲜少再出现在我面前。但我心里知道，他一定就在某个离我不远的角落里，守护着我。

    找回了人心的阿罗业，便成了地狱中最弱小最可悲的存在。我在赤雪族的帮助下，一次次和自己较量，不让自己再被魔性支配。然而这样的结果，只是让我更快的走向灭亡。

    再后来，雪族妖皇快要死掉的消息不胫而走，人们心中的恐惧一旦消失，赤雪族根本抵御不了已被压制了太久的人类。起义的民众越来越多，星星之火已成燎原之势。

    我把轩辕丹螭唤到床前，我对他说，若要我让出这个天下，我唯愿那个人是你。

    他只是眉宇紧锁的看了我一眼，不发一言的离开了。

    史书记：西皇朝八十四年，雪族妖皇为轩辕氏斩杀，天下同庆。五日后，轩辕氏丹螭登基称帝，改国号大燕。应民之请，祖帝登基之日差人将妖皇尸首悬于城楼，过往民众无不口唾其身，手掷其头。更甚者，百姓自千里之外赶来，只为亲见妖皇惨貌。日久，入城者甚众，一度北明城内人满为患，难以下足。直到祖帝下诏将雪族妖皇焚尸扬灰，勒令民众即日各回故土，不得再逗留都城。北明城内方歇，由此可见民恶妖皇之深。

    一切若可如此终结，未曾不是一件好事。然，天下之事岂如人愿？

    那悬挂在城楼上的尸首，当然不会是真正地雪族妖皇，而是赤雪音弥。

    我被轩辕丹螭藏在了他尚未完工的地宫之中。赤雪音弥被杀的第十日，我终于见到了他。

    那是他自登基以来，我第一次见到他。他身着皇者的玄衣纁裳，腰际玄色组绶佩和田白玉，雕有苍龙如意纹，足登翘头金履，头上却并未戴冕冠，然一身的皇家威仪却以尽显无疑。

    他站在离我不远不近的距离，侧身负手，眉目深沉。

    我费力的撑起身子，倚靠在软枕上，讥讽的笑：“你终于做了拯救天下苍生的王者，也算是得偿所愿。”

    他并不理会我的嘲讽，眉宇越发凝结。

    “只是为什么一定要杀音弥？我的残命你一早便可拿去！为什么偏偏要杀音弥？”我的声音渐有怒色。

    他用力地抿了抿唇，方转过身来看着我，眼神渐次凌厉：“你以为随便散布些谣言，天下便会相信我斩杀了妖皇？百姓被压迫太久，不曝尸难以平民愤！更遑论我如何坐得上这皇位！”

    “那你完全可以杀了我！何必牺牲音弥！滥杀无辜，你同魔化的我又有何区别？”一股浑气堵在喉头，我喘息起来，看着他越发阴沉的脸，我嗤笑道：“人类果然是人类！粘上皇位权势，便会卑鄙阴险无所不用其极！”

    他眯起双眸，冷冽的盯着我，胸膛起伏愈烈，可见刻意的隐忍。

    我拿出早已准备好的螭吻，一柄小巧的短觹，乃上古之时以龙骨制成。犹记得此物还是我八岁那年哥哥送给我的，那时我仅是拿它做解结之用。直到后来我将它刺进囚禁我的占星师怀中，看着占星师在我眼前化为一滩恶心的血水，我才知以龙骨对付雪族乃至妖族，竟是如此好用！

    事实上，哥哥至今都不知道，我从记事起学会的第一项技能，便是杀人……

    我噙起一抹残忍的笑容，如今，我将螭吻的尖锋对准自己的咽喉。

    我终于从轩辕丹螭的眼里看到了惊慌，我稍稍用力，锥锋没入我的颈，鲜血瞬时流了出来。

    “不要！”轩辕丹螭失了所有风度的急呼，双手前伸呈阻止状，却又不敢靠近我。

    当我即将捅破自己的咽喉的时候，听到他慌乱的大呼：“音弥是自杀的！”

    我诧异的望向他，他的眼里竟然有了畏惧之色，那是我将剑指着他咽喉时都不曾出现的畏惧。他的声音软了下来，近乎乞求：“音弥找到我，说若找一个凡人做替身，很容易被人一眼看穿。唯有同样流有雪族血液的她，才可以偷天换日，瞒天过海。我不允，她便以死明志！而我，正如你所说，就算无所不用其极，也要坐上这个王位！只有如此，我才有能力保护你！”

    我的心狠狠的抽搐了一下，整个人瘫靠在象牙床上，层层纱幔垂了下来，他的身影在纱幔浮动间变得朦胧若雾。

    “如果你想要赤雪音弥白死，想要白费我们所有的心机，那么，我不会再拦你！”语毕，他甩袖离去。

    眼泪终是无声的滑落……

    像我这样的人，为什么你们还要如此费尽心机的救我？

    我不明白！真的不明白……

    螭吻从手中脱落，落地时分外刺耳。小说屋 www.xiaoshuoge.inf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