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话说杨师爷（二）

(小说屋 www.xiaoshuoge.info)    “又出事儿了？”

    “张老板昨儿死了，就在坡下，脑袋都被马车压出浆子了！”

    ……

    这是当月的第三件邪事儿。那时候管驾马车的车夫叫车老板子，他是傍晚时候驾马车回镇上，路过五道岭时候死的。众人纷纷议论当时的恐怖，将其中本就邪门的气氛无限渲染，让旁边吸着水烟的老刘眉头锁得更紧。

    两天前他带着这十几个人过五道岭拉货，地主家给的期限是明早交差。一路上也算是顺风顺水，待返程路过五道岭已是临近傍晚。众人在岭下歇脚喝茶，一面听着茶客们讲着张老板的事情，个个脸色难看，谁也不愿朝岭上多看一眼。

    “今儿可是七月十五！”茶老板指指山上，寒战般地抖抖肩“邪着哪！”

    大家都是毛糁糁的。本来心里就有些疙里疙瘩，再加上这个让人忌讳的日子，若是碰上些个厉害点的土匪强盗，大家人多拼个把子力气，哪怕丢财舍物也不算什么。可这口口相传的却是看不见抓不着的“东西”，谁想多了都会觉得背后发冷。

    老刘头磕磕烟袋锅子，皱眉不语。他是十里八乡有名的“刘一鞭”，所谓的“一鞭”绝对名不虚传，他老刘鞭子一出，哪怕是树枝上停留的振翅蜻蜓也要顷刻间被劈成两半，这条道上的土匪见了这鞭子无一不给三分情面。

    眼下众人将视线集中他身上，均等他拿个主意发话。老刘长长吐出一串烟来，道“大家伙别着急，我去杨先生家看看他在家没有。”

    老刘口中的杨先生名叫“杨一古”。提起他的名儿来，五道岭也算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只因他从事的行业非一般人能够涉猎，也非一般人能够有天赋，那便是——出黑。

    这会儿天没完全黑透，杨一古家中油灯未点。老刘头心下一沉，心道完了，杨先生不在家。敲敲大门，见一穿大袄的人踱步出来，手里还拿着个烟袋锅子。

    “杨先生，我来请你办事儿了！”

    老刘将事情说了一遍，杨一古吸口水烟，道“你先等会儿，有个买寿的，我做完了就随你去一趟，你们明天记得给我送回来，还要管饭。”（买寿，会在日后章节中为大家详细介绍。）

    老刘忙不迭应着，跟着杨一古往里走。杨一古一指门口矮凳，老刘知道自己不方便进屋，便一屁股坐下来。这一等就是两个多小时，屋里门“吱嘎”一声响，走出两个人来。

    一个是身着大袄、手提溜水烟袋的杨一古。还有一个人黑衣黑帽、只露出两只眼睛，看不清长相摸不透年龄，依稀感觉像是个男人。

    老刘将杨一古带回茶馆，只见一行人等以为今儿过不去五道岭，都准备打尖休息。看他二人过来，均狐疑盯着杨一古看，老刘冲众人道“杨先生随咱走一趟，大伙收拾东西启程吧！”

    见老刘胸有成竹的样子，众人心内虽还在打鼓，却没先前担忧。挂马的挂马、甩鞭的甩鞭，纷纷跳上车来往岭上走。

    老刘的马车打头阵，杨一古跳上这辆马车，点了水烟一口口吸着。十几辆马车跟在后面，随着脚程加快，它们脖子上的铃铛不断响着。

    除了马蹄声便是铃铛声，老刘见气氛有些过于紧张，便清清嗓子想要和杨一古聊几句——

    “杨先生，买寿……好买么？”

    “好买。”杨一古淡淡两个字，老刘就着月色看看，他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

    “只要你肯拿东西，什么都能买。”

    后面有人接了一句“拿钱么？”

    杨一古半眯着眼，依旧平平淡淡毫无表情道“钱是阳间物件，到了阴间没有用。”

    鬼会想要什么呢？杨一古的声音沙哑而平静，但在这十五的月色映衬下却异常诡异。在场的人听到这里无不是一身冷汗，都感觉后背发毛，谁也不敢再搭腔。而杨一古看起来却好像是在讨论“今天晚上吃什么”一样简单，说的也极其容易。可大家都明白，能换取寿命的绝对不是有价的物件。

    又是一路沉默。

    上了大岭已临近十二点，众人无不竖耳警惕，老刘头也不免有些紧张。七月十五夜里月亮极亮，照的山路明处雪白、暗处不见嶙峋。忽一个白影在左前方晃动，老刘头倒吸一口冷气，待看仔细了发现是只兔子，方才长长松出一口气。

    大岭走下一半，远远就能够看见五道岭那个著名的刑场。这会儿的马儿有些不听号令，老刘一面拉着马一面悄悄用眼睛不安地打量杨一古，只听杨一古道“怕什么？赶你的车，其余别管，有我呢！”

    跟在后面的人听了这话无不安心，方才的恐惧扫光大半。眼下离刑场越来越近，老刘的马忽然长嘶一声，前蹄直立，没等众人反应过来便撒腿朝坡下跑去。山路嶙峋，马儿不顾身后还有货物，根本不择路，且颠簸要命，眼看着人就要掉下去，杨一古眼睛锃亮对老刘道“它在马肚子下面！”

    老刘定睛一看，只见马肚子底下伏着个红影，正一动一动似要作势朝他扑来。

    杨一古叫道“拿鞭子抽！”老刘头闻声朝它挥出一鞭子，打得那东西惨叫一声跳到路上。

    “再抽！”

    老刘不待杨一古提醒，伸长胳膊朝它又是一鞭子。这一鞭子力度足以将一棵老树劈成两半，只见那东西又是一声惨叫，便倒在地上不动了。

    杨一古早已跳下马车，老刘头见状勒马也随他过去。杨一古倒吸一口冷气，随即插了什么在它鼻孔里。见它躺在地上不动弹，老刘才大着胆子上前。那情形让他一辈子也忘不了：那东西看样子足有一尺多高，黑乎乎的居然像人一样还带着一顶红缨帽，骨瘦嶙峋、尖耳猴腮，活脱一副雷公脸，眼中光芒恶毒且怨恨，正狠狠盯着老刘！

    老刘不由得后退一步，这时落后的车队也呼哧带喘上来，大半的人已吓得脸色惨白，有胆子大的凑近了杨一古，想要看个究竟。

    “这可是不多见的东西。”杨一古似还有些兴奋，老刘头惊讶地问道“这是个什么？黄皮子成仙儿？”

    “黄皮子可没这么大的能耐。”杨一古一面看着它，像是在欣赏一件艺术品一样说道“它叫売（mai,读四声），在鬼中地位特别高。因为是怨气化的，所以有实体。一般的东西可治不了它！”

    老刘头自打接了杨一古，他这一路上说话就像是咬着牙往外吐一样惜字如金。可见了这个売后却口若悬河，老刘看看手中鞭子，颇有些不信道“再难治还不是被我两鞭子抽死了？”

    杨一古这才斜眼看他，“你忘记我在你鞭子上拴的东西了？”

    老刘头这才想起来，刚上马车的时候杨一古在他鞭子上栓了个东西。“那是个什么？”

    杨一古拿烟袋锅子碰碰売，淡淡说“那是萨满跳大神用的赶山鞭，是黑驴皮的。”他一面磕着烟袋，一面“啧啧”两声，“要不还真打不住它！”他叫老刘把驴皮鞭子卸下来，三下五除二将売捆得结结实实。然后回头冲车队道“走吧！”

    路上，老刘兴奋的连打盹都忘记了，他活了大半辈子还第一次见到活的、有实体的鬼。“杨先生，这个东西应该怎么处理？”这一夜离奇的经历，叫他对杨一古的崇敬无疑更多几分。

    “到大车店拿油炸了。”杨一古说得极其轻松，仿佛是要炸一只黄米面糕一般容易。只听拴在马车上的売发出一声又一声的惨叫，回荡在空空的山路上显得异常凄厉。老刘警惕起来想着再给它一鞭子，杨一古却像是跟朋友聊天一样说道“你作孽太多，天不饶你。我只能保你魂魄不散，日后有缘便随我修行吧！”

    老刘头带领车队一路跟着杨一古来到西大桥大车店。杨一古叫人烧了一锅油，写了一道定魂符贴在売的脑袋上，提溜着把它扔到了油锅里。众人没见过油炸活鬼的，都上前想要凑个热闹。只见一团黑雾升起，顿时臭气熏天。老刘头一面呼扇着一面拿把笊篱出来，嘿嘿笑道“能吃不？”

    结果一笊篱下去，什么都没有。

    回到地主家交差后，人们都在背后传开，说刘一鞭一鞭子抽死个活鬼。老刘头只是笑，却没有解释。后来再路过那里准备去探望杨一古时，他早已搬家不在当地住了小说屋 www.xiaoshuoge.inf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