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特别篇 迷失的蝴蝶

(小说屋 www.xiaoshuoge.info)    两百年前。幻界。夜之族领地。

    “先生夫人你们放心，酉夜和遡夜天资聪颖，日后若是好好引导必然能成大器。”面对夜之一族的年轻夫妇，诀影充满信心地作出保证。

    今晨，酉夜和遡夜以及一些立志以骑士为梦想的同龄孩子按照惯例被送入了苍月殿。

    骑士，王的最高护卫，在整个神族中都是令人敬仰的存在，自古以来都是从夜之一族的后裔中选拔出来。孩子们被送入宫殿后，首先须经过一系列测试，接下来合格者会由神族之王亲点御师，并由御师为其辅教修行。

    骑士选拔之盛事又被称为“骑士的试炼”，每隔五十年举行一次。修行结束后，这些孩子们将立于试炼的舞台，为达成自己的梦想和荣耀与同辈及前辈竞相角逐，一试高下。

    酉夜兄弟自幼喜爱研究术式阵型，从小便显示出了在阵术造诣方面得天独厚的天资，此次他们更是幸运之极，被王亲点入了御师诀影的门下。

    就年纪来讲，诀影作为王室的御用导师算是十分年轻，不过但凡他教出的学生，日后十有八九都担当起了守护王族的重任，其能力在同行之中毋庸置疑都是极为出色的。

    优秀的天赋以及师资，如此卓越的条件对于酉夜兄弟而言，可谓又是加重了将来夺魁骑士之位的砝码。

    “一身乌漆抹黑，看着也不像是个好人。母亲，我不喜欢他，我要跟王说，让他给我换个老师！”一旁，酉夜拉扯着母亲的裙摆，不满地抗议。

    “酉夜，不得胡闹。能入诀影门下可是你几世修来的福气，还不快叫师父！”母亲狠狠拍了一记大儿子的脑门，尴尬地朝诀影笑笑。

    “我不要我不要我就不要，遡夜我们走！”酉夜一把牵起弟弟稚嫩的小手，闷声跑出了屋子。

    “真是抱歉，酉夜平时就很调皮，今后还要给您添麻烦了。”这回，两兄弟的父亲按捺不住，替儿子们道起谦来，口吻中尽饱含着对他们的宠溺。

    诀影浅浅一笑，面容十分亲和：“没关系，我倒是头一回遇上这样的孩子，感觉甚是有趣呢。”

    “那请问明日您是否就要带他们去野外修行了呢？”

    “一般来说，修行的启程之日是越早越好。不过他们似乎还不太认可我，对此在下有一个小小的请求。”

    “您不妨直说。”

    “我想在贵府住上几日，直到他们心甘情愿地跟我走为止。”

    就这样，诀影在府上住了下来。

    为了让两个孩子能更快地接受自己，第二天，在征得年轻夫妇的同意之后，他带着兄弟俩去了附近的村子逛街市。

    早晨的街市十分热闹，川流不息的人群中，酉夜兴奋地牵着弟弟一路往前奔跑。

    “不要乱走。”诀影跟在后面无奈地命令道，头一次遇上这般调皮捣蛋的小孩，确实令他手足无措。而相对于年少气盛的酉夜，弟弟遡夜倒是罕见安静，看上去更有几分兄长的模样。

    “有本事就来追我们呀！”酉夜回身扮了个鬼脸，两个小小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诀影当然明白，自己可以依凭气息追踪其动向，但想要在人口如此密集的地方精确判断出他们的方位，也并不是那么容易的。

    想到此处，他眉心一紧，深深地叹了口气，然后，加快了步伐。

    街市的商品玲琅满目，一个摊位挨着另一个摊位，令人目不暇接。街边一角，几个浪人正在唱戏，那是一支成立了很久的街头戏班。

    酉夜带着弟弟挤进簇拥的围观者中，当他们挤到最前方的位置时正值表演间休，此时，一名娇小的女童步入了众人的视野：藏青色的长发高高捥起束成了一个别致而少见的发髻，一身粉色长裙算不上漂亮，却反衬出一种清丽脱俗的气质。女童额际绑着一条不太相宜的粉色发带，她不紧不慢走到空地中央，开始为下一个节目做起准备。

    “哇！小美女。”酉夜兴奋地嚷道。

    “哥哥……色。”握着兄长的手收紧了一些，遡夜仰起脑袋，埋怨似的弯起了金色的眼瞳。

    视线再度回归前方。

    女童双目微合，十指交合挽于胸前，深深地吸了口气。同时，一名将近中年的女人开始在一旁抚琴弹奏。那指尖流出的琴音洒脱飞扬，莞尔动听，女人唇角含笑，纤指拨琴，她深深望着那女童，眸光之中充满了慈爱与亲和。

    不知何时起，周围出现了许多五彩斑斓的蝶儿，它们从四面八方翩然飞来，聚集到空中，一圈又一圈地空舞盘旋。蝶翅上的彩衣在日光的照射下折出了各种绚丽夺目的光彩，看得叫人心醉神迷。

    全场顿时一片哗然，表演尚未正式开始就已经出现了那么大的惊喜，若是那女童高歌一曲，岂不更为震撼。

    聆完前奏，主角终于准备仰首高歌。但万众瞩目之下，女童出口的却是声声沙哑。

    人群中开始有人窃窃私语。尽管彩蝶的出现让观众们倍感意外，但画面再美，配上这粗糙的声线也实在叫人提不起兴致。热闹的街市尽是些挑剔的人，试问有谁愿意浪费时间和金钱在这种半吊子的表演上呢。

    很快，人群逐渐散去了。女童傻傻地站在原地，看着散尽的人们，她止住歌唱，抱歉地望向了方才为自己伴奏的中年女人。

    “喂，你怎么搞的！嗓子还没好吗？”

    背后传来一个粗鲁的男声。女童回过头，迎面而来的却是一记响亮的耳光。那小小的身躯根本经不住成年男子倾尽全力的一掌，重重摔到了地上。

    “别伤害我女儿！”中年女子见状，慌忙跑过去挡在了女童面前：“是你们要强迫她的，她现在根本不能唱歌啊。”

    “不能演就别跟我们混，下面还有一群人等着吃饭，我们可养不起你们！”那男人凶狠地盯着面前这对手无寸铁的母女，随后指了指身后那群同行的浪人。

    街上发生暴力事件，来来往往的人们却无一伸出援手。此刻，没人注意到方才散去的人之中，还有人在驻足观望。

    “若是敢动我母亲，我就要你好看。”面对男子毫无道理的指责，女童站起身来，一把抹去了嘴角的血迹，她勇敢地挡在了母亲面前，沙哑的声音中饱含愤怒。

    被激怒的男子高高抬起握拳的右手，似乎还不打算停止这场无聊的闹剧。

    “住手！”

    危急之时，耳边传来一句没有由来的呼喊，男子尚未反应过来，腹部突然感到了一阵剧痛。那痛感强烈到双腿瞬间瘫软无力，他两眼一花，整个人都跪倒在了地上。

    “快跑！”

    恍惚间，女童感到自己被一只有力的手紧紧牵住，双腿就这样不听使唤地动了起来……

    女孩一路奔跑，连头都顾不得回，脚下仿佛被装上了失控的马达，她只是发疯似的奔跑着。

    也许自己早就想这么做了吧。她想。

    抬头看向前方，是两个和自己差不多年纪的孩子的背影，他们一个黑发，一个银发，但却穿着相同款式的服装。

    “停下……停下……”女孩在身后吃力地呼喊，骤然的奔跑让她感到疲惫不堪。

    黑发男孩忽的回过头，两双明眸视线相交。女孩的视野被那双淡雅的紫瞳满满地占据，那一刻，她甚至忘记了自己呼喊对方的理由。

    “哥哥，先进巷子里躲一躲。”这时，银发男孩喊道。

    黑发男孩这才缓过神来，他朝着对方点点头，三人便一同弯进了附近的小巷里。

    “我叫酉夜，他是我弟弟遡夜。你呢？”站定之后，酉夜拍拍胸脯做起了自我介绍。

    “……羽蝶。”女孩颤颤巍巍地回答，似还惊魂未定。

    “好美的名字，果真人如其名呐。”酉夜调皮地笑了。

    女孩娇羞地抬起头，当她注意到眼前两张几乎一模一样的小脸时，半响说不出话来。一会儿，她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似的猛然间睁大了眼：“莫非……你们就是传闻中夜之一族的孪生兄弟？”

    “哈哈，没想到我们居然这么出名！被未来的骑士所救，有没有觉得万分荣幸啊？”酉夜捋了一下鼻子，语气甚为得意。

    一旁，遡夜歪过圆润的脸庞，扯了扯酉夜的衣袖：“哥哥，又说大话。”

    这冷水泼得还真不是时候，面对可爱的女孩子，酉夜自是想炫耀一番，谁料却被不解风情的弟弟破坏了气氛。

    好在酉夜并没有生气，对于弟弟的脾性他早就习以为常。他蹲踞下来，平视着同样蹲踞在地的遡夜的脸庞，伸出食指戳了戳他的鼻尖，“人生就是要充满梦想和激情，如果你事事都小心谨慎，将来是战胜不了我的。”

    “我从没想过要和哥哥战斗。”遡夜低垂下眼眸，幼小的心灵蕴含着错综复杂的情感。

    “能成为骑士是整个家族的荣耀，况且‘骑士的试炼’不过是比试而已，又不是非要打个你死我活。”

    酉夜神情严肃，小小年纪便已有了如此强烈的使命感，这让身为弟弟的遡夜又是钦佩又是自卑。在哥哥身上他总能看到一种光芒，耀眼，却又那么遥不可及。

    “好啦，在幻界双生子是多么来之不易，你们就不能珍惜一下彼此吗。”羽蝶拍拍裙子站起身，她轻轻捉住了酉夜的手，问道：“刚才是你替我打了那个混蛋吧？”

    方才那一击用力极猛，不然绝不可能把那么大个的男人撂倒在地。对一个未成年的男孩来说，能造成如此效果的攻击，必然会反作用于自身。

    羽蝶抬起酉夜的手肘查看，他关节处的皮肤果然被烙上了一块很大的淤青。

    “不要动。”女孩眯起明澈的眼眸。

    不一会儿，巷子里零星飞入了几只蓝蝶，它们聚集到酉夜身边，随后停留在了手肘的淤伤处。

    “还疼么？”片刻，羽蝶轻轻问他，只是声音依然有些沙哑。酉夜木然地摇了摇头，他摸摸自己的关节处，虽然淤痕未褪，但已不如刚才那般隐隐作痛。

    “如果它们也能治好我的咽喉就好了。”羽蝶指尖轻轻抚住喉间，“前几天吃坏东西，嗓子哑了。”

    “但听得出你音准还是十分到位，若不是坏了嗓子，一定会是一场完美的演出。”酉夜说。

    羽蝶闻言，羞涩而笑。她的笑容是那样纯真可爱，仿佛一朵初春的桃花，绽放得生意盎然。

    “谢谢。也谢谢你们救了我，不过我必须得回去了。”羽蝶收起笑容，事实上，她心里相当高兴，她很喜欢别人夸赞自己的歌声。

    “那种地方还回去干什么？岂不是枉费了我们一番苦心？”酉夜一着急，声音放得有些高亮。

    羽蝶抬首望向兄弟俩，稚嫩的脸庞泛起一丝不符年龄的苍然，“人生就是要充满梦想和激情……我的梦想就是成为一名歌者，让自己的声音渗透到世界的每一个角落，留在每个人的心里。况且我不能抛下母亲，所以，无论多么辛苦，我都必须回去。”

    兄弟俩被女孩突然说出的话语深深震撼，另一方面，他们也明白，羽蝶心意已决，再做挽留也是徒劳。

    “那什么都好，留下些东西吧，这样以后就算遇上，我们也能认出彼此。”黑发男童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发，这般幼稚而唐突的要求在旁人看来是如此荒诞，但对还是个孩子的酉夜来说，却意义非凡。

    遡夜抬起莹润的脸庞，他由上而下看了看女孩，然后指指她额头的发带。

    羽蝶只手抵住眉心，看上去十分为难。

    “这个不行。”她摸索着寻到后脑勺，出人意料地扯开了系着的结。

    清风拂过，粉色的发带迎风扬起，如丝绸般在空中挽起了一个又一个的波浪。酉夜兄弟看着她暴露在日光之下温润的前额以及纤修的柳眉，吃惊地戛然无声。

    眉间的菱形印记，不正是巫女的刻印吗！

    “替我保密噢。若是进宫做了巫女，梦就圆不了了。”羽蝶迅速将发带重新系好，走进酉夜的身边，低声呢喃：“我没什么可给你们的。不过母亲说过，有件东西是只能送给重要之人的礼物……”

    柔软的唇轻轻点上了酉夜的脸，而后她又一步跨到毫无防备的遡夜跟前，做了相同的事。

    “两位哥哥，谢谢你们，预祝你们将来梦想成真。”小小的脸蛋浮上两朵红晕，女孩嫣然一笑，转身离开。

    直到走出那条小巷之前，她一次都没有回头。

    光阴荏苒，时光如梭。

    多年以后，如羽蝶所愿，她的歌声在各个村子的大街小巷都流传了开来。可是，她的身份终究还是被同行的浪人发现了。浪人们强行将她送入苍月殿谒见陛下，为此还获得了一笔不小的赏今。至此，羽蝶也彻底告别了自己的追梦生涯。

    没见过什么大场面的她初次来到王的宫殿，难免有些紧张。面见神族之王之前，跨进殿堂的那一刻，她忽然想起了当年对自己出手相救的孪生兄弟，心中竟闪过一种不可思议的期待。

    “参见陛下。”明亮的殿堂中央，少女打消了荒诞的遐想，她俯首撑地，行了一个隆重的大礼。偷偷侧脸窥探，身旁还跪着一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女孩子，那是一个拥有着桃色长发的女孩，好像已经到了一会儿了。

    “经鉴定，此女为我族巫女中最强能力者，我等恭候陛下您的下一步指示。”身旁，一名官腔十足的男子说道。

    那一刻，殿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羽蝶身上，当然也包括她身旁的女孩。羽蝶偏过视线，朝着那女孩微微一笑，她看到那个女孩和自己一样，有着一双美丽的眼眸，只不过那双眸子的颜色，是耀眼的宝石蓝。而那女孩的眉间，也有着和自已一样的身为巫女的印记。

    周围一片哗然。此时，高高的长阶之上，华美的轻纱之后，传来一个浑厚而深沉的声音：“听说你不仅善于歌唱，还能与蝴蝶交流？”

    “是的。不过对于歌唱一事，民女不敢自称擅长。”

    听闻这段对话，立于王左右两侧的两个身影轻微有些骚动。

    “先把幽若姑娘带去‘紫苑’歇息吧。”察觉此事的神族之王忽然对着一侧的侍女命令道。

    很快，那侍女便带着桃发女子离开了殿堂。

    “你叫什么名字？”等到确认那位叫做幽若的巫女走了之后，王又问。

    “我……我叫羽蝶。”女孩的声音因为紧张而变得颤抖了。而在她回答的瞬间，王也再次察觉到了身边之人的动摇。

    “好，今起本王将安排你住在殿西空苑，赐名‘蝶苑’。刚才离开的是新来的巫女幽若，住在‘蝶苑’东侧的‘紫苑’，你俩同一日被封为巫女，年纪也相差不多，算是极有缘分，日后可多多来往。那么，骑士，就由你带羽蝶姑娘过去吧。”

    暗处的身影先是怔了一下，然后敬畏地答道：“陛下，此等事务应当交由女侍执行，属下不可以离开您的身边。”

    王欣然一笑，将声音压低到了一个唯有身边之人才能听到的程度：“这里有你弟弟在，不必担心。这位姑娘情绪似乎不太稳定，由认识的人带路会安心许多吧。”

    两位骑士吃惊地看向了对方，然后又同时望向了王座之上长发花白的男人。他们不仅仅为其细致地洞察力，更是为这位君主体贴的仁慈之心深感敬佩。

    “多谢陛下。”酉夜单手扶胸，颔首曲躬，嘴角扬起一个弧度。

    “巫女羽蝶，请跟我来。”阶梯的高台上，磁性的声音从幕后娓娓传出，那并不是属于王的声音。

    不知何时，立于王身边的黑影已经现身于少女面前。少女痴痴地抬起脸，望见的却是那双久违而又熟悉的紫色眼瞳。

    一瞬间，满腔的委屈和悲伤都化作了泪水，倾泻而出。

    有太多的话想要说，有太多的苦想要诉，少女一触即碎的心在看到这个昔日的恩人时，终于得到了救赎。小说屋 www.xiaoshuoge.inf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