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冯允外藩（二）

(小说屋 www.xiaoshuoge.info)    我带走了丁小北，将他交在王爷手里。

    “我果然没有看错你。”我的主人，燕国吴王慕容垂欣喜的看着昏迷中的丁小北，道：“你果然不负众望，将他带了回来，真是辛苦你了！”

    “冯允职责所在。只是……”我低头回答，心里却不禁有些紧张。

    王爷自小将我带大，自然了解非常，立刻看出我心中的顾虑，敛了敛笑容，道：“我答应你的事情绝不会食言，你跟我来。”

    我于是随他来到密室，这密室对于我们这些王府内部的杀手而言并不是什么秘密。这密室建于吴王书房后的地下，乃是一片天然的岩地。从书房启动机关后往下走可以看到一条笔直的密道，而密道两边有不同的石屋，用以安置一些被缉拿中的人物和存储一些不见光的武器。

    在甬道的最尽头，是属于王爷的专用石室，王爷很少呆在里面，但也不允许别人擅自入内。只是这一次，他竟然带着我走了进去。

    他在石壁上摸索了一阵子，也不知是按到什么机关，突然就弹出一个暗格。

    “老朋友，时隔数年，想想往事却还恍如昨日。”王爷脸上露出一种历经沧桑却又包涵神情的神情，然后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份羊皮信递到我的面前。

    “这是？”我疑惑不解，我不是想问问王爷我的亲身父母是谁，只是想要在临时之前远远看他们一眼，了了心中一直以来不曾正视的这个心愿。

    “冯允是我为你取的假名，并不是你的本名，你原来的姓氏是石，赵国亡君石弘便是你的生父。”他说着眼底泛起一丝回忆的神采，仿佛透着手中那羊皮纸看到了过去的种种。

    “当年赵国鼎盛，可谓几乎统一整个北方，势不可挡，天下莫不来朝！当时我燕国还未建国，我作为一方世子有幸能与尔父相识。”

    “尔父于赵国皇室中又不同于他人的彪悍蛮野。他温文尔雅，有汉人儒士之风，每每与人论道共饮，谦和温良。承蒙不弃，当年只有十三岁的我却因为有一身蛮横战功，而又于儒学上有所见解，得以同尔父成为忘年之交。”

    “只是世事弄人，谁能料到，一直显得和善谦卑的石虎竟然会篡位！他不禁将你父亲百般凌辱，更是在他死后将传播谣言，坏你父亲名声！”

    “当时我听到事变的时候，已经为时过晚，悲恸之余，不料在几日后迎来了一个不速之客。那是你父亲的近侍，平生武学天下难逢敌手，然而当他来到我府邸的时候奄奄一息！其实天下之大，本没有几人可以伤得了他，他是为了护住怀里那个嗷哭的小婴孩才会险些丧命。”

    “我将他秘密收纳到府内，本想让他成为我府里杀手的训练者，只是他到底受伤太重，全身内力全废，平日里看来无异于常人，只有站在武道极境上的人才能看出他的不同。他成了我府里的总管，而那个孩子，你应该已经猜到，就是你石陨——亡赵皇子！”

    “孩子。”他说道这里语气中生出几分长辈般的关怀道：“我知道这些事情一时很难接受，但你父亲在这遗书里写的东西也是时候该让你知道了。”

    我没有说话，只是接过他手中的羊皮卷，手里的重量，让我有一种恍惚隔世的感觉，前朝皇子？原来我竟然有这样离奇的身世吗？

    “那个管家……”我换了个话题，希望能够避开这个沉重的话题。

    “呵，我竟忘了。”王爷爽朗的笑了起来，道：“我想府里的黄管家你是知道的吧？”

    “原来是他，难怪……”

    带着一种难以言明的复杂心绪，我找到黄管家，这个曾经救过我一命的隐世高手。

    一直以来这个温和的老管家总是表现出特别的关怀，我虽然一种尊敬他却不知原来我们之间还有这样一层关系。

    我来到他面前，忍住心中的澎湃，跪了下来。

    “孩子？”他困惑地看着我，随后立刻便释然了，一边扶我起来一边认真道：“看来，王爷已经告诉你了。”

    那一天他讲了很多，讲到赵国曾经如何强盛，讲到他跟着我的祖父石勒打天下的时候是何等的豪情万丈，所向披靡；他将道我的父亲时，眼底是疼爱，是惋叹，是愧疚，他说老国王将少主亲手交在自己手中，而自己竟然保不了少主周全。所以他拼得一死也一定要将少主的遗孤带出重围。

    然而，故事却远远没有到此结束。

    你以为一切已经足够混乱时，事实往往会向你证明，他的能力不止如此！

    原来我还有一个哥哥，他在途中走散，没有听见死讯，应该是流落于民间了。

    而我竟然还有一个姑姑，这个姑姑一直在南方晋国生活，黄管家也是再来到王府后才有幸同她相认。

    而这个姑姑——她竟然是清儿的母亲！

    清儿她，是我的表妹？

    难怪第一次见到她我便莫名觉得亲切，难怪她总是能在我感到最孤独的时候，像家人一样安慰我。

    只可惜，我到底，还是背叛了她。

    我想我的确需要一个了结。一个最简单的办法，一死以谢天下。

    离开吴王府，我并不打算看怀里的羊皮书卷，我只是怀揣它，像怀揣一个秘密，我希望那个失去的时代随着我死亡彻底消失。这样，显得干净些，不是吗？

    恍恍惚惚，我来到一处断崖，一跃而下，没有害怕，只有解脱般的轻松。一切捆绑我的枷锁都仿佛在空中碎裂开来，我的灵魂终于得以自由，既不用像一个奴隶一样效忠于自己的主人，也不用固守遗训，去耗费一生，牺牲一切来复兴一个已经灭亡在历史中的朝代。

    我只是在失去意识的那一刻，突然很想再看一眼那个孩子，想再抱紧一次她，想听她的声音。

    最后的影像，她在阳光下笑得纯粹而单纯，她说冯允哥哥，以后不许离开清儿，听到没有？我们拉钩钩？

    “冯允！冯允！”耳边传来一阵焦急的呼喊，是她吗？是那个孩子吗？

    我努力睁开眼睛，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动弹，一道清流涌入喉头，冰冰凉凉，好像生命之泉让我几乎干枯死寂的灵魂和身体复苏了过来。

    只是，只是无论我如何努力睁开眼睛，我的眼底还是大片大片的黑暗。伸出颤抖地双手，难以置信地覆上自己的眼睛，怎么可能，作为一个杀手，我竟然！竟然失明了！

    老天作弄我还不够吗？为什么不让我直接死去呢？

    “死老天！”我不禁仰头大喊，然后胡乱找到一处硬处，用自己的脑袋狠力冲撞起来，一边怒吼道：“你不让我死是吗？你就是不让我死是吗？”

    “冯允！冯允！”耳边又传来那个焦急的声音，我的动作不禁一顿，然而这一次我却听得清晰，是铁如苏，不是那个孩子……

    我继续用头撞像那处硬物，只是每次都用人将手放在那里，当着我头，是她的手……我甚至可以感觉到她倔强地忍住疼痛，她的手早已被我撞得血流不止，而她这个傻瓜竟然没有放弃的意思……

    “放手！”我低着头低低怒吼道。

    “不放！”她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半响，我终是狠不下心，叹了口气，道：“我冯允不值得你如此相待。”

    她的声音依旧有些沙哑，似乎暗自哭了许久，此时却仿佛若无其事道：“不，你值得。你大概不记得了吧，你以前救过我的……”

    “我记得！”我打断她的话，希望她可以放弃心中的执念，狠心道：“我第一次见到你便认出了，只是一直不愿认你，因为在我看来……”

    “不管怎样！”她又打断我的话，装出开心的语气道：“你还记得我，真好。不要死，答应我，不要死。但是，不管你答不答应，我都不会让你死。”

    “不管你答不答应，我都不会让你死……”

    这句话曾几何时我也曾想对那个孩子说……

    铁如苏的毅力最终感动了我，我开始慢慢放弃自尽的念头，或许双目失明，我也可以开始一段新的人生。

    我们一起在这处山崖下隐居了一年有余，铁如苏终于小心翼翼地开口问我，愿不愿意陪她回虎头山。

    “你不必为难，如果你觉得不方便，不去也没有关系的！”她的语气显得那么紧张。我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似乎呆了呆，然后惊喜道：“你笑了！你竟然笑了！”

    “傻子。”我敛了敛笑容，道：“这荒郊野岭的每日吃穿都不像人样，你喜欢过这日子，我还不喜欢呢。”

    “这么说，你是同意了！”她开心的欢呼起来，然后竟然一时忘情伸手紧紧抱住了我。

    我用力推了推她，发现完全无效便也就放弃了，这个女孩的确用她的真诚感动了我，我想我已经开始慢慢接受她，作为朋友。

    我们回到了虎头山，我被安置在一处山洞中。日子一天一天过去，有些乏味，但并不讨厌。

    直到有一天，那个孩子，她竟然又一次出现在我的面前，而她的身份，我在石洞内听得清楚——她如今竟成了苻坚的妃子，不是慕容冲，也不是谢安，结果竟然是苻坚？

    “小月？”我忍住心中的冲动，假装毫不知情。

    她抚着我进去，隐约间我似乎感受到她明显隆起的腹部——她如今竟然已经有了身孕，是我的侄儿啊，我的侄儿。

    在她准备离开的那一瞬间，我还是忍不住紧紧拉住了她的衣角。

    不要出声，静静待一会儿……

    因为这一别，恐怕就再无相见之日了……小说屋 www.xiaoshuoge.inf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