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3 花月正春风（下）

(小说屋 www.xiaoshuoge.info)    距二夫人小产的日子已过了一个多月，府里阴霾的气氛也逐渐好转，年老爷开始忙着府中生意，不再有时间整天守在皓雪园里。而另一件新鲜事，便是上山清修了两年的大夫人杨氏，今日就要回府了。

    正室回门，府中妾室庶女理应出门相迎，但许氏借口身体不适推托，连带着二小姐年馨也跟着她娘学，一大早便派丫鬟去斓凝院报了信，说是近日父亲查帐所以帐房里不能再缺人了。

    不过，不重要的人去不去，她本不在乎。

    “小姐，这样下去她们会更加放肆的，本来夫人在府中就没什么威望，如此一来，大家岂不以为这年府上下，都是她许氏才说了算？”红袖立在一旁忍不住唠叨，手中最后一枝发钗插入髻中，整个妆容便也打扮好了。

    白色的千水裙外罩了浅青的薄纱，发髻右侧斜插了两柄三叶草缀流苏的绿玉钗，加上其它以草绿色为主的小巧发饰，整个装扮简单却不失韵味，整个人便显得清灵如水，仿若隐匿山中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一般，清雅灵动。

    小姐真是完美得无可挑剔，不管是姿容还是心性才情，总教人忍不住钦羡。

    “怎么不说了？”铜镜中的女子樱唇轻启，她望向身后愣愣盯着自己的红袖，有意打趣。

    “啊？”恍然回神，看出对方眼神中的挪揄之意，红袖不禁郁闷的望向自己的主子不满道“小姐不听，奴婢说得再多也是白费唇舌。”

    貌似赞同的点了点头，年嫣起身一边朝门口走去，一边眉眼含笑的说道“快走吧！娘的马车该要到了。”

    许久未见小姐这般打心底里高兴了，心下这般想着，红袖无奈绽出一抹会心的笑容，随后快步跟了上去。这两年来，她们在府中处处小心步步为营，就怕行差一步被许氏一房抓到痛处，而小姐的心性被这谨慎小心逼迫得一日比一日冷淡，她都快忘了，小姐由心笑起来，竟是这样美丽动人。

    傍晚临近，府门前栽种的几株柳树枝繁叶茂，随着初夏的暖风摇曳生姿，底下两棵桃树开满粉红花朵，有蝶儿飞舞于间，不自觉就让焦燥的心情逐渐平复，缓缓舒展出笑颜。

    “小姐，来了来了，回来了。”等了大半个时辰，终于等到了。

    红袖收回高踮的脚尖，随及扯了扯自家小姐那宽广的袖摆，便也高兴万般的喊着。

    脸上那一丝丝的微笑被欢喜取代，年嫣提着裙裾便也拾步下阶，绕过府门前静静伫立的两座石狮，然后便也迎着那刚刚停下来的马车走去。

    车帘微动，纤长的指尖挑过帘缎，杨氏仪态优雅的走出马车内，一张端庄美丽的面容上肤若桃李眉如远黛，如今虽韶华已过，但却不难看出年轻时的倾城姿容。

    “娘~”

    “嫣儿…？”没料到她会这么准时出现在马车前，一时怔愣，随及便也撑着她伸过来的纤细手臂下了马车。

    “娘，你清瘦了。”眼里含了一丝心疼的水光，年嫣扑进她的怀中，可怜的模样就像被世人驱逐抛弃了的小兽，如今好不容易披荆斩棘，才能重新回到自己母亲的身旁。

    那种阔别已久的喜悦与激动，不禁让一旁的红袖都偷偷红了眼眶。

    “好女儿，苦了你了。”两年前痛失爱子她执意上青云庵吃斋念佛，丢下年嫣独自一人面对许氏母女，如今想想，自己当时真是太自私了。

    由衷感叹，杨氏抬袖拭去眼角泪光，随及抽开身子望着面前的青衣少女细细打量，片刻后，方才含着满眼欣慰的光芒叹道“嫣儿长大了，如今两年未见，倒是愈发出落得婷婷玉立，温婉大方了。”

    “娘~，你又取笑女儿了。”

    眼看着就要掉下来的泪珠被逼回眼眶，脸上有羞恼之意闪过，年嫣揪着手中的绣帕，颊边的红云不禁更是衬得一张小脸愈发明艳动人。

    “夫人，您可算回来了。”红袖站在一旁，长长的眼睫上还挂着泪珠，如今见自家小姐高兴了，自己心里头也不禁跟着开心起来。随及转眸望着一袭锦缎蓝衣的夫人，便也由衷叹道“小姐这些天都睡不好觉，天天念叨着夫人回来的日子，刚刚拉着红袖站在府门口大半天，就是为了等夫人回来。”

    话音一落，许氏目光柔和的望向年嫣，太多情素交织当中，深沉痛惜。

    三人有说有笑的回了院内，候在一旁的仆人也不禁跟着沾了眼福，平常大小姐虽待人和善从未对人使过脸色，但到底也没怎么笑过。如今夫人一回来，大小姐便是眉眼俱笑打心底里高兴，如今整个人精神都好了许多，姿容也不禁跟着添了光彩，愈发清丽脱俗了。

    府里的下人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偷偷议论，不由都是异口同声的夸着大小姐笑起来，便是比天上的仙子都还要美上七分。绕过东厢花园的小径，两个小丫鬟率步往着前院走去，聊得兴起的话音也越来越听不真切。

    “咳咳……”

    “娘，你不要紧吧？”拢了拢她肩上的蜀锦披风，年馨脸色极为不悦的望着走远的两名下人，连着本是担忧的关切，都变得有些生硬起来。

    “我没事”

    拍了拍她的手背，二夫人许氏转眸望向年馨，随及沉冷了面容便也又道“你去帐房学习也有数月了，如今学得怎样？”

    闻言，年馨娇躯一震，转回的目光下意识躲闪着自己的母亲。

    那些算术对帐，她确实是讨厌极了。人家的千金小姐都是习舞弄墨，读书练琴，像这些生意场上的事本该由男儿去做，更何况商人在凤鸣朝的地位素来低微，她可不想还把做生意当做自己的特长，毕竟将来嫁了人，是要被夫家嫌弃的。

    然而，年府是江南生意界的龙头，其财力自然不可小觑，她哪里知道这年府诺大的资产加起来，却能让那些看低商户的达官贵人，在她们面前放下身段，极力讨好。

    “如今年府就只有两位小姐，她年嫣身为年家嫡长女，这年家的所有财产都是要由她来继承的，仅凭这一点，江南所有名门贵族的后人都可以任她挑选。”见自己女儿摆出难色，许氏又岂能不知她心里的想法，随及顿了顿，便也冷笑着盯着年馨又道“而你呢？一个庶出之女，容貌又及不上她，若再不努力，他日就只能让那些二流的公子哥，像挑青菜萝卜一样来挑选你。”

    个中利害，她已不是第一次说起，但这丫头就是不长记性。

    “娘~，女儿知道了。”年馨讨好的挽着许氏的手臂，面服心不服的回道。

    她最讨厌别人说她是庶女，说她不如年嫣，可自己的母亲却偏偏喜欢提这些。

    见她仍是自觉委屈不愿听劝，许氏心头一堵，只得放软了语气耐心劝道“馨儿，为娘只要你在你爹面前好好表现，趁早学会怎么打理生意。”

    “可你不是说，那些东西将来都是年嫣的吗？”年馨盯着许氏，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既然年家的一切注定都是年嫣的，那她学得再好，又有什么用？

    “你只管做就是了”狐狸眼中泛出一抹寒意，她侧目恨了年馨一眼，有些恨铁不成钢。

    她这个女儿，若是有年嫣一半的聪明，她倒能省下不少事情。

    年馨淡淡哦了一声，看不懂许氏眼中闪过的神色。

    正待此时，身后有脚步声朝这边走来。

    “二夫人，二小姐，老爷请你们到大厅用晚饭。”小丫鬟立在两人身前禀话，眉眼恭顺。

    不知不觉间，天色已经黑了下来。

    “娘，走吧！”眼见母亲脸色不悦，年馨恬着一脸讨好的笑，然后便也扶着一身锦绣百褶裙的妇人转身，朝着年府大厅的方向赶去。

    一路无话，年馨抬眸眼见拐过回廊就到了大厅，不由悄悄舒了口气。

    果不其然，二夫人一进厅内脸上的笑意便溢了出来，只是月前的小产令她气血双虚，如今脸上虽涂了淡淡胭脂，却也掩不了其间的憔悴苍白。低眸轻咳了两声，年馨母女绕步走到桌旁，随及便也欠身行礼。

    “妾身许氏，见过老爷，见过夫人。”

    “馨儿见过爹爹，大娘，姐姐。”

    “你身子不好，这些虚礼就不用行了，况且都是一家人，这样倒显得生疏了不是？”略带责怪的语气出口，年老爷已然起身离桌，上前万般疼惜的扶了许氏往他身旁的侧座走去。

    “长幼有序，尊卑有别，这可是先祖们定下来的规矩，妾身不过区区小恙，哪能以此坏了规矩。”说这话时，许氏满眼的为难顾忌，但身子却是不偏不倚的坐到了主位的右侧方。她扬了扬细长的眉头，朝着对面的杨氏看去。

    两年未见，杨氏容颜未见多少衰退，脑海里浮现出两年前那个大雨倾盆的深夜，她散乱着长发不顾一切冲到皓雪园找她拼命的泼妇模样还历历在目。可如今面前这人，却像变了个人一样，眉目间少了多年积累的怨仇悲愤，平和安宁的模样，倒真如庵里不问世事，吃惯清粥素菜的尼姑。

    “妹妹素来体弱，如今就随了老爷的意，日后别再行这些虚礼了。”大夫人端坐桌前，一袭素净的碧蓝色锦裙愈显尊贵，她浅然笑着望向许氏，随及便也附和着说道。

    表情里看不出半点不适，高绾的青丝里斜插一柄宝蓝色发钗，衬得如此姿容下的大夫人杨氏，愈发娴静端庄。两年的清修，足以让她在面对任何人任何事时都能保持心境平和，不再像以前那样冲动莽撞。

    “那…”眸眼里尽是难色，随及犹豫半天，这才点了点头又道“妾身就谢过老爷夫人体谅了。”

    “哈哈…吃饭吧！说了大半天，嫣儿也该饿了才是。”

    爽朗的笑声打破厅里的异样，年烨盯着坐在杨氏身侧面色沉静的大女儿，随及见她勉强扯出一抹笑来，这才转眸又对着年馨说话。

    年嫣聪慧，心思敏捷又善知进退，是这十多年里年烨唯一一个由心敬佩的女子。然而，正当他还来不及为自己获得的这个至宝而高兴时，他便更清楚的意识到，年嫣不同于世间其他女子，她某些时候的神情和言行，总是能让人感到莫名的威胁，仿佛她能洞悉一切。小说屋 www.xiaoshuoge.inf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