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小说屋 www.xiaoshuoge.info)    爸妈对我的请求满口应允，只是嘱咐我：早点回家，别忘了去阿姨家一趟。我准备完毕后，就出门了。走到楼下，我发现天已漆黑，对面楼上可谓家家灯火，底层数个车库的窗口也亮堂堂的。不远处的路灯散发着橙黄色的光芒，染黄了一大片地面。车位上挤满了轿车、面包车、拖拉机和电动三轮车。整个小区投入了黑夜的拥抱。

    一路走来，行人三三两两，偶尔有一两辆摩托车、轿车擦肩而过。我由着自己惯常的节奏行走，不快不慢。我两眼直视前方，完全不担心突然有人冒出来跟自己打招呼。这一带认识我的人屈指可数，而且极少碰面。这和我的习性大有关系。我闲时习惯宅在家里，不常出来走动，故而跟小区里的居民接触甚少，交不到多少朋友。对此，我并未感到一丝半缕的苦恼，反倒偏爱这种无人识我的状态——不用面对别人X光似的目光，不用迎接别人刨根问底的发问，轻松无压力。

    来到某幢住宅楼前，我停下脚步，抬头仰望楼上的灯火。随后，我转身走到其中一个楼道口，顺着楼梯往上爬。楼道里黑黢黢的。楼梯扶手许久才有清洁工擦洗，想必积了厚厚一层灰尘，根本碰不得。我每到一层就打开该层的楼道灯，前进的阶梯顿时清晰了许多。我的步伐随之加快，目标直指五楼的阿姨家。走到四楼的楼道窗口前，我停下来，朝外面眺望，一眼瞅见闹腾腾的街道。我所在的这幢住宅楼正对着街道南边商铺的背面。那些商铺没开后门，背面是一排排的窗户。室内的日光灯把窗口照得一片光亮。

    我转过头，一口气冲到阿姨家门口。反复按门铃，等候许久都没人来开门。不对呀，刚才明明看到了房子里的灯光，怎么会没人呢？好在我身上有钥匙，不至于进不去。于是，我掏出钥匙开门，换上拖鞋走进去。客厅里的吊灯正散发着冷清的灯光。环顾四周，不见人影。喊了两声，无人回应，看来阿姨、姨父出门了，只留外婆在家。这会，她大概已经躺下了。我来到外婆卧室门口，门半掩着，里边没开灯。透过照进房间里的微弱灯光，隐隐约约可以看见外婆坐在床上。

    我喊了一声“外婆”。

    她应了一声，说：“冲冲，你回来了？”

    “回来了。”我打开卧室的日光灯，走到她床边坐下，“十二点多到的家。下午在家睡个午觉。现在来看你。”

    “你在苏州过得习惯吗？还要不要去？”

    “还好。暂时不要去了。过完年后，再看情况。我现在放假了，今后有空就来看你。”

    “好、好，你要常来，陪我多说说话。听你阿姨说，你今天要回来。我就一直等着你来。刚才听到开门声，我就在想：是不是冲冲来了？”外婆打量着我，满心欢喜。

    “阿姨和姨父到哪里去了？”

    “散步去了，走了好一会了。”

    “外婆，你最近好吗？”

    “还好。腿脚不利索，走路吃力。”外婆拿起一只芦柑塞到我手里，“你吃吧！”

    “我晚饭吃得饱，现在吃不下，晚点吃。”我把芦柑放到一旁的床头柜上。

    往后，我和外婆又聊了好长一段时间。比起几年前，外婆更显苍老了，身体也不如以往硬朗，总会犯老糊涂、闹笑话。可是，她对我的慈爱之情一丝未减，对故人往事的印象依旧深刻。她劳作了一辈子，直到近几年才停顿下来，可以沾沾子孙的福气。外婆多年来对我的恩情，我是永远忘不了的。这一回看到她，我又一次提醒自己：“千万不要只顾自己玩乐！一定要多抽出时间陪陪外婆，让她高兴、哄她开心。

    大约七点一刻，我起身向外婆告辞。此时，阿姨和姨父仍未回来。

    外婆紧紧握住我的手，一边望着我，一边叮嘱道：“你明天再来看我。”

    “知道了！我明天一定来。”

    锁好阿姨家大门后，我慢悠悠地走下楼来。走到最后一级台阶，我长叹一声：“可惜外公不在了，不然该有多好！一晃都快二十年啦！他出生贫寒，一生劳作于田亩，以至于积劳成疾，未享天年而终。这一辈子就没享过福！可惜！可惜！”

    随后，我朝小区的大门走去。门卫室亮着一盏灯，两个保安端坐在里面。其中一个我认识。他四十来岁，以前和我是一个村的，相隔不到半里地。此人精明能干著称，早年外出跑供销赚到不少钱，拆迁的时候又大发了一笔。不知是节俭还是抠门，他至今仍是一副穷样，穿得破破烂烂，不沾烟酒，不喜荤腥，出门总是骑着一辆破自行车。更令我想不通的是，他居然舍弃了以前的行当，屈尊当一个月薪两千的保安。当了保安之后，他成天嬉皮笑脸的，摆出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他是个有故事的人，经历曲折坎坷，完全可以写一本书。我有幸听过不少关于他外出闯荡的故事，有的比电影还精彩。总而言之，他是个特别有意思的怪人。

    我走过门卫室这一瞬间，也不知他有没有认出我。这些年来，我上学、工作，奔波不休，一直没和他有过直接的接触。经历了如此多的变化，就算我站他的面前，他都未必能喊出我的名字来。也罢！我继续前行，很快就把他忘在了脑后。

    天气虽冷，街上依旧热闹非凡。马路两旁摆着各式各样的小摊。一些人正在摊前跟摊主讨价还价，一些人买好东西转身离开，另一些人坐在桌边享用夜宵，阵阵香气扑鼻而来。行人来来往往，熙熙攘攘，或是独自一人，或是大人带着小孩，或是卿卿我我的的情侣，或是成群结队的青少年们。商铺灯火通明，不时有人进出。一旁的广场上，中老年妇女们伴随音乐翩翩起舞，神情怡然，动作齐整。短短数年光景，小区的夜生活更加丰富多彩了。晚上出门逛街已成为许多人固定不变的休闲方式。

    街上人头攒动，加之车辆来往穿梭，路面有些拥堵。我摇摇头，不打算凑这份热闹，转身沿着马路往东走。不一会，对面出现了菜场那庞大的身躯。这个时点，菜场已经关门，里边自然是一团漆黑。菜场外面的几爿店铺还在营业，顾客寥寥，冷冷清清。菜场东南拐角处是人力资源市场，每周五、周日上午开放。届时，这里将举办招聘会，四面八方的求职者赶来查探招聘信息，寻找自己的梦想。一时间车水马龙，门庭若市，远比菜场热闹。当年，我曾在此找到一份人事工作，可惜没做多久。此刻，它也被黑暗笼罩着，毫无生气，唯有门外的显示屏不断更换着滚动字幕，大约刊登的是招工启事。

    我对小摊上的吃食、物件不感兴趣，也没心情去超市晃悠。出来只想散散步，排遣一下心中的苦闷。背后的热闹，我无心置身其中，只愿做一个局外人。小区建在河边，东面有一座横跨两岸的大桥。那正是我心情烦闷时散心的必到之处。上桥走走吧！一阵寒风袭来，我不禁打个哆嗦，赶紧裹紧衣服。

    来到桥顶，我倚着栏杆远眺。两岸的建筑物在无尽的暗夜下缄默不语。北岸的杨柳枝条繁茂，树冠比大桥的栏杆还高一截，因着柳叶的纷纷凋零呈现出光秃的面貌。柳树旁，两排路灯呆板地伫立着，对视无语，一致往路面投去无精打采的光芒。路边停着数辆重型货车，驻留过夜，极少有车辆驶来惊动它们的美梦。时有轮船缓缓驶来，从桥洞下穿过，曳着长长的轨迹。水面染上了暗夜的颜色，轻轻地泛着涟漪。抬头仰望夜空，星粒寥落，夜幕冷冷地瞪着我。

    突然，我感到心头被一股寒流牢牢地攥住了。它刺激着我、揪扯着我，纠缠不休。我不禁扪心自问：“究竟是天太冷，还是我的心太冷？”小说屋 www.xiaoshuoge.inf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