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暴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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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屋 www.xiaoshuoge.info) 客栈的窗户正对着一条深不见底的窄巷。
巷子里终日不见天光,阴冷潮湿,墙角生着青苔,空气里总飘着陈年烂菜叶子发了酵的酸腐气。
死巷,死气。
赵九觉得自己也快死了。
他已经在这扇窗前坐了两天。
两天,有多久?
久到足够让一个人的耐心,被这死巷里的死气,一寸寸地磨成粉末。
第一天,他还记得沈寄欢的话。
“杀人,不是只靠刀。”她说,“有时候,耳朵比刀快,眼睛比刀更利。”
于是他听。
听车轮碾过青石板时,那一声不耐烦的呻吟。
听邻家妇人咒骂孩子时,那比刀子还要尖的嗓音。
听巷子尽头那只老猫,在午后偶尔泄露出的一声,仿佛连骨头都酥了的懒叫。
这些声音,鲜活,生动,却也无用。
无用的声音,只会让等待的人心里生出更多无用的焦躁。
第二天,焦躁就变成了墙角那片青苔,无声无息,却又蛮横地,爬满了他的五脏六腑。
他想不通。
那个叫王有德的郎中,简直比庙里敲钟的和尚还要准时。
卯时开门,酉时关门,分秒不差。
他不看诊的时候,就在后院里摆弄那些药草,宝贝得像是自己的亲儿子。
他甚至没有踏出过东街的街口,更别提什么赌坊。
这个人,干净得就像一张白纸。
杏娃儿在哪儿呢?
沈寄欢却像是窗外那尊石狮子,无知无觉,无悲无喜。
她每天只出去一趟。
回来的时候,手里总会多点什么。
一碗滚烫的汤。
几个烙得焦黄的炊饼。
或是一小壶温得恰到好处的黄酒。
吃食放在桌上,她便坐到另一边,从怀里摸出那个油纸包着的小本子,借着窗外漏进来的那点可怜天光,一笔一画地写着。
她写字的样子很专注,像个穷秀才在默写明天要考的文章。
她从不问,也从不催。
仿佛这场死水般的等待,本就是杀人前,一道必不可少的下酒菜。
第三天。
药铺来了一队车马,卸下了成箱的药材。王有德从早忙到晚,直到深夜,后院的灯火才熄灭。
夜。
夜色像一块又厚又重的黑绒布,蛮不讲理地盖住了整个南山县城。
没有星,没有月。
巷子里最后一点活人的声息,也终于被这块黑布彻底捂死了。
赵九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却没有见到那间已经熄灭灯火的房子有什么变化。
他觉得沈寄欢或许是看走了眼。
王有德也许真的只是个郎中。
他虎口上的那点薄茧,或许是年轻时握多了笔,又或许是侍弄药草磨出来的。
至于赌,人总是会变的,也许他早就戒了呢?
人是会变的。
吱呀——
一声轻响。
赵九的眼睛,在那一瞬间霍然睁开。
他看见了。
济生堂那扇紧闭的后门,悄无声息地开了一道缝。
一道黑色的影子,像一缕没有分量的烟从那道门缝里轻飘飘地钻了出来。
斗笠压得很低,遮住了脸。宽大的黑袍裹住了身形,也裹住了一切可能暴露身份的细节。
他贴着墙根,动作迅捷而无声,像一只习惯了在夜里讨生活的狸猫,几个闪身便融入了更深沉的黑暗里,再也瞧不见踪影。
是王有德。
“别急。”
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沈寄欢不知何时,已经放下了手里那个记账的小本子,正端着一杯尚有余温的茶水慢悠悠地品着。
她脸上没有半分意外,平静得像是早就料到了这一幕。
“跟上去。”
她伸出一根纤白如玉的手指,在空中点了点。
“城西,烂瓦房,李瘸子的赌档。”
“那是这南山县城里,唯一一处,还能玩得上几把推牌九的地方。”
赵九深吸了口气:“你……”
“一个杀手,要杀一个人,难道不该把他爱吃什么、爱喝什么、爱睡什么样的女人,都打听得清清楚楚么?”
沈寄欢打断了他,声音里那点慵懒忽然不见了:“你以为我这几日出门,真的只是为了买那几张炊饼?”
她走到窗边,那双秋水般的眸子,望着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像是在看一盘早已布好的棋局。
“走吧。”
她的声音,又恢复了那种懒洋洋的,仿佛对一切都漠不关心的调子。
“该收官了。”
……
城西的烂瓦房,比“烂”这个字本身,还要更烂。
这里早已是片废墟,断壁残垣间长满了比人还高的野草。
空气里,霉味混着尿臊味。
月光被厚重的云层遮蔽,瞧不见半分。
黑暗中,只有一间屋子还亮着灯。
那灯光从门窗的破洞里透出来,昏黄,微弱,像一头濒死野兽圆睁的独眼。
“开!开!开!”
“妈的!又是小!”
“操你祖宗,出老千!”
赵九和沈寄欢,就隐在不远处一堵塌了半截的土墙后头。
风里,除了尿骚味,还送来了汗臭、劣酒,以及一种独属于赌徒的,近乎癫狂的燥热气息。
他看见王有德那道熟悉的黑影,像条泥鳅一样,熟门熟路地推开木门,滑了进去。
沈寄欢的眼睛,在黑暗里亮得惊人。
她盯着那扇门,像一头潜伏在草丛里的豹子,浑身上下,每一寸肌肉都透着一种致命的耐心。
“赌徒在赌桌上时,心是悬着的,眼是尖的,耳朵是竖着的。”
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像在自言自语,又像在教他:“这个时候动手,只会把他惊成一只兔子。”
“可等他从里面出来,就不一样了。”
她顿了顿:“赢光了钱,他的心就满了,满了,就容易溢出来;输光了钱,他的心就空了,空了,就只剩下绝望。无论是满,还是空,都是他最脆弱的时候。”
赵九不懂这些道理。
但他会牢牢记住。
他的肌肉紧绷着。
似乎杏娃儿已在不远处。
时间,就像这废墟里的霉味,无声无息,却又无孔不入地流逝着。
屋里的喧嚣,像一锅用人心熬煮的粥,咕嘟咕嘟,时而沸腾,时而沉寂。
不知过了多久。
吱呀——
那扇破门,又开了。
王有德踉踉跄跄地走了出来,头上的斗笠歪到了一边,露出了一张因输光了钱而涨成猪肝色的脸。
他脚步虚浮,像是被抽干了骨髓,嘴里还在颠三倒四地咒骂着。
“他妈的……就差一把……就一把……老子一定能翻本……”
他骂着,一头扎进了旁边一条更黑、更深的巷子里,像是要找个地方,将今晚所有的晦气都吐出来。
沈寄欢的目光,却忽然从那条黑巷上移开,落在了赵九的脸上。
赵九也已站起身。
他没有去看那条黑巷。
他们两个人的目光,同时钉在了那间赌坊的破门上。
“被发现了。”
赵九双眼微微眯起,神色逐渐凝重:“刚才出去的那人,手不对。”
他这几日隔着一条街,将王有德来来回回看了不下百遍。
那张脸,那副身形,甚至连他走路时,右肩微微下沉的习惯,都早已刻进了他的脑子里。
眼前这个男人,无论是从身形,还是从那张被泪水鼻涕糊满了的脸上,都与王有德一般无二。
可唯独那双手。
那双手在走出门口时,下意识地攥了一下拳。
虎口处,有茧。
那是常年握刀,才会磨出来的茧。
绝不是一个郎中,或者一个赌徒该有的手。
那不是王有德。
王有德不会武。
赵九的心,猛地一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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