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你要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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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屋 www.xiaoshuoge.info)    暮色四合,令泰天府的街巷笼上了一层昏沉。

    沈苍在前引路,沈天与沈修罗紧随其后,三人穿过逐渐冷清的街市,最终停在城西一座青砖高墙的宅院前。

    宅院宏大却门庭冷落,朱漆大门早已斑驳,门楣上悬挂的‘陈府’匾额积着厚尘,透着几分萧索。

    “少主,这就是我说的地方,我曾三次跟踪少主至此。”

    沈苍压低声音,指着宅邸,“这是前任五品巡盐道御史陈庸的府邸,两年前他贪赃枉法、勾结盐贩的案子事发,被朝廷锁拿下狱,家产抄没,宅子也封了。”

    沈苍的眼神微微异样,之前他就是亲眼见沈天布置血祭,才对沈天绝望,起了离开沈家,远走高飞之意。

    血祭邪魔与半魔道功法不同,半魔道功法只是抽取生灵与妖魔精血,真正的魔道都与九罹神狱最深处的那些邪魔神孽有关,一旦接触,必生大祸!

    沈天目光扫过森严紧闭的门户,微微颔首,心想这‘沈天’还是有脑子的,没把献祭邪魔的仪轨放在家里。

    与此同时,他眼神有点异样,只因在靠近这座宅邸时,身旁的沈修罗气息似乎有了一瞬间的凝滞。

    沈天还看到她淡金色的狐瞳在昏暗光线下不易察觉地缩了缩。

    她看似平静,保持着护卫的姿态跟在沈天身侧,握刀的手却青筋暴起。

    沈苍对这里很熟悉,带着两人翻越高墙,绕到宅邸侧后方一处偏僻的院落前。

    这应该是这座宅子的柴房小院,附近杂草丛生。

    沈天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半朽木门,瞬时一股混合着霉味和尘土的陈腐气息扑面而来。

    三人走入进去,发现院里的角落,赫然有一个黑黢黢的地窖入口如同巨兽张开的嘴巴,向下延伸。

    “这边。”

    沈苍率先走下陡峭的石阶。

    三人才刚走入进去,就本能地收紧了肌肤上的寒毛。

    此处寒意刺骨,却并非冰块的凉,而是一种深入骨髓的阴冷死寂。

    沈苍拿着一个火折子照明,一边走一边说:“这里原本是陈府储存冰块的冰窖,布有寒冰法阵,陈庸倒台后,法阵停止运转,存冰也早就化尽了,不过不知何故,人走入进来后还是会感觉很冷。”

    沈天渐渐拧起了眉头。

    只因那刺骨的阴冷中,渐渐混杂进一股浓重得化不开的腥甜气息——是血!

    是浓郁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如同沉淀了无数怨念的淤泥,沉沉地压在每个人的口鼻之间。空气粘稠滞涩,带着硫磺与腐朽混合的诡异味道,仿佛踏入了某种大型屠宰场的最深处,阴森可怖的气息无声地缠绕上来。

    地窖底部豁然开朗,一眼望去竟有十五丈见方,墙壁上凝结着暗绿色的湿痕,在微弱光线里如同蜿蜒的毒蛇。

    沈天下来后就眸光一凝,看着地窖中央。

    那里摆着一座约半人高,被血液染成暗红色的小型法坛。

    法坛上一片狼藉,不但坛体四分五裂,碎石散落一地,表面还布满了纵横交错的刀痕,几乎将原有纹路彻底抹去。

    从坛上的几处凹痕来看,应是被某种重兵器轰砸过——这也是坛体破碎的缘由。

    法坛的核心区还覆盖着大量的泥土碎石,应是有人从地窖外面取土石,覆盖在上面。

    此外核心位置的凹槽,那本应是镶嵌阵眼灵石的地方,竟被人硬生生砸出一个深坑。

    沈天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一寸寸扫过法坛与地窖的每个角落。

    他走到法坛前蹲下身,先用手抹了抹坛上的暗红色血痕,放在鼻前嗅了嗅,瞬时一股极其微弱的、带着硫磺焦糊与灵魂灼烧味道的异味钻入鼻腔。

    如他所料,这是牛血混合神狱浊气的残留。

    沈天还看到破碎坛体缝隙中的暗红色粉末,隐隐透着九罹神狱特有的阴煞气息。

    他的视线又移向那些被劈砍的痕迹边缘,在一些未被完全破坏的角落,依稀能辨认出一些极其古老、扭曲的线条残余。

    这些线条并非大虞常见的符文体系,其弧度狰狞,转折处带着一种贪婪吞噬的意味,仿佛某种活物张开的巨口。

    他小心地拂开掩埋核心的浮土,在几块碎裂的基石拼接处,发现了一个被刻意凿毁,但轮廓尚存的凹槽,形状奇特,像是一个扭曲的胃囊。

    “啖世主?”沈天心中默念出这个在无数邪典中记载,盘踞于九罹神狱第七层深处,以无尽贪食和吞噬闻名的深渊诸王之名。

    不过沈天还不确定,他蹲下身如同最耐心的工匠,在法坛中央继续翻寻。

    片刻之后,他在一堆碎石下翻出数十片形状不一的黑色木片,每片都只有小指头大小,边缘光滑,应是被人用利器削成粉碎。

    沈天的眼里闪过了一丝异芒。

    这断裂面的切口光滑、凌厉,带着一种独特的弧度和切入角度,与沈修罗手中那对三百炼符文青钢刀的刀刃,竟隐隐吻合——

    他发现沈修罗看似神色如常地护在身侧,却一直手按着刀柄,那双淡金色的狐瞳,一直在观察他与沈苍的神情,像是在确认什么。

    沈天状似毫无所觉,面色如常的继续寻找木片,把它们拼凑在一起。

    渐渐地,一个扭曲、狰狞,带着无尽贪婪意味的‘神名’雏形,在破碎的木牌上艰难地浮现出来。

    虽不完整,却能辨认出‘啖世’二字的残笔。

    “少主?”沈苍狐疑地看着他:“您看出什么了?”

    他其实是想问,少主你想起什么没有?

    沈天微微凝眉:“是啖世主!”

    这确是给啖世主的献祭法坛——无论是法坛上残留的气息,还是被破坏的符文走向,都与这位邪神的祭祀特征高度吻合。

    此神以贪食闻名,尤好吞噬生灵精魄,喜欢各种各样的‘美食'。

    此外符文非常粗糙,有好几处涂抹修改的痕迹,可见布置法坛之人是个新手。

    凿刻痕迹很新,从台上干涸的牛血来看,应是在‘沈天’死亡前后布就。

    此外这法坛没有进行过献祭,在发动前就被破坏了。

    那么‘沈天’的灵魂是怎么没的?

    沈天先前很奇怪,这具躯壳实在太干净了,‘沈天’竟没有留下哪怕一点点残灵,还消失了整整两个月的记忆。

    今日他听沈苍说这家伙在进行献祭,下意识的认为‘沈天’之死与邪魔有关,可从现场情况来看,这法坛都没被使用过。

    沈天站起身,缓步走向法坛中央。

    根据法坛的形制布局和能量流转的残余痕迹推断,那里本该是放置核心‘祭品’的地方,也是被泥土碎石掩埋得最深的位置。

    他拨开碎石,露出下方一块只有半寸高,被污血浸染成暗褐色的石台,石台上固定着几截断裂的金属镣铐。

    让人惊讶的是,那镣铐的尺寸明显偏大,链子也足有两根儿臂粗。

    沈天的目光落在那些镣铐上,心想这绝非用于人类!‘沈天’这是要献祭啥东西?搞这么大的镣铐?

    还有,镣铐很新,应该是新近打造出来的,时间不超过二十天,再从镣铐的断面来看,竟是被人硬生生挣断的。

    沈天斜眼看了一下沈修罗的手腕,寻思这不像啊,根本铐不住。

    此时沈修罗也定定看着这镣铐,她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一阵呆愣。

    除了祭品,法坛中还有些细微之处让他格外在意,比如空气中,除却血腥硫磺,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极淡的、无法辨识的檀香气味。

    还有几块散落的符文石上,残留着被强行剥离的灵力波动,与九罹神狱的阴煞截然不同,倒像是某种净化法术留下的痕迹。

    这些细节如同散落的珠子,暂时还无法串联起来,却透着一股不寻常的气息。

    “唔?”一直保持着高度警惕的沈修罗,忽然急促地翕动了几下鼻翼,淡金色的狐瞳瞬间锐利如针,猛地转向地窖入口方向:“少主!外面有人!!”

    沈天与沈苍顿时眉头一拧,闻声而动。

    三人身形如电,瞬间扑出地窖,可他们却扑了一个空。

    外面只有荒芜的院落和沉沉的暮色,晚风吹过杂草,发出沙沙的轻响,除此外空无一人。

    沈天凝神感应,眼神沉冷。

    他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如同风中残烛般即将消散的魂力波动,带着一种冰冷窥探的意味,显然对方在他们冲出前就远遁了。

    除此之外,再无发现。

    “藏头露尾的鼠辈。”沈苍冷哼一声,警惕地环顾四周。

    沈天收回目光,看了一眼天色:“罢了,宵小之徒,不必理会,时辰不早,我们还要去白骨渊,柔娘与夫人该等急了。”

    地窖里的情况,他已了解的差不多了,沈苍那里也再问不出什么,接下来还是尽快与墨清璃秦柔汇合,深入白骨渊核心区域‘捡石头’赚钱要紧!

    沈苍和沈修罗齐声应是,跟着迅速离开了这座弥漫着血腥与邪异气息的废弃宅邸,身影融入渐浓的夜色,朝着沈府方向疾驰而去。

    与此同时,泰天府衙阴暗潮湿的牢房深处。

    一只仅巴掌大小的纸鹤,悄无声息地穿透了窗栅,飞入了进来。

    它像是有着生命,灵巧地避开了昏昏欲睡的狱卒视线,轻盈地悬停在谢映秋的牢房栅栏外,微微颤动着翅膀。

    谢映秋黯淡的眼眸中顿时闪过一丝微光,伸出了带着伤痕的纤手,那纸鹤如同归巢的乳燕,温顺地落入她的掌心。

    她带着一丝急切和最后渺茫的希望展开纸鹤,借着牢房高处小窗透入的微弱月光,看向上面熟悉的娟秀字迹。

    下一刻,谢映秋的身体就猛地僵住,仿佛被无形的寒冰冻结。

    她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纸条上的寥寥数语,瞳孔骤然放大,脸上的肌肉完全僵住。

    她捏着纸条的手指也因用力而指节发白,整个人如同泥塑木雕般呆立当场,久久无法回神。

    一旁的赵无尘本就忧心忡忡,他看到师尊如此剧烈的反应,一颗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师尊?您那位朋友怎么说?可是我们的事又有变故?”

    “不是我们。”谢映秋仿佛被他的声音惊醒,缓缓地、极其艰难地转过头,眼神中的震惊尚未完全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置信的茫然和复杂。

    她嘴唇翕动了几下,才发出干涩沙哑的声音,每一个字都像从喉咙里挤出来:“沈八达调职了,调任——御马监——提督太监!”

    “御马监?提督太监?!”赵无尘睁大了眼睛,不能置信:“这,这怎么可能?!他不是失势了吗?以那位东厂厂公的手段,他最多一个月就得去守帝陵。”

    谢映秋看着弟子的模样,发出一声苦笑。

    她将手中的纸条递给赵无尘,声音带着一种飘忽的不真实感:“据说——还是天子亲点。”

    赵无尘猛地倒抽了一口凉气,仿佛看到了世间最不可思议之事。

    接过纸条后,就借着微光飞快地扫视,当看到‘提督太监’与‘天子亲点’八个字时,他眼睛猛地瞪圆,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又猛地涌上。

    他捏紧了纸条,脑子里面一团乱麻。

    沈家,沈家要翻身了!天子亲点,那么沈八达岂非是简在帝心,青云直上?

    他们师徒这些天到底做了什么事啊?简直鬼迷了心窍,明明是已抱紧一条金大腿,却被他们自己丢得远远的。

    赵无尘嘴里面无比苦涩,只觉得这阴暗的牢房,瞬间变得更冰冷刺骨。

    就在同一时间,在泰天府衙后堂的书房内,气氛同样凝重得令人窒息。

    知府孙茂刚送走传旨太监的心腹,还没来得及喝口热茶压惊,书房门就被‘砰’地一声撞开。

    一个身着素服,鬓角微乱,双眼红肿如桃的中年妇人闯了进来。

    孙茂认出那正是费玉明的母亲周氏,她身后跟着几个想拦又不敢真拦的衙役,脸上满是惶恐。

    “孙茂!”周氏的声音尖利刺耳,带着浓浓的哭腔和滔天的怨毒,“你收了钱!收了我费家整整五万两银子,拍着胸脯说会给我家办事!结果呢?!沈天那小畜生杀了我儿,如今却大摇大摆地走出了府衙大牢!我儿的尸骨未寒啊!”

    她冲到书案前,双手撑着桌面,身体因激动而剧烈颤抖,死死瞪着孙茂:“你告诉我!这就是你办的‘事’?你拿了钱,就是这么糊弄我费家的?!”

    孙茂端坐在太师椅上,脸上不见丝毫慌乱,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弄。

    他慢条斯理地端起手边的青瓷茶盏,掀开盖子,轻轻吹了吹浮沫,呷了一口,这才抬眼看向状若疯癫的周氏。

    “周夫人,”孙茂的声音平静无波,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冷漠,“令郎纠集人手,携带二十架违禁机弩,当街伏击围杀朝廷在册御器师沈天,证据确凿,铁案如山。

    本府没有立刻追查费家大量私藏滥用机弩的重罪,已是看在与你夫君多年同僚的情分上,给了天大的脸面,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周氏被他这番疾风骤雨、撇清干系的话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孙茂的手指都在哆嗦:“你——你收钱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你说会想办法拖延时间,尽量延后数日审理!现在你跟我说这个?孙茂,你还要不要脸?!”

    “呵,”孙茂放下茶盏,发出一声轻嗤,眼神陡然变得锐利起来,如同冰锥刺向周氏,“周夫人,本府劝你慎言,诬陷朝廷命官,可是重罪!至于沈天——”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丝意味深长的弧度:“你大约还不知道吧?就在数日前,天子钦点沈天的伯父沈八达,调任御马监提督太监。”

    周氏如遭雷击,脸上的愤怒瞬间凝固,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惨白一片。她踉跄着后退一步,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和茫然:“天——天子亲点?御马监提督太监?!这不可能!这怎么可能?他不是——”

    “千真万确。”孙茂打断她,语气斩钉截铁:“圣旨已下,人尽皆知。沈公公如今是天子近臣,简在帝心。”

    他看着周氏失魂落魄、摇摇欲坠的样子,心中最后一丝耐心也消磨殆尽。

    他站起身,走到周氏面前,声音压低,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周夫人,看在你夫君与本府同朝为官,往日还算有些交情的份上,本府再劝你一句,也是最后一句:此事到此为止!你费家若还想要活路,就把这口气,给我死死地咽下去!打落牙齿和血吞!令郎的死咎由自取,死有余辜!若你们还敢对沈天动半点歪心思——”

    孙茂微微俯身,冰冷的目光直视周氏惊恐的双眼,一字一顿地说道:“本府保证,你们费家,一定会家破人亡,死无葬身之地!现在别说你夫君只是个外任的五品,便是泰天府其他几大世家,如今见了沈天那位‘小霸王’,也得避让三分!听明白了吗?”

    周氏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浑身的力气仿佛瞬间被抽空。

    她双腿一软,若非身后的丫鬟眼疾手快扶住,几乎要瘫倒在地。

    孙茂那冰冷的话语,尤其是‘天子亲点’、‘御马监提督太监’、‘家破人亡’几个词,如同重锤般狠狠砸在她心上,将她所有的愤怒、怨恨和不甘都砸得粉碎,只剩下无力与虚弱。

    她嘴唇哆嗦着,再也说不出一个字,只是失神地望着孙茂那张冷漠的脸,最终在丫鬟的搀扶下,失魂落魄、脚步踉跄地退出了书房。

    那背影,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

    孙茂看着她消失的方向,冷哼一声,重新坐回太师椅,端起茶盏,眼底闪过一丝精明的算计与庆幸。

    幸亏昨日他没有听周家的,没胆对沈天下黑手。

    沈家这艘船,看来不仅没沉,反而乘风破浪,直挂云帆了。小说屋 www.xiaoshuoge.inf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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