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5章 刘张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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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屋 www.xiaoshuoge.info)    “呜呜呜……”

    洪武二年九月初九,随着号角鼓乐等声音在洛阳城西的宣辉门外的西市内响起,近千官吏组成的队伍,正在集市官道的两侧翘首以盼。

    整个集市都被北衙六军包围了起来,上万人在集市外列阵,向远方投去了注目礼。

    远方,由数百精骑护卫而来的车队缓缓靠近,直到车队来到西市前百余步外,车队才率先停下。

    在群臣与将士们的注视下,身穿紫袍的官员缓缓走下马车,目光远眺这宏伟的洛阳城。

    哪怕已经在关中看到了更加宏伟的长安,他也不曾局促,而此刻他却感到十分紧张。

    “这就是洛阳城吗……”

    旌旗在雒水吹来的风中猎猎作响,远处是刚刚结束秋收的伊洛耕地平原,肥沃的令人向往。

    站在“张”字旌旗下,张淮深将目光重新投向了西市,在忐忑中抬腿朝着西市走去。

    时间在不断推移,约莫半盏茶时间,张淮深便身穿紫袍走到了西市牌坊前,也见到了那辆用玉石装饰的玉辂。

    在他看向玉辂的同时,站在最前方的三省六部及五军都督府、九寺等官员也将他看了个清楚。

    张议潮、张议潭、张淮深等家族的事迹,在经过刘继隆刻意令人传播后,早就烂熟于群臣百姓之心。

    他们也知道了,在中原朝廷和藩镇不断拉扯的时候,有这么一群人在河西保境安民,甚至收复了安西、北庭等失陷数十年的汉家故地。

    “参见交河郡王……”

    霎时间,群臣在高进达、李商隐、刘瞻、萧沟四名宰相的领头下,纷纷朝着张淮深行礼起来。

    “沙州张淮深,见过诸位相公、尚书……”

    张淮深有些局促,虽说他在河西、西域称王道寡,可这毕竟是天子脚下,东京洛阳。

    如他这般地位的人,不说随处可见,但也着实不少。

    “陛下有旨,令敦煌郡王上玉辂往集仙殿去。”

    敬翔、张瑛站在玉辂身旁,拔高声音请张淮深乘坐天子玉辂。

    张淮深有些局促,但看着群臣无人反对,便硬着头皮坐上了天子玉辂。

    只是他刚刚走上玉辂,便见到了玉辂中的刘继隆。

    此刻的他正面带笑意的看着自己,目光中带着些许戏谑。

    “刘…陛下……”

    张淮深自然想过自己会见到刘继隆,但他没想到会在这种场合。

    一时间,他下意识便要唤出刘继隆姓名,但反应过来后,立马改口为陛下。

    这声陛下极不情愿,但刘继隆却并不在意,只是抬手示意下:“交河王先坐下吧。”

    张淮深有些窘迫,但还是坐在了刘继隆身旁。

    在他坐下后,玉辂开始行驶了起来,而百官们也开始随着玉辂的行驶而纷纷行动。

    瞧着张淮深局促的模样,刘继隆爽朗道:“三个多月时间的舟车劳顿,倒是辛苦交河王了。”

    “并未……”张淮深惜字如金的缓缓开口。

    二人曾经十分要好,可如今他毕竟是天子,而自己只是个郡王。

    更何况二人时隔二十余年重逢,兴许早就物是人非,性格改变了。

    他有想过自己再见刘继隆时的各种景象,但当他真见到了,他却有些不知如何开口了。

    刘继隆见他如此,倒也不觉得奇怪,只是仔细打量着他。

    二十余年过去,曾经意气风发的张淮深,如今也四十有四,皮肤因常年的征战而呈现古铜色,整个人比起青年时略微有几分发福。

    饶是如此,他的样貌依旧属于这个年纪的中上之姿,保养得极好。

    他对张淮深如今的状态,评价极高,而张淮深对他也是如此。

    若非刘继隆留有短须,且眼神不如年轻时清澈,光凭外貌来看,他最多以为刘继隆在三十左右。

    比起青年时多了几分意气风发,眉宇间也多了几分忧愁。

    “稍后集仙殿国宴,待国宴结束,某再令玉辂送汝前往敦煌王府。”

    “王府旁边便是汝弟凉国公的凉国公府,以及某令人修建的交河王府。”

    “汝想要居住何处,皆由汝自行抉择。”

    刘继隆将自称改为某,以示亲近之意。

    张淮深听后,也略微放松了几分,不再别扭:“谢陛下恩赏……”

    见他放松,刘继隆便仿佛打开了话匣子,开始向他询问这些年收复西域的事情和困难。

    眼见聊到自己的长处,张淮深也没有那么紧张了,而是开始滔滔不绝的讲述了起来。

    时间过得很快,在张淮深还在讲着他如何收复龟兹、疏勒的时候,玉辂却已经不知何时停在了集仙殿前。

    张淮深后知后觉反应了过来,刘继隆则是继续笑道:“可稍后同饮时继续讲解,某十分好奇。”

    “是……”

    张淮深松了口气,随后便在刘继隆的带领下走下玉辂,走入集仙殿内。

    殿内已经摆好了数百单桌的菜肴,刘继隆将张淮深的位置安排在了距离金台最近的位置。

    他带着张淮深来到此处,便示意敬翔、张瑛等人道:“朕与交河王共坐此处。”

    “陛下……”

    张瑛与敬翔面露难色,但见刘继隆正在兴头上,也不好说什么不合礼法的话。

    作为开国皇帝,所谓礼法无非就是刘继隆一句话的事情罢了,毕竟他前面可没有什么祖宗之法。

    他的祖宗,如今还埋在瓜州的坟堆之中。

    想到这里,刘继隆不免看向张淮深,主动询问道:“某尝见瓜州刺史所奏表文,言卿已敕修瓜州刘氏宗族冢墓,某当深谢于汝,当浮大白。”

    “此为臣分内之事,只是不知陛下是否要将冢墓迁徙他处?”

    张淮深主动询问,刘继隆却摇头道:“某家居瓜州近百载,且记事粗略,便是要迁徙也无处可去。”

    “若留冢墓于瓜州,可惊醒后嗣之君,勿令河西失陷敌手,以免家庙沦丧。”

    对于刘继隆要用自己阿耶、耶耶等人的坟墓来庇护河西,张淮深并未感到诧异。

    不过这种话真的说出来,他还是十分敬佩刘继隆的。

    在二人交谈之时,群臣也纷纷赶来,在鸿胪寺卿的安排下入班。

    刘继隆瞧着他们还要入班,便拂袖道:“今日虽为国宴,然君臣百姓一家,无需如此拘泥礼数。”

    “朕与交河王同桌,汝等若有亲友在场,亦可同桌!”

    “臣谨遵圣谕……”

    在刘继隆的吩咐下,鸿胪寺卿与太常寺卿也不再按照礼法要求群臣,而是令人维持好秩序,避免国宴乱成一团。

    眼见众人到来,刘继隆便主动为张淮深斟酒,随后笑道:“新朝开国二载,然北方灾情尚在,故下禁酒令。”

    “若非汝前来,朝廷恐怕也难得解禁一次。”

    禁酒令是刘继隆下的,毕竟酿酒消耗的粮食太多,而朝廷此前需要将粮食尽数运往北方,帮助北方抵抗大旱。

    如今大旱虽然仍旧持续,可随着北方百姓在朝廷帮助下不断掘井和修建堰堤,如今北方的大旱能够影响到的,也只有河南道了。

    这种情况下,为庆贺张淮深返京述职而解禁一次,倒也无伤大雅。

    “大旱之事,臣一路走来,倒也见到了不少事情。”

    “沿途各州县衙门亦或开仓平抑粮价,亦或者调拨钱粮,雇佣百姓为百姓掘井。”

    “关中之地,各类堰堤河渠大多竣工,藏于秦岭、陇山之百姓纷纷重返关中,昔年抛荒之地尽皆开垦。”

    “若非大旱当前,实乃盛世景象……”

    张淮深说着自己的所见所闻,忍不住感叹朝廷能在大旱之下,将百姓庇护的如此太平。

    在他看来,百姓能吃饱饭不被饿死,又有衣鞋穿戴,便已经是盛世景象了。

    不过在刘继隆的标准下,如今还远远称不上盛世。

    “若说如今为盛世则太早,若能治天下十载而为治世,某便心满意足了。”

    刘继隆举杯饮下杯中米酒,随后拉着张淮深坐下,一边吃一边聊。

    这种无视礼法的景象,自然是被起居注郎记载了下来,但刘继隆并不在意。

    做人总要豁达些,如果为了留个好名声就事事顺着百官的心意,那他这个皇帝也不过是百官的傀儡罢了。

    酒过三巡,刘继隆与张淮深聊得越来越深入,时不时还发出爽朗的笑声与拍案叫绝的声音。

    鸿胪寺与太常寺的官员见状,随即令宫廷乐师与宫女纷纷入殿。

    随着鼓乐作响,身着锦靴、胡帽及红紫窄袖罗衫的女舞者开始成群走入集仙殿内,那种青春洋溢的气息,令在场群臣纷纷停下手中举动,目光直勾勾看着这群容貌俏丽的宫廷舞女。

    “舞拓枝吗?”

    张淮深看向那群宫女,忍不住抚须笑了起来,刘继隆也顺着他目光看去,果然见到数十名十五六岁的宫女在鼓声下舞拓枝舞。

    拓枝舞是唐代健舞类乐舞,源于西域石国,经丝绸之路传入中原,后发展出软舞类的屈柘枝。

    这种舞蹈本来是独舞,但随着时间推移,渐渐衍生出双人舞、多人舞和藏于莲花中出场的儿童舞,流行于大唐诸道。

    大唐的宫廷舞乐种类繁多,刘继隆虽然也喜欢看宫女舞蹈,享受青春洋溢的味道,但如今还不是享乐的时候。

    他将敬翔召来,在其耳边耳语几声,随后便见敬翔面露诧异,点头后离开此处,找到了太常寺卿。

    二人耳语片刻,太常寺卿不断颔首,随即找来了雅乐部的官员,吩咐几句后便见那官员离开。

    由于群臣都在注视着宫女舞拓枝,故此并没有人注意到这些场景,只有刘继隆和张淮深目光停留在上面。

    “陛下这是准备改换舞乐?”

    张淮深很快猜到了刘继隆的想法,刘继隆则笑着点头。

    在二人交谈间,舞拓枝的鼓声结束,宫女们纷纷垂首含胸的向左右散开。

    “咚…咚…咚……”

    霎时间,原本的乐曲从轻快明朗变得急促,令人感受到了紧张。

    “杀!杀!杀!”

    六十余名穿戴扎甲的甲士戴着唐代彩绘兽首面具,或持盾与单刀,亦或双刀入殿。

    在群臣的注视下,他们在殿内开始舞乐,刀盾时不时拍打,引得人精神一振,便是连酒意都吓退三分。

    好在刘继隆与张淮深气定神闲的欣赏,不然群臣还以为有人作乱。

    在群臣注视下,甲士们手持兵器,通过劈砍、格挡等程式化动作再现战场场景。

    整支舞乐的舞蹈编排,严格遵循了周礼中“象功”的原则,每个动作对应特定战术含义。

    女子长袖令人享受太平,可甲士舞乐却能更提醒群臣不要沉溺享乐,应该更注重王朝武风。

    一曲舞乐结束,甲士们纷纷退出宫殿,而刘继隆则是拿着玉杯走上金台,对群臣开口道:

    “今虽天下太平,然朕常居安思危,未尝暂忘数载前之乱象。”

    “卿等固当享乐,然亦毋忘我中国四陲,寇敌环伺,虎视中原。”

    “是故大汉唯当居安虑危,不可偃武修文……”

    他话音落下,随即举杯示意,一饮而尽。

    群臣见状,纷纷举杯饮尽杯中之酒,而刘继隆也继续看向了太常寺的官员。

    太常寺官员心领神会,很快便安排了六十四名穿着紫色宽袖裙襦的宫女进入殿内,再奏舞乐。

    虽然舞乐恢复,但群臣经过刚才甲士舞乐象功后,倒也没有继续沉迷舞乐之中,而是继续与旁边的同僚攀谈起来。

    刘继隆走下金台,张淮深见状不免道:“陛下居安思危,着实令臣佩服。”

    “不过以陛下此前,莫不是要出兵讨平四方不臣?”

    张淮深从刘继隆的话中感受到了他的战意,刘继隆也不遮掩,而是点头道:

    “南边的大礼,北边的契丹、奚、党项和渤海,与其时刻防备,不如一鼓作气将其尽数收复华夏。”

    “自然,如今天下灾情仍在,朝廷理应休养生息。”

    “不过若是等到中原安定时,便是朝廷开辟疆土之时。”

    “汝从河西而来,应该看到了某令人种植的棉花了吧?”

    提起棉花,张淮深忍不住点了点头:“臣看过朝廷的棉花,不仅棉籽比西域的小,朝廷剥离棉籽的工具更是高超。”

    “一亩棉花能产出三四十斤纯棉,可制二十余套棉袄。”

    “将士们若是能穿上这种棉袄,寒冬巡防时,便是在外数个时辰也不会感到寒冷。”

    “只是听闻朝廷的所种棉花数量甚少,不知多少年后才能使得北兵身棉袄,身披棉被?”

    “呵呵……”听到张淮深的担心,刘继隆主动开口道:“朝廷取南棉播种北方四年,眼下已有两千七百余亩。”

    “只需五六年后,便可种棉百万亩,届时推广天下种棉,使百姓有棉衣穿戴便不是难事了。”

    棉花推广对于大汉来说无疑十分重要,因为只有大汉拥有了足够的棉花,才能长期在燕山山脉和辽东地区、北庭站稳脚跟。

    正因如此,刘继隆对张淮深解释之余,也不免开口道:

    “朕已经令太子在疏勒种植棉花,只要南棉能在西域播种收获,届时汝可令万斤棉籽前往河西及西州各处播种。”

    “只需十载,西域便是朝廷产棉要地,即便日后丝绸之路衰败,西域也可凭此富庶。”

    西域气候十分适合棉花,屯户在耕种粮食之余,分心种一两亩棉花并不困难。

    张淮深自然也知道这个道理,因此他没有犹豫,直接颔首道:“臣谨遵旨意。”

    刘继隆见他答应,随后也说道:“西域之地,疏勒、龟兹等地都适合耕种,但最适合耕种的还是昔年的弓月城(伊犁)。”

    “只要能将关中十二万逆民发配西域,再不断筑城前往弓月城,待到弓月城开垦差不多,便能以弓月城养西域,而无需从中原运往。”

    见他这么说,张淮深也点了点头:“弓月城如今为回鹘所占据,我军要向西进,必然要与回鹘交战。”

    “若只是如此,臣倒也不惧,只是从庭州往弓月城去,足有两千里之遥。”

    “十二万人若是沿途筑城,每隔百里筑城一座,也不过看看能到夷播海东侧,距离弓月城尚有八百里之遥。”

    “且筑城之后,百姓需三年后方才能自给自足,若是算上迁徙所需时间,便是四年,这……”

    张淮深不知道该怎么说,刘继隆却是在心底暗骂。

    原本从庭州往弓月城而去,沿途有数十个可以补给的城镇,结果这些城镇基本都在吐蕃与回鹘、大食的战争中付之一炬。

    如今大汉想要收复碎叶城,就得投入无数资源先抵达弓月城,在弓月城开垦足够的耕地后,才能向西争取碎叶城。

    按照张淮深的推测,起码要迁徙二十万百姓迁往,且要保证留存。

    如果留存不足,就只能继续迁徙人口。

    此外,这二十万人的口粮都需要从中原周转,这笔开支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想到此处,刘继隆开口道:“此事不用担心,某自然会调拨粮草,将这些城池筑起。”

    弓月城必须拿下,只有拿下弓月城位置的伊犁河谷,汉人才能彻底扎根西域,中原的压力也将极大减少。

    为了这点,便是持续二三十年的投入也是值得的。

    这般想着,刘继隆与张淮深转变了话题,开始聊些轻松的事情。

    期间张淮澄也前来寻找张淮深,兄弟二人久不见面,若非考虑到刘继隆在此,恐怕早已激动相拥。

    刘继隆见状没有久留,而是在与众人饮酒三旬后,便回到了偏殿休息。

    半个多时辰后,随着群臣发现刘继隆消失,国宴也在李商隐等诸相的示意下结束。

    刘继隆安排玉辂将张淮深、张淮澄送往了敦煌王府,而群臣也先后离开了集仙殿。

    在群臣走后,刘继隆坐在集仙殿的侧殿休息,西门君遂则是端来醒酒汤。

    喝了几口醒酒汤后,刘继隆这才看向面前的敬翔、张瑛、赵英三人。

    “从内帑调拨十万贯,增派新罗、大礼、渤海、南洋等诸国的谍子。”

    “臣遵旨……”

    三人连忙颔首应下,而刘继隆则是在他们应下后摆手,示意他们可以退下了。

    三人见状退出了集仙殿,而刘继隆也乘坐步辇前往了贞观殿休息。

    在他前往贞观殿时,乘坐天子玉辂的张淮深、张淮澄两兄弟却已经来到了敦煌王府。

    张淮铨、张淮鼎等六十多名张氏子弟在乌头门前迎接他。

    见到他乘坐玉辂前来,张淮铨表里如一,只是为自家大兄感到高兴。

    其余人纵使羡慕嫉妒,表面上也只能恭维。

    不过张淮鼎在见到张淮深如此架子后,却嫉妒的阴阳怪气道:“某还以为是陛下亲至,不曾想竟然是大兄!”

    他这番话令众人皱眉,张淮深的酒意也随之消散几分。

    见到说这话的人是张淮鼎,张淮深便不觉得奇怪了,毕竟刚才在集仙殿中,陛下便提醒他小心张淮鼎这厮。

    “如此眼神,莫不是要将所有受陛下恩宠之人,都认成陛下不成?”

    他这反击没有太大伤害,但他确实是个不善口舌争斗之人,所以他并未与张淮鼎争斗。

    只是相比较他,张淮澄就有些不太高兴了:“陛下恩宠大兄,汝在此小人姿态,莫不是要某启奏陛下,请陛下派太医为汝治治眼疾?”

    “你……”张淮鼎有些气不过,但他也清楚,张淮深再厉害也不过是在西域,可张淮澄却是六部的职官,收拾他轻而易举。

    想到这里,他只能忍下这口气,而张淮深却已经在张淮铨的带路下,走入了敦煌王府内。

    在张淮铨的带路下,张淮深很快见到了躺在床上的张议潮。

    七十七岁的他,眼神已经十分浑浊,但在见到张淮深的时候,却还是闪过了精芒,渐渐明亮起来。

    “来了吗……”

    “侄儿来了!”

    记忆中那道英雄人物的身影,此刻渐渐与眼前这宛若枯槁的老人重迭起来。

    不知何时,张淮深眼眶流出泪水,低垂头道:“侄儿来晚了……”

    “见到就行……见到就行……”

    张议潮伸出手,在张淮澄帮助下坐了起来,低头看着眼前的张淮深,伸出手试图将他扶起,可他的双手太过瘦弱,已经扶不起张淮深了。

    他垂下手,放弃了这种想法,忍不住询问道:“沙州、沙州的百姓还好吗?”

    “好!”张淮深低着头,眼泪不断流出,顺着脸颊从下巴滴落地板上。

    他紧紧咬着牙关,双手撑在跪着的腿上:“大家都很想您,希望您能回去!”

    “身老体衰,回不去了……”

    张议潮长叹了口气,他这身体从几年前便开始虚弱,早就经受不起数千里的舟车劳顿了。

    “能回去的!”

    作为西域与河西实际的掌控者,此刻的张淮深如孩童般,泣不成声。

    叔侄相别二十年,再相见时,自然接受不了那位可以依靠的大山变成如今的模样。

    堂内的哭泣声响了许久,直到张淮深稍有缓和,张议潮才将手搭在了他的肩上。

    “汝如今也是郡王了,西域的事情某也听佛奴与陛下说过,汝做甚好。”

    “西域全赖汝身,莫做如此姿态,惹人嘲笑。”

    他的语气十分缓和,张淮深听到后,也渐渐停止了哭泣,胡乱在脸上擦了擦后便道:“某带叔父回家!”

    张议潮摇了摇头,虚弱道:“汝阿耶尚在此,某有何颜面回沙州?”

    张议潭虽然是自愿来的中原,但却是被张议潮送来的。

    自家阿兄死在了中原,无法落叶归根,自己又有什么颜面回去呢?

    想到此处,张议潮忍不住干笑几声:“陛下当初说得对,若非某愚信朝廷,何以如此……”

    他与张议潭、张淮澄先后作为人质留于中原,却并没有从朝廷手中得到什么有用的资源。

    不仅没能帮到张淮深,反而差点害了张淮深。

    若非刘继隆相助,张议潮都不敢想如今的河西是个什么情况。

    想到这里,张议潮伸出手拍了拍张淮深肩头:“今日见了汝,身体稍好些了。”

    “过几日,老夫与你一同入宫面见陛下,汝舟车劳顿,先下去休息吧。”

    “明日、明日早膳过后再来……”

    张淮深显然不太想走,可在张议潮的承诺下,他还是被张淮澄扶了起来。

    “侄儿,暂退……”

    他对张议潮鞠躬行礼,张议潮笑着抬了抬手:“去休息吧。”

    此刻的他,仿佛回到了在河西时,虽然已经老迈,可仍旧有雄心壮志支撑体魄。

    前几年略感老迈时,又有刘继隆走出,许诺天下太平,因此他才能撑到现在。

    天下太平后,他体魄渐弱,但今日许诺张淮深后,他又觉得身体似乎强健了几分。

    张淮深见他面色略微好转,这才放心跟着张淮澄离开了此地。

    在他走后,张议潮却又重新佝偻了脊背,然后在张淮铨的帮助下,重新躺回了床上。

    接下来几日时间里,张淮深不断陪着张议潮康复,张议潮也在张淮深的陪伴下,渐渐胃口大开。

    得知这些消息,正在军器监巡视的刘继隆也忍不住点了点头。

    “甚好……”

    眼见刘继隆放下手中的单筒望远镜,身为军器监的陈济通连忙作揖道:“陛下这……”

    “此物成像过于粗糙,边缘畸变,不可用于战场,应该与琉璃的技术相关。”

    刘继隆给出评价,即便陈济通有了准备,却也不免失落。

    对此,刘继隆倒是早有准备,毕竟他知道中原的玻璃技巧不如波斯,所以他并没有太多期待。

    研制不出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等海军可以形成战力,直接组织舰队去波斯获取波斯玻璃就行。

    造价虽然有些高,但大汉的瓷器和丝绸价格更高。

    想到此处,刘继隆将桌上的一根黑铁拿了起来,随后仔细观摩。

    这黑铁与枪管区别相差不大,只是管子更粗、管壁更厚。

    陈济通见刘继隆开始观察此物,随即开口道:“此为军器监以陛下所给出生铁浇淋法所练之钢铸成,随后以雒水水力推动水车,继而用水力催动钻架不断钻孔,一月方成一根。”

    陈济通解释着,刘继隆听后则询问道:“生铁浇淋法,每月能出钢多少,这枪管造价几何?”

    见他询问到关键,陈济通不免汗颜道:“以洛阳军器监的高炉为例,每月可出七千斤钢,枪管造价二千七百钱左右……”

    “若是能将生铁浇淋法推广给各个军器坊,兴许能将价格降到二千钱左右。”

    二人所说的生铁浇淋法,即明代的苏钢法,也是明代能轻易仿制西方火炮的关键技术之一。

    月产七千斤的数量自然有些少,但这只是洛阳一处。

    如果各道各开一处便是七万余斤,十处便是七十余万斤,届时想要制作枪管自然便宜。

    不过制作枪管只是开始,将枪管制作为火枪,继而推广全军才是最重要的

    “火绳枪与燧发枪的成品,可曾制作出来了?”

    刘继隆拿着枪管询问陈济通,陈济通则是开口道:“火绳枪倒是已经制作出了成品,但燧发枪……”

    陈济通有些犹豫,但还是硬着头皮说道:“臣召集天下名将,虽然制作出了弹簧,但体型着实太大,无法用于燧发枪上。”

    显然,刘继隆想要一步到位的想法破灭了,这虽然令他遗憾,但火绳枪也足够了。

    燧发枪和火绳枪对于如今的汉军来说,并没有那么大的差距。

    火绳枪虽然繁琐,但依旧可以破甲,这就足够了。

    反正在机枪出现以前,不管是燧发枪还是火绳枪,对付骑兵都需要其他兵种配合。

    想到此处,刘继隆让陈济通取来火绳枪的成品,随后走出军器监衙门,来到了衙门内的靶场上。

    远处有身穿甲胄的兵卒手持类似火绳枪的产物,虽然是火绳枪,但木质枪托与二十世纪初的步枪相差不大。

    刘继隆站在二十余步外,与陈济通、陈瑛、敬翔三人观看那名兵卒操作。

    在兵卒前方摆着三块厚一寸的木质靶子,分别距离他二十步、三十步、五十步。

    随着他将弹药装填完毕,随着他扣动扳机,火绳枪上的火绳点燃药室,继而出现了爆炸声。

    “砰——”

    比起火炮的炮声,火绳枪的枪声倒是不算什么,但它射击过后所生出的硝烟却很大一股,持续了两个呼吸才慢慢升腾消散。

    刘继隆见状抬腿走了过去,只见第一个靶子已经被射穿,不免露出满意之色。

    这时那名士兵也抱着火绳枪走了过来,但他脸上全是乌黑的灰尘,显然是火绳枪气密不行导致的,这令刘继隆不免皱眉。

    “能打穿三十步的靶子吗?”

    刘继隆开口询问,陈济通摇了摇头:“只能勉强打穿二十步的靶子。”

    闻言刘继隆也没说什么,只是接过了那长五尺的火枪,上手后不免皱眉。

    这火枪起码十四五斤沉重,而原因显然是那过厚的枪管。

    举着这种武器在战场上密集射击,对士兵的体能是极大考验。

    火枪的枪管与药室的缝隙显然也没有处理好,很容易发生炸膛的事情。

    “枪管和药室的缝隙没有处理好,导致火药泄能,所以威力不足。”

    “此外,枪管过于沉重,必须想办法把枪管的厚度降低。”

    刘继隆将此物拿到手上,很快便发现了两个致命的问题。

    陈济通听后连忙记下,随后令士兵带着火绳枪回去存放,接着便跟上了刘继隆的脚步,准备带他们去看军器监最新的火炮。

    不过在他们前进时,敬翔却追到了刘继隆身旁作揖道:“陛下,交河王听闻您在军器监,眼下在军器监外等待,是否请他进来?”

    “准!”

    刘继隆没有藏着掖着的打算,更何况洛阳军器监有太多技术,除非有人能将所有技术照搬过去,不然就算知道了火炮技术,也无法铸造出能作战的火炮。

    想到这里,刘继隆在陈济通带路下,很快来到了一个占地规模更大的校场上。

    他没有让人立马试炮,而是等到张淮深被带入此处,他才对张淮深道:

    “汝来的倒是不慢,且看看我军火炮如何,便知晓某为何要讨定四方了。”

    话音落下,他随即令陈济通展示火炮,而陈济通也很快令几名兵卒将汉军的火炮带来了校场。

    当这门长八尺有余的铸铁炮被推到校场上,陈济通连忙对刘继隆及张淮深解释道:

    “陛下,此物便是用生铁浇淋法所冶钢铁而铸造的铸铁炮,虽说重量不如青铜炮,但胜在造价比青铜炮便宜。”

    “这样一门火炮的造价不过七百贯,倍径十六倍,能将五斤炮弹打出七百步远。”

    陈济通的话音落下,第一次见到火炮的张淮深便露出了质疑的表情。

    刘继隆并未解释,只是对陈济通说道:“试试炮,看看是否如汝所言能打七百步远。”

    “是!”

    陈济通知道自家陛下是想让交河王看看火炮威力,随后便亲自指挥兵卒们为火炮填充发射药与炮弹。

    “轰隆隆!!”

    瞬息间,校场上升腾大片硝烟,震耳欲聋的炮声令毫无防备的张淮深连连后退。

    直到他看到刘继隆等人都没有动静后,这才尴尬的返回了原地。

    随着硝烟散去,但见校场上的兵卒纷纷开始举起红旗。

    “他们相隔百步,每举起一面红旗则打出一百步。”

    刘继隆与还有些耳鸣的张淮深解释着,张淮深也在刘继隆解释下,看到了举起的七面红旗。

    “走吧,过去看看。”

    不等他惊讶,刘继隆便示意让他跟上,最后带着他往炮弹的落点找去。

    炮弹落点是七百步的一处深坑中,但落地后的炮弹化作跳弹又蹦跶了二十余步。

    这个距离令张淮深脸色动容,忍不住道:“陛下就是用此物讨平的众多叛臣?”

    “正是。”刘继隆用脚将那五斤重的铁炮弹踢开,同时看向张淮深道:

    “火炮用来攻城拔地和海上作战最为合适,平原交战还是得靠短兵交击。”

    “不过朝廷近来在研制火绳枪与燧发枪,如果能成功,届时我军想要破甲敌军就容易了。”

    提到此处,刘继隆便与张淮深说起了燧发枪和火绳枪的性能与破甲能力。

    张淮深听后,脸上露出了极大的兴趣,但刘继隆却笑道:“燧发枪恐怕短时间内无法制成,但火绳枪兴许能在这几年就能产出。”

    “不过产出是一回事,想要将它交给将士们用于打仗,没有七八年是不可能的。”

    “只是七八年后,你我不过年过半百,届时若能用上此物,汝便能以三千兵马挡回鹘数万胡骑了。”

    对于刘继隆这番言论,张淮深不假思索的点头附和,毕竟回鹘中能战的也就那数千甲兵。

    几千火绳枪士兵如果能用好,一战就重创回鹘数千甲兵,那回鹘剩下的数万轻骑便只是待宰的羔羊了。

    想到这里,张淮深也不免说道:“回鹘的庞特勤应该知道了陛下计谋,近年来入寇庭州的次数也愈发频繁了。”

    他所说的话,是此前刘继隆与张淮深佯装不和,继而扶持回鹘对付西边葛逻禄的事情。

    此计被戳穿,刘继隆并未觉得有什么奇怪,毕竟庞特勤也不是好相与之徒,更何况刘继隆对回鹘的扶持接近于无,他察觉只是时间问题。

    如今中原太平,他即便察觉也没用,只需要等天下再休养几年,大汉便可以开始恢复昔年荣光了。

    想到此处,刘继隆对张淮深说道:“届时先收复辽东,随后讨平奚人与契丹。”

    “收复黄草泊之事,汝若有把握,可自行定夺,若需要朝廷调拨火绳枪,尽管开口便是。”

    “臣遵圣谕!”张淮深松了口气,在他听到火绳枪的性能和见识到火炮的威力后,他便想到了如何用这两种武器来收复失地。

    他最担心的就是刘继隆不肯给他,但如今看来却是他小看刘继隆了。

    在他这么想的同时,刘继隆则是踌躇道:

    “如今不便返回西域,且西域没有较大战事,汝先陪陪敦煌王,等时机差不多再返回西域也不迟。”

    “是!”张淮深点了点头,他刚刚来到洛阳没有几天,自然还不想着返回西域。

    有张淮溶、张延晖和曹议金、李明振四人在,西域不会出现什么大事,他也可以好好休息休息,陪陪自家叔父。

    见他应下,刘继隆也不免高兴道:“许久没有打马球了,趁你到来,倒是可以去打打马球。”

    “臣乐意随从。”张淮深得了刘继隆承诺,自然十分高兴。

    于是在敬翔等人眼中,此二人便并排往军器监不远处的马球场赶去,将整个马球场都谈笑得尽是笑声。小说屋 www.xiaoshuoge.inf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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