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七章 人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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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屋 www.xiaoshuoge.info)    “洗耳恭听。”夏忧蠹微微躬身。

    而高见问道:“夏忧蠹,你觉得善良,邪恶,狠毒,温柔,暴躁,冷静,这些都是人性吗?”

    夏忧蠹微微一怔:“不是人性吗?”她确实困惑了。

    在她看来,卫王两家的覆灭,正是人性中贪婪、猜忌、自私这些“恶”的本性在庞大利益诱惑下被引爆的结果。

    高见所做的,不过是精准地拨动了那根弦。

    “人性是什么呢?”高见又问。

    夏忧蠹当然有答案。

    作为幽明地真传,她博览群经,关于人性的论述自然也有自己的看法。.

    所以,她脱口而出:“这当然是人性。公子,人性本就复杂难言,非善非恶,亦善亦恶。如古之圣贤所言,仁义礼智四端,乃人天生固有之善种;然人生而有欲,好利疾恶,若放纵无度,亦必导向争夺暴乱。此二者,皆存乎一心。人性如渊海,深不可测,既有恻隐仁爱之光,亦有贪婪暴戾之暗。公子所为,不过是……洞悉了后者,并因势利导罢了。”

    她说完,微微屏息,等待着高见的回应。这是她能给出的,最符合经典、也最能解释眼前一切的回答。

    她整理思绪,继续开口道:“恻隐之心,人皆有之;羞恶之心,人皆有之;恭敬之心,人皆有之;是非之心,人皆有之。恻隐之心,仁也;羞恶之心,义也;恭敬之心,礼也;是非之心,智也。仁义礼智,非由外铄我也,我固有之也,弗思耳矣。”

    “人性生有善根,如是而已。”

    “不过,虽有善根,自然也有恶根,人之性,生而有好利焉,顺是,故争夺生而辞让亡焉;生而有疾恶焉,顺是,故残贼生而忠信亡焉;生而有耳目之欲,有好声色焉,顺是,故淫乱生而礼义文理亡焉。然则从人之性,顺人之情,必出于争夺,合于犯分乱理,而归于暴。”

    “人自有善恶之根,各自变化,如是而已。”

    这不正是最好的诠释吗?善良、邪恶、狠毒、温柔、暴躁、冷静……所有这些看似矛盾的特质,都根植于人性这个复杂的土壤。

    看见善行,可赞人性之光;目睹恶事,亦叹人性之暗。

    人性就是如此,高见所做的,不过是洞察了这人性中最易被点燃、最易导向毁灭的部分——那趋利避害、自私自利、猜忌多疑的恶之本性,并将其引爆了。

    高见静静地听着。

    听完之后,他开口问道:“那你知道吗?善种?恶欲?其实都是假的,并不存在。”

    夏忧蠹皱眉。

    “你说人性复杂,包含了善良邪恶等等对立面。那我问你,当方骏因觊觎你的美色而鞭杀家仆时,他心中涌动的‘恶’,是他天生就有的、名为‘邪恶’的固有之物在那一刻突然苏醒吗?还是他长久以来身为嫡子、被家族纵容、权力不受制约、欲望无限膨胀所养成的习惯和理所当然?”

    “当卫家长老看到那份伪造的、显示王家要袭击他们的‘密议’时,他心中爆发的猜忌和杀意,是他灵魂深处那个叫‘猜忌’的恶魔跳出来了吗?还是他基于对王家过往行事风格的了解、对当前巨大利益分配的焦虑、以及那份‘证据’出现的时机太过‘巧合’所做出的、他认为最符合自身和家族利益的判断?”

    “当刘家人对我感恩戴德时,他们的笑容是发自‘善良’的本性流露?还是因为我‘帮’他们除掉了心腹大患,满足了他们扩张的欲望,他们认为值得用笑容和奉承来维系与我这个‘有用之人’的关系?”

    说着这些话,高见看向了天边:“善良?邪恶?狠毒?温柔?这些词语,不过是后人为了描述行为的结果和观者的感受而贴上的标签而已,不是事情的本相。”

    “把所有的事情都推给人性,发生了这些事情,然后感叹一声人性之黑,人性之光,这不负责任,而且也抓不到根本。”

    夏忧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高见的后背上。

    “说到底,人性这个东西,取决于它被放在了什么样的环境里,经历了什么样的塑造,以及,面对什么样的境遇与选择。”

    “方骏的‘恶’,是他方家嫡子身份、家族溺爱纵容、自身缺乏有效约束和道德教育’长期浸泡的结果。”

    “卫家长老的猜忌,是两家脆弱盟约、巨大利益诱惑、以及我通过你巧妙投入杯中的那份‘毒药’共同作用下的沸腾。”

    “刘家人的笑容,是他们利益得到满足时,基于生存和扩张本能而展现出的、最符合当下情境的‘表情’。”

    “甚至你此刻的困惑和对我理论的质疑,也是你幽明地的教育背景、你跟随我这段时日的所见所闻、以及你自身试图理解这个世界的求知欲在激荡。”

    “你口中的‘恻隐’、‘羞恶’、‘好利’、‘疾恶’……这些被你们称之为‘人性’的东西,是结果,而非原因。”高见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把它们归结为‘人性复杂’,就像看到水往低处流,便说水有‘向下之性’一样浅薄。”

    夏忧蠹不言语,仍旧只是听着,但眼神明显在闪烁着什么。

    “善良邪恶,只不过用来描述行为和选择的标签。它们不是人天生带来的‘性’,而是人在特定环境、特定规则、特定压力下,为了活下去,活得更好,或者仅仅是为了避免更坏的结果,而不得不、或者下意识做出的生存策略。”

    “就像狼捕食羊,你会说狼天生邪恶吗?不,它只是饥饿,它需要活下去。羊群在狼来时四散奔逃,甚至不惜将同伴推向狼口,你会说羊天生懦弱自私吗?不,它们只是想活命,或者让自己的后代活命。在生死的天平上,‘善良’与‘邪恶’的标签轻如鸿毛。”

    “方家、刘家、卫家、王家……”高见的目光扫过远处那片烽火,“他们争的是什么?是资源,是生存和发展的空间,是确保自己家族在这片残酷土地上延续下去的权力!方骏暴戾,是因为他在家族规则下,认定虐杀一个无足轻重的仆役不会付出代价,甚至能宣泄情绪、维护他的‘威严’——这是他在方家那个环境里,认为有效的生存策略。方乾保守调和,是因为他深知家族内部不稳、外部强敌环伺,任何激进的‘杀伐决断’都可能加速崩溃——这是他作为家主,在那个位置上选择的、他认为最稳妥的生存策略。”

    “刘家出手收割,是因为方家露出了致命的虚弱,庞大的财富近在咫尺,唾手可得!不取,则可能被其他家取走,自身反受其害——这是世道逼他们做出的选择!卫、王两家盟誓又背刺,是因为那笔财富太庞大,庞大到足以让任何‘信任’都变得脆弱不堪一击!他们互相猜忌,互相算计,不是因为天生就带着‘背叛’的恶种,而是因为世道如此!资源有限,人心难测,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这是这片土地上,无数血淋淋的教训,给所有人刻入骨髓的法则!”

    高见的声音渐渐冷冽:“你说我挑动了人性之恶?错了,只不过这就是这方‘世道’运转的规则——资源稀缺、力量至上、弱肉强食、猜忌链环环相扣!我做的,不过是顺着这规则,轻轻推了一把。”

    “我让方家的‘驭下之失’暴露在仆役眼前,我让刘家看到了方家‘外强中干’的致命破绽,以及吞并后那令人疯狂的财富——世道告诉他们,机会稍纵即逝,不取即亡!我让卫、王两家心中那点本就存在的、基于庞大利益和过往龃龉的猜忌,找到了看似确凿的‘证据’——世道的规则早已教会他们:盟友只是暂时的,利益才是永恒的,先下手者生,后下手者死!”

    “善恶都是浮沫。沉在水底的,是冰冷的现实——世道如此,生存维艰。每个人,每个家族,都在这个巨大的、冰冷的磨盘里,竭尽全力地寻找着不被碾碎的位置。所谓的‘人性之恶’,不过是这冰冷磨盘运转时,必然溅出的血沫罢了。”

    “所以,”高见看着眼前仿佛世界观都被颠覆的夏忧蠹,淡淡地问道,“你还觉得,是‘人性’本身的问题吗?还是说,是这让人不得不如此选择、如此挣扎、如此互相倾轧的……世道?”

    夏忧蠹张了张嘴,说不出话。

    远处,卫、王两家自相残杀的轰鸣声,此刻听来,仿佛是那巨大磨盘转动时发出的闷响。

    而她,以及高见,都不过是这磨盘之上,或主动、或被动地,推动着碾轮。

    卫、王两家自相残杀渐熄的余烬和浓烟,如同为这幅图景泼洒的浓墨重彩的背景。

    那声音不再是单纯的战斗轰鸣,而彻底化作了那巨大“世道磨盘”转动时发出的、令人窒息的哀鸣。

    而她和高见,无论主动或被动,都不过是这磨盘之上,推动着碾轮、或是即将被碾碎的微小存在。

    “所以你看看,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世道啊。”高见感叹道。

    这世道如此,所以,人就如此。

    人性的本质并不是单个人所固有的抽象物,在其现实性上,它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

    人的社会性包括在社会实践活动的长期发展史中所形成的全部特性。

    人性并不是天生的,而是在后天长期的社会实践中逐渐形成和发展的,随着社的发展,经历的增长,人的社会性也在发生变化。

    说到底,人性是在同外界作斗争、改造自然界中形成的,人的各种行为活动都是在自然需求得到满足的基础上进行的。

    因此,人是自然和社会发展的共同产物,是社会属性和自然属性的有机统一体。

    人性就是社会性,不论是善还是恶都离不开这个社会,它们是休戚相关的。

    善因社会而善,恶因为社会而恶——什么的社会就有什么样的人性。

    而“社会”是一个整个世界体制下的产物,意思就是说什么样的状态就有什么样的社会发展规律,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

    所以,世道腐败,就是人性“恶”的滋生环境,就是人性“善”被压缩的无法生存的时候。

    世道若安好,自然清正廉洁,社会自然健康发展,人性向善。

    “人性从来就不是单个人所固有的抽象物。在其现实性上,它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是这张由血缘、利益、权力、阶级、文化……编织成的巨网,将每个人牢牢束缚其中,塑造着他们的思想、欲望和行为,而人在后天的挣扎、妥协、争斗中被不断塑造、扭曲、固化。”

    夏忧蠹感到一阵眩晕:“那都是世道的错了?人自己……就一点错都没有吗?难道都只是这磨盘下的牺牲品,身不由己?”

    如果一切都是世道的错,那方骏的暴虐、卫王的猜忌、刘家的贪婪,岂不是都有了开脱的理由?那她自己的挣扎与选择,又算什么?

    高见则理所当然的回答道:“被世道影响,被环境塑造,这本就是人之常情。但若因此就将一切归咎于世道,自己心安理得地随波逐流,甚至主动拥抱那黑暗,那便是最大的错!世道如此,你也如此?自己没点主见吗?不会反抗世道吗?”

    “反抗?”夏忧蠹彻底混乱了,高见的思路跳跃太快,她有点跟不上。

    高见的声音陡然拔高:“其实很简单!既然这世道逼得人变成鬼,逼得人互相撕咬,逼得善良无处容身……那么,人,为什么不能反过来,把这世道逼成别的样子?!”

    “改变……世道?”夏忧蠹喃喃,心脏像是被重锤狠狠撞击了一下!这四个字蕴含的力量和野心,远远超出了她之前的想象!

    高见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收回目光,中断了话题,掸了掸灰尘,动作随意而从容。

    “走了。”

    “北地四柱已灭,尘埃落定。该回幽明地交差了。”小说屋 www.xiaoshuoge.inf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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