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回 杨文轩巧救王力 路新宇兵打宛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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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坤日月鉴分明,宽洪天地不容奸。
今生果报只在幸,积善存仁休福言。
千般巧计人本分,万种强为争奈俭。
意恶损人空如来,心慈行孝努看冕。
话说当时程子明、柏能圣、毕定书等一众官将将向弼、王桦尽数抓捕归来。宛丘县知县王珧大喜,便叫把向弼这一干人打进牢中,笑道:“今番看你这班鸟男女逃到那里去!这起官司,怕你不投到俺这里来!”
原来那宛丘县的县令王珧自到任至今,已近三月。每日但知行乐饮酒,并不整饬公务,一应大小事宜,全凭衙门里的一个士绅高济扬播弄。每日王珧只要落佥押房一次,瞎七瞎八拽白也似的看一轮卷宗,并不晓得什么案件,只会胡乱画个行字。若有嘱托高济扬之案,高济扬先行抽出,不在佥押房造阅,另送至内书房,逐件指点,教王珧授意幕宾,无不照办。所以衙门内外,上上下下,倒不畏惧王珧,单只奉承这高济扬。
看官,你问这高济扬原何要扣押向弼等人?原来这高济扬本就是个回易贩私之人,于城中又设立医馆,垄断渠道,囤积居奇,勒以重款,荼毒百姓。却因平日里高济扬都将钱财向朝廷大官输送贡赋,以保无恙。此番大疫肆虐,高济扬却见自家医馆无人光顾,百姓却多有病愈者。高济扬甚是疑惑,派人细细打听,方才知道程勇渡海求药一事,便暗中撺掇,有了这一节祸事。
高济扬既拿得此药,便要手下人送去医馆高价售卖,百姓重归困苦者无数。如今偌大一个宛丘县中,怎见得百姓惨状?正是:
东陈死尸,西曝枯骨,人见尸骸如遇虎。一家初丧未移时,邻里已毙若圻堵。昼见新尸,莫问其数。日色惨淡,愁云相护。道旁三人行未远,十步未竟忽仆双,横尸断路阻行路。稚子噤声不敢啼,疫鬼吐气灯摇绿。须臾风起残灯灭,人鬼尸棺暗同宿。树头老乌啼不止,旷野寒犬泣时闻。人面含鬼气,鬼影夺人魂。白日逢人疑是鬼,黄昏遇鬼反疑人。人死满街人烟颓,白骨渐被风吹老。
当下城中百姓凄惨暂且不表,单说这高济扬手下有个医者,名叫王力,平素好善,医术精湛。虽是女子,却多得自散家财购买良药,偷偷救济百姓。原来这高济扬虽万般不是,却独有一个好处,便是用人不疑。高济扬见这王力出身良医世家,望闻问切皆不在话下,便重金将王力请在医馆中坐堂,王力因此放得空当救治百姓。那些侥幸生还之人皆感恩王力,都呼她叫赛华佗王力。有诗单道王力医术道:
妙手回春术无匹,悬壶济世心如佛。
针石良方胸有数,传名王力赛华佗。
王力虽有心相助,无奈孤身一人,杯水车薪。眼见世道如此,不由心中暗自感伤,一日回家时,路过一石桥。王力心绪不宁,一时恍惚,脚下一滑,竟失足落入水中。王力并不识水性,眼看危在旦夕。却见岸边走过一个汉子,身长八尺,浑如金刚,肩上扛着一个货担,原是个挑夫。见王力正在水中探头探脑价挣扎洑水,那汉子连忙撇下货担,跳下水里,赴将开去。好个汉子,抓着王力一只手腕,自把两条腿踏着水浪,如行平地,直拉王力上岸来。王力喘做一团,口里只吐白水,半晌仍是神志不清。那汉子见此,便把王力背在背上,一只手拿起货担,望小路里便走。走了一阵,东观西望,远远地山顶上见个庵儿,道一声:“好了!”上到庵前。
推开门看时,却是个泗州大圣祠堂,已围了一圈石墙,左右两侧皆是兵器架,里间有几个戏子优伶正在刺枪使棒。那汉子背着王力走入堂中,拐角的屋中开门,也走出一个汉子,身材细瘦,面容质朴,戴着一顶苑顶曲脚幞头,穿一身粗布衲袄。见背个女子回来,便戏谑道:“兄弟是从那里讨个口子回来?”那大汉道:“休要胡说!刚才见她落水险些丧命,便被我救了来。速去腾一间空房,再叫个郎中来看。”那人见这般说,连忙叫人腾出房间,请了郎中,又道:“此事须和路大哥说。”那汉子道:“我正有此意,今日怎不见路大哥在此?”那人道:“早些时分,他带朱成去东林山那边采买粟米了,便留我一人在这等候。”二人正说间,那郎中已是从房中走出道:“此女身子并无大碍,眼下已是醒了。”两个谢过郎中,便进房中去看王力情况。看那王力模样,怎见得?有诗为证:
细淡画眉桃花眼,娇艳若滴樱桃唇。
容貌窈窕花解语,体态纤柔蕴春温。
那人看清王力面貌,问道:“你莫不是那高济扬手下的女医官王力?”王力回过神来,起身做了一礼道:“正是奴家。”那汉子道:“早先有兄弟患病去城里买药,那知高济扬这厮囤积居奇,根本无药可买,全赖一个女医官偷偷问诊,便得以救活,却识得像你。”又对王力道:“姑娘不必惊慌,我乃此地好汉金毛犼和盛,这个瓦舍乃是我哥哥路新宇的地界,并无外人,救你回来的也是我兄弟,名唤醉金刚杨文轩。”王力拜见了杨文轩,做礼谢道:“多谢义士相救,奴家姓王,名力,是高济扬手下一名医官。”杨文轩道:“姑娘不必如此,俺是个粗人,不懂甚么尊卑谢礼,却不知方才为何落水?”王力听罢,不禁潸然泪下道:“义士不见那城中百姓之苦否?早先时分,本得奇药入城救民,而今却反倒害了黎民。”杨文轩道:“此一事我也有所耳闻,早先不是说起有一能人渡海觅得良药,今番如何成了帮凶?”王力哀叹半晌,便把向弼等人入狱、高济扬囤积居奇的事情都说了。杨文轩大怒道:“这厮竟敢如此害民,等俺明日五鼓入城,打杀他了,便偿命也替百姓出了这口闷气。”和盛道:“兄弟休要鲁莽,且等哥哥回来了再说。”杨文轩见此,也是气鼓鼓地应了。
过了午饭,便见两位好汉来至瓦舍里,左边那个好汉便是路新宇,怎生模样?但见:
净面皓齿片唇红,墨眉冽目双眸棕。
天生泪痣眼边住,览尽世间人不公。
一身武艺姜公胆,那惧雷霆与兵戎。
淮阳军中路新宇,疾恶人称圣凌风。
右边那个好汉便是朱成,亦有诗为证:
虎躯身凌立,肝胆鉴海盟。
烟面声雄厚,罡气心明诚。
遇敌难袖手,匡危知计衡。
奸邪坑千丈,豪杰勇朱成。
原来这路新宇表字光玉,乃是淮阳军下邳县人氏。年纪二十有七,生得七尺五六,玉树临风,自小学得些枪棒在身,尤其惯使一杆钩镰枪,枪法端的是天下独步。只因生平最讲义气,爱打抱不平,更兼快人快语似风一般,故世人皆唤他做圣凌风。曾有诗单道“圣凌风”这三个字的好处:
重义如山称圣贤,只拜关公不拜仙。
跃马逐鹿何人阻,重生凌风问苍天。
这朱成乃是单州人氏,二十四五年纪,生得浑如烟熏太岁,火燎金刚一般。因见不惯乡里恶霸欺压,便趁其马车出时埋伏崖上,两手擎起一块巨石,用尽气力,往下便砸,直将那恶霸连马带车砸入地中千丈,为民除害,快意恩仇。父老感念朱成恩情,就呼他做千丈坑朱成。朱成既杀了恶霸,便为官司所累,逃至路新宇处。恰好本处有一对夏氏姐妹,其妹夏梦迪色艺双绝,其姐夏木儿贪财爱俏。夏梦迪凭弹唱养家,夏木儿挥霍其资,更嫌护佑姐妹的铁匠李磊貌丑身矮,常加羞辱。夏梦迪常劝其姐多多收敛,反遭斥责,遂闭门谢客。夏木儿财路断绝,竟生毒计,勾结街坊邻居王大嫂欲毁夏梦迪名节,诱其入彀,锁于屋内,令无赖吴四行凶。幸李磊察觉不妥,急寻朱成相救。朱成破窗而入,先掷杀了吴四。路新宇登楼,见朱成已擒木儿,李磊亦拿住王大嫂。朱成怒斥夏木儿心肠歹毒,路新宇更挥刀毙之,朱成亦杀王大嫂。两个资助了李磊、夏梦迪些钱财,分付投别处去了。又恐乡民惊动,遂中夜脱逃,走深山而匿,撷果自食。朱成道:“眼下已断是无太平日子了。”路新宇道:“我等既没了王法,便须反抗到底,杀尽这天下害民贼方才罢休。”朱成道:“哥哥你且来,和你商量一个长便。如今一个害民贼,一个蛇蝎妇,都已杀了。只是我和你投那里去安身立命?”路新宇道:“我已是有了计较。”朱成道:“怎的一说?”路新宇道:“我有一结拜兄弟,姓和名盛。人称金毛犼,在那陈州府宛丘县外开了一家瓦舍,我们暂且去他那里。”两个商议定了,径直去宛丘县投奔和盛。和盛见路新宇、朱成本事高于自己,索性让出主位,教路新宇为头掌管瓦舍。续后杨文轩又因官司所累来此投奔,众人一同行侠仗义,不必多说。
当下杨文轩同路新宇、朱成说知此事,道:“路大哥,朱兄弟,和盛兄弟,此事刻不容缓!我等须速救王桦、程勇等人,再除高济扬!”路新宇沉吟道:“文轩兄弟所言极是。然高济扬势大,与官府勾结,贸然强攻恐难成事。需得先探明向义士等人下落,里应外合方为上策。”杨文轩道:“此事容易。小弟在城中有些门路,认得牢中几个狱卒。待我取些银两,买通关节,先去狱中探望向义士,问明情形,再作计较。”路新宇点头称善。杨文轩即刻取了银钱,扮作探监的亲属,入得宛丘县大牢。那狱卒得了好处,又知杨文轩有些勇名,不敢怠慢,便悄悄引他去见向弼、王桦等人。
只见牢中昏暗,向弼等人带着重枷,形容憔悴。杨文轩低声将王力之事以及高济扬的毒计一一告知,众人听了,无不切齿痛骂。向弼叹道:“程兄弟出城散药,原说定于后日由水路自城东芦苇荡登岸归来。他若不知变故,径直回城,必遭毒手!”杨文轩得了这要紧消息,安慰众人道:“诸位义士且忍耐片刻,我等定救尔等脱困,并诛此恶贼!”说罢辞别众人,匆匆返回泗州大圣祠。路新宇、朱成、和盛听了杨文轩回报,皆道:“事不宜迟!须在程勇兄弟归来前,截住他告知真相,并合力对付高济扬。”
当下议定,由路新宇、朱成、杨文轩、和盛、王力五人,带齐兵器,当日下午便赶往城东芦苇荡埋伏等候。待到日头偏西,果见远处水道驶来一条小船,船头立着一条大汉,正是程勇。他身后便是浑家俏鸢尾陶沅,还有几位同去寻药的兄弟。路新宇等人从芦苇丛中跃出,程勇初时一惊,待看清是路新宇等人,才放下心来。怎见得程勇好处?有诗为证:
济世悬壶敢蹈航,劈波斩浪威名扬。
六十二舰吞鲸浪,九死孤帆觅药光。
雏宝丹施贫巷暖,俏鸢尾伴义街香。
开山斧裂幽冥界,生死途前立纲常。
再看那陶沅时,也端的是个侠义女子。有诗为证:
霞绡剪就俏鸢尾,眸映星河月作邻。
双刃分霜护春色,江湖夜雨并蹄春。
两下相见,杨文轩急将城中变故、向弼等人入狱、高济扬夺药害民等事尽数说了。程勇听罢,如五雷轰顶,捶胸顿足道:“不想我一片苦心,反害了向大哥和全城百姓!高济扬这狗贼,我与他势不两立!”路新宇道:“程勇兄弟息怒。高济扬有官府撑腰,心肠歹毒。他既夺了药,必不肯善罢甘休,定会寻机斩草除根。我等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先下手为强!”朱成怒道:“路大哥说得是!这等害民贼,留他作甚?今夜便杀入县衙中,为民除害,救出向义士!”众人皆热血沸腾,齐声应和。当下便在芦苇荡中细细谋划。路新宇道:“高府必然戒备森严。我等须得智取。我行走江湖多年,略通易容之术,可与和盛、杨文轩兄弟扮作送柴送菜的杂役混入城中。朱兄弟神力惊人,可趁夜色翻越城墙潜入。程勇兄弟熟悉路径,领我等前往县衙。最要紧的便是王家妹子,须入城扮做舞姬接近王珧,以取其事。待到二更时分,以火为号,里应外合,杀他个措手不及!”
计议已定,众人饱餐战饭,各做准备。那瓦舍中恰有伶人行头,王力便拣选了一套水红色流云广袖舞衣,穿将起来,端的是身姿窈窕,恍若仙子临凡。她将几枚淬了剧毒的银针暗藏于发髻金簪并舞衣宽袖的夹袋之内,又将一柄薄如柳叶的短匕缚于小腿,诸事停当。杨文轩、和盛、路新宇三人涂抹了面皮,换了粗布衣衫,推着满载柴薪蔬果的小车,随着午后入城的人流入城。那守门兵丁懒散松懈,略一盘查便放了过去。候至天色墨黑,星月无光,朱成便仗着神力,寻一处僻静城墙,抛上飞爪,猿猴般攀援而上,悄无声息潜入城中。程勇等人伏于芦苇深处,备好引火之物并趁手兵刃,只等城内火起。
且说王力手持一张伪造的高济扬名帖,自称乃高大官人新近访得、献与王知县的舞姬,径投县衙后角门。看官须记:此时那高济扬却并不在县衙。他夺了救命奇药,正踌躇满志,只道财源滚滚,便在自家府邸后园临水高阁之上,大排筵宴,邀集城中几个依附于他的富商劣绅,一来炫耀手段,二来分派售卖份额,坐等金银入彀。因此瞒得过了。
当下王力莲步轻移,行至县衙后角门。守门衙役见一红衣女子容光照人,气度不凡,拦住问道:“兀那女子,夜深至此,所为何来?”王力敛衽一礼,眼波流转,莺声呖呖道:“烦劳差官大哥通禀一声。奴家乃高大官人新近访得,特献与县尊老爷赏玩的舞姬。高大官人吩咐得紧,道是今夜良辰,不可辜负,着奴家速速前来献艺。现有高大官人亲笔名帖在此。”说罢,袖笼暗香浮动,纤纤玉指递上那张伪造名帖。
那衙役借着灯笼光,细看名帖上高济扬的印记无差,又见王力言语温软,姿容绝世,心中早信了七八分。一个老成些的衙役嘀咕道:“高大官人今日确在府中宴客,不曾亲来。然既有他名帖,想必不差。”另一个涎着脸笑道:“这小娘子好生标致!既是高大官人所荐,必是绝品。且稍待,容我等通禀。”说罢,一人急急入内通报。王力立于门外,心中虽急如星火,面上却如古井无波,只作观瞧月色状,袖中玉指却已悄然扣住一枚毒针,暗忖道:“这班狗腿,惯会看人下菜。幸得高贼名头响亮,若遇刁难,少不得先废他两个,再寻他路。”
片刻,那衙役回转,脸上堆满谄笑:“小娘子快请!知县老爷正与通判大人吃酒,闻得高大官人荐了妙人来,欢喜得紧!随小的这边来。”王力心中冷笑,面上却嫣然道:“有劳差官大哥引路。”遂袅袅娜娜随他入内。只见县衙后园水榭之中, 知县王珧得了高济扬分润的一注“灵药”售卖厚利,又闻有绝色舞姬献艺,正是心痒难搔,只与一个心腹通判对酌,连声催促:“舞姬何在?速速唤来!”王力便随衙役步入水榭。这王力一舞惊鸿,婉若游龙,美不自收,看的那一众达官贵客目不转睛,实难自已。王珧看得眼也直了,涎水几欲滴下,连声道:“妙!妙人!高大官人果然深知本官!”那通判亦看得神魂颠倒。当时文人莫能相见,便写一阙《天仙子》为思:
十岁手如芽子笋。固爱弄妆偷傅粉。金蕉并为舞时空,红脸嫩。轻衣褪。春重日浓花觉困。
斜雁轧弦随步趁。小凤累珠光绕鬓。密教持履恐仙飞,催拍紧。惊鸿奔。风袂飘飖无定准。
后世顽童亦有诗曰:
舞势随风散复收,歌声似磬韵还幽。
千回赴节填词处,娇眼如波入鬓流。
舞至酣处,王力觑那王珧色授魂与,已离了座头,端着酒杯,踉跄脚步直向舞池挨近,口中含混道:“美人儿好身段,近些,待本官细细赏玩……”待那王珧摇至身前不足三尺,探出肥胖禄山之爪欲摸其粉颊之际,王力舞姿未停,水袖陡然一甩,看似旋身,袖中一点寒星却如毒蛇吐信,悄无声息直取王珧咽喉。但见王珧面上淫笑陡僵,双眼暴突,喉间只现一点细微红痕,手中玉杯啪嚓一声坠地粉碎,肥硕身躯晃了两晃,如朽木般轰然仆倒。
水榭登时大乱,那通判惊得跌坐在地,杯盘狼藉。护卫们这才醒觉,纷纷掣出兵刃扑上。王力一击功成,更不恋战。趁乱急退,双手连扬,数点寒星尖啸着射向扑来护卫。惨嚎声中,当先两名护卫捂面扼喉,倒地抽搐。王力一个鹞子翻身,轻点水榭栏杆,欲借力跃上屋顶。
护卫头目怒极,喝道:“你这贱婢休走!”便挺刀直劈,王力人在半空,闻得背后恶风不善,强扭娇躯闪避,刀锋擦臂而过,当啷一声砍在廊柱。又是数柄钢刀砍来,王力左支右绌,舞衣被刃锋划破,险象环生。王力本是文弱女子,终非以武艺见长,困于重围,眼看束手就擒。
千钧一发之际,但见一道白影如电,自暗处掠出,喝道:“王家妹子莫慌,路新宇来也!”掌中钩镰枪化作一团银光,格开数柄钢刀,逼得众护卫连连后退。正是圣凌风路新宇及时杀到。王力得此空隙,再不迟延,觑个破绽,纵身上了屋顶,掏出火折火绒,就着檐下灯笼,引燃一处干燥的垂花门帘。火苗腾地窜起,她更不停留,几个起落,跳出窗外。路新宇见火起,更无挂碍。钩镰枪舞作一团银光,枪影幢幢,招招致命。顷刻间,又有数人哀嚎着倒在血泊。路新宇暗忖道:“此地不宜久留。”便虚晃一枪,撞破窗棂,纵身一跃。整个县衙后园,杀声动地,火光渐炽,乱作一锅沸粥。
却说高府后园临水高阁之上, 高济扬正与城中富商劣绅推杯换盏,志得意满。灯烛通明,觥筹交错,丝竹靡靡,谀词如潮。高济扬捻须笑道:“诸位高朋,这雏宝丹便是活命的金钥匙。我已定下章程,城中五路发售,价高者得。各位按份额认购,转手便是金山银海。需我们共同满饮此杯,贺日后财源广进!”众人轰然应诺,举杯畅饮。
忽见西北县衙方向,火光冲天而起,映红了半边夜幕,隐隐有喊杀声随风传来。席间登时一静。一富商惊疑道:“高大官人,似是县衙方向起火。”高济扬眉头紧锁,心中惊疑不定,暗忖:“王珧那蠢材处出了何事?莫非是那帮反贼作乱?”面上却强作镇定,摆手道:“无伤大雅,些许小乱,自有衙役弹压。诸位且安坐……”话音未落,只听得轰隆一声巨响,震天撼地,自府邸前院传来。直如地龙翻身,当下楼板剧震,杯盘碗碟叮当乱跳,酒水泼洒。满座宾客惊得魂飞魄散,纷纷离席,探头向外张望。只见一个家丁连滚爬爬冲上高阁,面无人色,嘶声哭喊道:“老爷!大事不好了,前门被一个金刚大汉劈开,随后又有一个金毛汉子杀将进来,见人便砍,抵挡不住。”高济扬听了,从顶门上不见了三魂,脚底下疏失了七魄,霍然起身,脸色煞白。
原来那杨文轩抡圆了手中双锏,力贯千钧,竟直直将那朱漆兽环的厚重门板劈开一个骇人大洞。门后几个持械护卫尚未反应过来,便被那熟铜锏横扫而过,登时筋断骨折,血肉横飞。杨文轩更不停留,合身撞入。和盛身形如鬼魅,紧随其后,一柄朴刀化作寒光匹练,专削人腿脚。刀光过处,断肢残臂乱飞,哀嚎遍野。那时话音未落,杨文轩已舞着熟铜锏杀至面前,喝道:“兀那高济扬狗贼爪牙听着,你醉金刚爷爷杨文轩在此!弃械跪地者生,挡路者碎尸万段!”和盛也厉声断喝道:“降者不杀!”。杨文轩浑身浴血,双锏滴沥,状如疯魔,厉鬼般扑向闻讯赶来的护卫头目。那头目也算悍勇,挺枪便刺。杨文轩不闪不避,左手闪电般探出,一把攥住枪头。那头目只觉一股巨力,长枪如焊在铁砧上,纹丝不动。杨文轩狞笑一声,右手锏带着恶风,奋力劈下,将那头目连人带枪被劈作两半。血雨喷洒,骇得其余护卫心胆俱裂,发一声喊,四散溃逃。好个杨文轩,曾有诗赞其雄武道:
蛟形虎步身躯长,熟铜双锏扫沙场。
恶鬼凶神全不惧,文轩名号醉金刚。
那高济扬在高阁上听得前院杀声震天,心知不妙。这厮到底老奸巨猾,一把推开身边吓呆的美婢,厉声对管家吼道:“速速带人死守库房!倘若库房有失,尔等皆死!”又对席间面如土色的宾客嘶声道:“诸位,贼人势大,速随我从后园角门暂避!”众人如梦初醒,狼奔豕突般跟着高济扬跌跌撞撞奔下高阁,欲往后园逃遁。
且说当时城东县衙大牢方向,战事亦起。千丈坑朱成撞开城门,几步抢至重囚牢房,拧断铁锁,劈开木栅,冲入牢中。眼见向弼等人戴着沉枷,形容枯槁,朱成哭道:“义士受苦!俺来迟了!”神力到处,几下便砸开众人身上枷锁镣铐。向弼、王桦、贾亮等人绝处逢生,悲喜交集,虽身虚体弱,也怒火炽燃。王桦道:“深感朱成兄弟活命大恩,且速速去助路义士,诛杀高济扬狗贼!”朱成扶起众人,低吼道:“列位好汉且随俺一并冲杀出去!”捡起地上一杆大枪、两柄腰刀,塞给向弼、王桦、贾亮,自家则使着三尖两刃青锋刀,当先开路。一行人冲出牢房,沿途撞见平日受尽欺压的苦囚,亦纷纷砸开牢门,拾起棍棒,跟着朱成杀出大牢。
再说程勇在芦苇荡中,望见城中县衙、高府、大牢三处火光冲天,杀声撼地,如鼎沸一般,便对众人道:“时机至矣,各位弟兄速速点火,快快攻城!”众人如出柙猛虎,呐喊着扑向宛丘县东门。程勇一马当先,开山斧舞动如风车,陶沅双刀翻飞似雪片,寻药兄弟各持兵刃,舍命向前。见城内多处要害之地火起,城头守军本就惶惶不可终日,陡见城外火光如林,杀声如潮,直震得城垛簌簌落土,只道是义军大举攻城,顿时魂飞魄散,那里还有斗志?程勇等人冲到门下时,守军已溃散大半。
那时高济扬带着一帮富商劣绅,由家丁护卫拼死保着,仓皇逃至后园角门附近。眼看生路在望,忽闻角门处传来一片惨嚎。只见路新宇横枪立马,挡住去路,发喊道:“高济扬狗贼待往那里去?”高济扬眼前一黑,险些栽倒。那护卫头目见状,厉吼一声道:“谁敢伤我家老爷!”便率剩余死士扑向路新宇。路新宇冷笑一声,使动钩镰枪,一阵点、刺、扫、挑、锁、拿,十八般武艺杀得那些护卫非死即伤,惨嚎连连。须臾间,高济扬身边护卫尽丧,只剩几个富商瑟瑟发抖。唬得那高济扬面如死灰,扑通跪倒在地,涕泪横流,磕头如捣蒜道:“好汉饶命,高某愿献出所有家财,只求活命……”路新宇持枪而立,冷眼睥睨,声如寒冰:“今日饶你性命,因你这厮囤积居奇害得百姓无钱买药而病毙街头,何处饶命,高济扬,尔之罪孽,罄竹难书!今日,便是尔之死期!”话音未落,那钩镰枪尖早已透胸而过,高济扬身躯猛地一僵,双眼暴突,身躯晃了两晃,栽倒在血泊之中,溅起一片污秽。那几个富商劣绅见此惨状,吓得屎尿齐流,瘫软在地。路新宇拔出钩镰枪,也不看地上尸体,对那几个富商厉声道:“尔等助纣为虐,本当同罪。今日饶尔等狗命,速将高贼囤积之粮米药材,尽数搬出府外,散于百姓赎罪。若有迟疑,此贼便是榜样!” 几人如蒙大赦,磕头如鸡啄米,连滚带爬而去。
却说路新宇于高府前长街,正提了高济扬首级,与杨文轩、和盛、朱成、向弼、王桦、贾亮并无数百姓会合。 群情激愤,便要涌入高府清算余孽,搬运粮药。忽闻长街尽头马蹄声如闷雷滚地,火把如龙,映得街道亮如白昼。一彪官军铁骑风驰电掣般杀到。当先三员大将,顶盔贯甲,杀气腾腾。
左边那将,身长八尺,面如重枣,虬髯戟张,目射凶光,手提两柄厚背泼风大砍刀,正是本府都监,铁臂熊柏能圣。此人力大无穷,性情暴虐,惯好虐杀囚犯取乐。右边那将,白面微须,细眼薄唇,神色阴鸷,腰悬宝剑,手挽强弓,乃是本府兵马钤辖,穿云箭毕定书。那云天彪部下的将佐毕应元,便是他的兄弟。其人箭法刁钻,心机深沉,专好罗织罪名,构陷良善。正中那将,头戴凤翅亮银盔,身披黄金锁子甲,掌中擎定一杆五尺开锋浑铁枪,坐下照夜玉狮子马,端的是人如猛虎,马似蛟龙。正是本府兵马都统制,绰号金毛铁狮子的程子明。
原来程子明、柏能圣、毕定书等人,早先领了王珧将令,带兵于左近巡防弹压。忽闻城中多处火起杀声震天,心知有变,急率精锐马军入城弹压。先至县衙,只见火光冲天,尸横遍地,王珧毙命水榭。又闻报高府遭袭,恐高济扬有不测,便马不停蹄杀奔而来。不想正撞见路新宇等人聚于高府门前。
当下程子明勒住战马,点钢枪遥指路新宇,声若洪钟,震动街衢:“呔!前面那青衣持钩镰枪的汉子,可是人称‘圣凌风’的路新宇?尔等聚众作乱,戕害朝廷命官,罪不容诛!本将程子明在此,速速下马受缚,免作枪下之鬼!”路新宇见程子明气势非凡,枪长锋锐,心中亦是一凛,暗道:“好一员虎将。这杆长枪,端的罕见。”面上却毫无惧色,朗声长笑道:“路某久闻程将军大名。然尔等为虎作伥,纵容高济扬、王珧这等蠹虫,盘剥百姓,草菅人命!今日路某替天行道,诛杀奸佞,何罪之有?尔若知趣,速速让开道路,放百姓搬运救命粮药。否则,休怪路某钩镰枪下无情!”柏能圣早已不耐,暴吼如雷:“程统制!与这反贼啰嗦甚么!待末将去砍了他的狗头,祭奠王大人!” 说罢,不等程子明号令,一夹马腹,抡圆了双刀,直劈路新宇顶门。路新宇不闪不避,钩镰枪自下而上刺来。不三合,程子明见见柏能圣力怯,一催坐下宝马,前来替下交锋。那杆铁枪化作一点寒星,不离路新宇咽喉上下。路新宇瞳孔微缩,钩镰枪疾抖,使一招“拨云见日”,搭在程子明枪上,顺势向外一引,侧身滑步,险险避开那夺命枪锋。程子明一枪落空,毫不迟疑,复又攻来。路新宇精神大振,施展平生所学钩镰枪法,枪头倒钩专锁拿对方兵器。两条白影借着长街火把,化作两团旋风。一个马上枪长力猛,势如奔雷;一个步下枪诡身疾,捷似灵猿,真个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周遭军卒、百姓看得眼花缭乱,心胆俱寒。
柏能圣、毕定书两个,见程子明缠住路新宇,料想一时难以取胜,只得引兵去追捕其余反贼。见那王力正背对官军,指挥百姓疏散。早已暗中张弓搭箭,瞄准王力。弓开如满月,箭去似流星。一支狼牙雕翎箭悄无声息,直取王力后心。那壁厢,朱成正与官军步卒厮杀,眼观六路,早已瞧见,发声喊:“王家妹子小心!” 然他离得尚远,救援不及。正在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黑影如大鹏般掠起,手中一物呼啸飞出,后发先至。竟是杨文轩情急之下,将手中熟铜锏奋力掷出。那锏不偏不倚,正撞在毕定书射出的箭杆之上。箭矢撞得一歪,钉入王力身侧门柱,箭羽犹自乱颤。王力惊觉一身冷汗,湿透重衣。毕定书见暗箭落空,恼羞成怒,弓弦连响,三支连珠箭分射杨文轩上中下三路。杨文轩掷出腰刀,身形未稳。和盛离得近,惊呼扑上,长枪舞动如风,磕飞一箭。第二箭擦着杨文轩肩头飞过,最后一箭却扎入和盛左臂。和盛闷哼一声,踉跄后退。杨文轩见和盛为救自己中箭,怒发冲冠,不顾肩伤,抄起地上一条熟铜棍,疯虎般扑向毕定书方向,大吼道:“狗官速速纳命来!”毕定书大惊,不曾提防,被杨文轩一棍打碎头颅,当下身死。柏能圣忿怒,挥刀直取王力,骂道:“先宰了你这赛华佗!”双刀尚未落下,斜刺里扑出赛咬金程勇,将柏能圣从腰肋斜劈作两半个。又引着队伍前去开路。陶沅背了王力,杨文轩搀扶着和盛,向弼、王桦等紧随朱成,望东门而走。那边路新宇已与程子明斗到六七十合,且战且退,挡住追袭。
众人血战脱困,奔至数十里外山林方歇。清点之下,折损人手,粮药亦失其半。路新宇环顾疲惫伤损之众,慨然道:“官府视我等如寇仇,天下已无容身之所。唯效绿林,择险要处落草,聚义抗暴,或有一线生机。诸兄弟可愿同往?”众人皆拊掌应诺:“愿随哥哥,同生共死!”遂就地掩埋亡者,扶伤携弱,取道东行。众人一路避关躲卡,风餐露宿,倍尝艰辛。数日后终至天马山界,但见群峰叠嶂,主峰昂然若天马行空,端的是个啸聚的好所在。山脚有深潭清冽,路新宇便令众人歇马造饭,遣朱成、杨文轩、贾亮几人先去探山。
且说贾亮当时带着几个人先行驾马赶过了一处小鳌亭,往前又走,却已都是山路。那轮炎日已渐渐下去,听的是万树蝉声,见的是千层浓绿。贾亮走够多时,人马枯渴,却又遇不着个溪涧。忽然一个儿郎把手指着一处说道:“那边深树林里微微有些烟,想必是村人家,我们且去讨口水吃。”贾亮依言,便岔将过去,不上半里之遥,已到那人家面前。却是一座半大不小的酒店,门前挑出望竿,挂着酒旆,漾在空中飘荡。怎见得好座酒肆?正是:李白点头便饮,渊明招手回来。有诗为证:
风拂烟笼锦旆扬,太平时节日初长。
能添壮士英雄胆,善解佳人愁闷肠。
三尺晓垂杨柳外,一竿斜插杏花傍。
男儿未遂平生志,且乐高歌入醉乡。
贾亮见这酒肆门前却有一带清溪,恐惹人生疑,便不去买酒,只都去那溪水边上取水吃。那酒肆里却走出一个二十余岁的妇人,衣裳清楚,大家风范,怎生模样?有诗为证:
体态妖娆染铅华,天姿秀丽云鬟霞。
星眼含愁沉鱼美,嫦娥织女羞姻娅。
那妇人扶着一个小丫鬟在酒肆门首闲看,见了贾亮这伙人,便扶着小丫头,凑近几步,看了看贾亮的面庞,便说出一席话来,这一下,有道是:
蝉高居悲鸣饮露,不知螳螂在其后。
螳螂委身曲附蝉,不知黄雀在其傍。
正是:
谁道无心便容与,亦同翻覆小人心。
毕竟那妇人说出甚么话来?且听下回分解。
此一回内,折了四员官军将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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