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两个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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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屋 www.xiaoshuoge.info)    靖平七年的雨,落在北平新都的青石板街上,溅起细碎的水花。

    温茹收起纸伞,倚在国子监新辟的藏书楼窗边,看着檐角滴落的雨水连成线,雨幕中远处宫城巍峨的轮廓渐渐模糊,仿佛隔着万水千山的距离--就像她此刻的心绪。

    她刚从蜀地回来,风尘未洗。三年的远游,足迹遍及巴山蜀水,笔下多了数十万字的游记,可心头的那个影子,却未曾被山水洗淡半分。

    温言推门进来,花白的鬓角沾了些雨丝。

    “回来了也不说一声?厨房煨着粥,去喝些暖暖身子。”

    “还不饿,”温茹转身,替父亲拂去肩上的水珠,“爹爹又忙到这么晚?”

    “陛下要重修《魏律》,命国子监遴选通晓律法的士子参与校勘...唉,人手总是不够,”温言看着女儿清减的面容,欲言又止,“你...这次出去,可还顺遂?”

    “都好,”温茹微微一笑,避开父亲关切的目光,“蜀锦极美,我还带了几匹回来,给爹爹做件新袍子。”

    “我一个老头子,穿什么新袍子...”温言叹息一声,终究没再往下说。

    女儿的心思,他何尝不知?只是七年过去,那个人早已位登九五,君临天下,昔日汴京雪地里那一场决绝,如今看来,竟像是上辈子的事了,他还能说什么?劝她死心?

    她早已死心了,只是不肯将就。

    雨声渐密,敲打着窗棂,温言离去后,温茹磨了墨,铺开纸笔,却久久未能落笔。

    雨点敲打着青瓦,汇聚成线,从檐角滴落,砸在院中石板的凹坑里,溅起细小的水花。

    她最喜欢下雨天,尤其是在这北地,雨声总让她恍惚间回到南方,回到国子监学舍的窗外,那个撑着下巴,努力想看清对面之人眉眼,心里揣着只小兔般慌乱又窃喜的年纪,她曾无数次幻想过,若能与他共处一室,窗外雨声潺潺,他伏案处理那些仿佛永远也处理不完的公务,她就在一旁安静地看书,偶尔抬头,能捕捉到他沉思时微蹙的眉头,或是不经意间投来的、带着温润笑意的目光。

    如今他大概正坐在那宫阙深处,批阅着足以影响天下命运的奏章,他会偶尔停下来,听听这雨声么?

    笔尖的墨滴落在宣纸上,晕开一小团灰影,胸口忽然有些发闷,透不过气的感觉毫无征兆地袭来,这些年,她努力让自己行走在路上,埋首于书卷,用山川的壮阔和文字的浩瀚来填补那份空落,告诉自己一切早已过去,可每当夜深人静,或是这样的雨天,那些被强行压下的思绪便如潮水般漫上来,无声地浸泡着自己。

    爹爹不再催促,或许是终于默认了她的选择,她的一生,大约就会这样走下去,背着书箱,握着笔,行遍千山万水,写下见闻与故事,直到某一天,在某个陌生的驿馆或熟悉的书斋里,安静地合上眼。

    这个念头并不让她恐惧,只是...有些孤单。

    下一次去哪儿?西凉?辽东?还是...海外?

    她怔怔地望着雨幕,想起很多年前,在汴京国子监的学舍里,那个一身儒衫的年轻读书人曾对她说过海外的奇闻:大海以南有大陆,其上鸟兽奇特,袋鼠腹下有囊,可负幼崽而行;更有巨鸟曰鸸鹋,足有三趾,不能飞而善奔...

    那时他眼底有光,而她听得入神,仿佛透过他的眼睛,已经看见了那片辽阔而陌生的土地。

    --可如今,他真的派船队找到了那片大陆,设州立县,将其纳入版图,而他曾许诺的“万国舆图”,也早已悬挂在乾元殿的屏风上,供文武百官瞻仰。

    他做到了所有他曾说过的事,除了...与她有关的那一件。

    她突然站起身,几乎是有些急切地想要摆脱这沉滞的空气,她拿起门边那把用了多年、伞骨已有些旧的油纸伞,推门走入淅沥的雨幕中。

    雨水洗过的街道泛着清亮的光,石板路湿漉漉的,空气里是泥土和植物混合的清新气息,坊市间人烟渐稠,新都的生机透过雨帘弥漫开来,她漫无目的地走着,看雨水从屋檐滴落,在沟渠汇成细流,看探出墙头的花枝在雨中颤巍巍地摇曳,雨声隔绝了市井的喧嚣,世界仿佛只剩下她一个人,和伞面上啪嗒的雨点声。

    她走过国子监西侧的碑林,走过新栽的梧桐巷,不知不觉,竟走到了离宫城仅一街之隔的玉带河边,隔着一片宽阔的广场,宫门的鸱吻在雨雾中沉默地矗立。

    他就在那里面,批阅奏章,召见臣工,决定着天下大势的走向,或许...早已忘了汴京旧宅里,那个曾被他用一件外衫裹住,却又被他用话语伤得体无完肤的女子。

    一生的孤单...或许就是这样了。

    就在这时,一把玄青色的油纸伞,悄无声息地移到了她的伞边。

    伞沿微抬,露出一张清俊而熟悉的脸,岁月并未在他脸上留下太多痕迹,只是眉宇间多了几分沉肃,眼底藏着些疲惫,他依旧穿着一身道服,若非腰间那枚龙纹玉玦,几乎与当年国子监学舍里的那个读书人无异。

    温茹怔在原地,呼吸仿佛停滞。

    顾怀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很静,很深,像一口古井,映不出丝毫波澜,却又仿佛已将她的惊惶、她的思念、她七年来的辗转难眠,都尽收眼底。

    他的手握住了她伞骨的下缘,力道很稳,不容拒绝。

    “雨大了,”他说,声音低沉,和着雨声,竟有种奇异的温柔,“站这儿淋雨,不怕着凉?”

    温茹猛地回过神,下意识后退半步,伞沿的水珠溅湿了他的袍角。

    “陛...”

    “叫顾怀,”他打断她,语气平淡,“这里没有陛下。”

    温茹抿紧嘴唇,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破肋骨,七年了...她设想过无数次重逢的场景,或许在某个典礼上,她作为国子监女博士远远叩拜;或许在爹爹的府邸,他偶然驾临,她依制避嫌...独独没有想过,会是在这样一个雨天,隔着七年光阴,他如同幽灵般突然出现,握住了她的伞。

    “你...”她艰难地开口,声音发颤,“你怎么会在这里?”

    “刚去国子监看了新制的浑天仪,回宫路上,看见一个人站在雨里发呆,”顾怀的目光扫过她湿了半边的肩头,“背影有些眼熟。”

    他的语气太过自然,仿佛这只是偶遇,而非帝王刻意为之的巡幸。

    温茹握紧伞柄,指节发白:“陛下日理万机,竟还记得故人背影?”

    “温茹,”他唤她的名字,带着极轻微的叹息,“七年不见,你说话倒是锋利了不少。”

    雨声淅沥,落在两把交错的伞上,奏出凌乱的乐章,玉带河的水汽氤氲上来,模糊了彼此的眉眼。

    “蜀地如何?”他忽然问。

    温茹一怔:“...什么?”

    “你的游记,我看了,”顾怀淡淡道,“剑阁崔嵬,夔门险峻,写得很好,只是...峨眉金顶的佛光,似乎笔墨少了些。”

    温茹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她的游记...只是零星刊载在国子监的《文萃》小报上,受众不过是些文人学子,他...日理万机的天子,怎么会看到?又怎么会记得如此清晰?

    “不必惊讶,”顾怀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文萃》每期都会送一份入宫,你的文章,我常看。”

    他顿了顿,补充道:“写得很用心,山水有灵,在你笔下活了过来”

    一股酸涩猛地冲上鼻腔,温茹迅速别开脸,看向雨雾迷蒙的河面。

    原来...他知道,知道她走了哪些地方,写了哪些文字,那他是否也知道,那些文字里,藏了多少未宣之于口的思念?那些山水描摹的背后,是一个女子试图走遍他打下的大好河山,却始终走不出那段无望感情的徒劳挣扎?

    “看来陛下不仅治国有方,还如此关心微末文墨,国子监《文萃》小报能得御览,是主编之幸,”她努力让声音保持平静,却抑制不住那丝颤抖,“亦是臣女的荣幸。”

    这话里的疏离和刻意,连她自己都听得分明

    顾怀沉默了片刻,雨声填充了这短暂的空白。

    然后,他转回身,看向她:“不是荣幸。”

    “不是陛下对臣子的垂询,也不是君王对文教的关切,”他顿了顿,“只是一个故人,在读另一个故人走过的路,看过的风景--也或者说,我只是想知道你过得好不好。”

    温茹猛地攥紧了手心,指甲深深陷进掌肉,雨丝冰凉,脸颊却不受控制地发起烫来。

    “七年了,你还是不打算成家?”

    “如果...”温茹声音微涩,“如果娶了一个总是喜欢游历天下、时常不着家的女子,想必会很让人头疼。”

    话一出口,她便后悔了,这语气里那点细微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赌气与委屈,在他面前无所遁形。

    顾怀沉默地看着她,目光掠过她被雨水打湿少许的鬓角,掠过她比离别时更清减的面容,掠过她眼底那抹未能完全掩藏的疲惫与风尘。那目光里没有评判,没有帝王审视臣民的威严,只有一种极深的、复杂难辨的情绪,像是怜惜,又像是...愧疚。

    片刻后,他才缓缓道:“这几年,我派了几个人...跟着你走了些地方。”

    温茹蓦然抬眼。

    “蜀道崎岖,滇路瘴疠,北境苦寒...他们每隔一段时日,便会将沿途见闻整理成册,送回京中,”他说,“我偶尔得闲翻看,看着那些文字,有时会觉得,仿佛自己也跟着走了一趟。”

    他的话音落下,雨声似乎又重新回来了,沙沙地响在耳边。

    温茹看着他,原来是这样,那些看似偶然同路的商队,那些在她投宿后悄然入住隔壁房间的沉默旅人,那些身手矫健、在她险险滑落山道时及时出现搭把手的“樵夫”...原来都不是巧合--可这算什么?帝王的掌控欲?还是...怜悯?

    再开口时,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语气却刻意疏离冷静:“这算...同情吗,陛下?”

    “不是。”他答。

    “可你明明就是在同情我,”温茹目光直直地看向他,眼底泛着红,却努力不让泪水落下,“你觉得当年拒绝了我,我便心灰意冷,只能远走他乡,漂泊无定...你坐拥天下,日理万机,却还要分神留意一个无关紧要女子的行踪,如今更亲自来这雨巷...你是觉得愧疚,还是想亲眼确认,我是否真的对你死了心,好让你更安心些?”

    这些话几乎是不经思索地冲口而出,带着积压了数年的委屈、不甘、以及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从未熄灭的期待,说出口的瞬间,她感到一阵虚脱般的后悔,却又有一丝奇异的痛快。

    顾怀的神情没有什么变化,只是眼底那抹复杂的情绪更深了些,雨丝落在他伞上,汇聚成细流,悄然滑落。

    “不是。”他依旧只是这两个字。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雨声不绝。

    他突然向前微微迈了半步,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伞下的空间变得有些逼仄,他身上那股淡淡的、混合了清冽水汽和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檀香与墨香交织的气息笼罩下来。

    “我不能给你名分,”他说,“我仍然觉得,宫廷不是你的归处,那样的生活,会磨灭你眼里的光,你现在所做的,所追求的,才是你真正该有的样子,自由地行走,随心地书写,这才是你。”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落在她微微颤抖的眼睫上,声音放得更缓:

    “但起码,在你每一次远行归来的时候,”他说,“能亲自来对我说说,那些路上见过的风景,山河如何壮阔,人心如何微茫,而不是让我只能通过冰冷枯燥的密报文字,去想象你走过的路,看过的天光。”

    温茹的身体彻底僵住了。伞柄几乎要脱手滑落。

    他的话...是什么意思?

    亲自...对他说?如何说?在哪里说?以什么样的身份和理由?

    其中蕴含的、那模糊却又惊心动魄的可能性,像一道微弱却执拗的光,骤然劈开了七年来的阴霾与心灰,照得她心慌意乱,手足无措。

    她猛地抬头,撞进他深不见底的眼眸里,那里面没有了七年前旧宅回廊下的冷静与疏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温和的、甚至带有一丝...歉然和期待的情绪?

    雨幕无边,将天地连成一片朦胧的灰白,远处的宫阙,近处的街巷,都模糊了轮廓,只有伞下的方寸之地,清晰得令人心颤。

    她看着他,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和一丝小心翼翼到极点的试探:“这算是...给了我一个...机会么?”

    顾怀没有立刻回答,他只是看着她,看了很久很久,目光像是穿越了七年的时光,看到了汴京国子监学舍里那个捧着书卷、眼神懵懂又专注的少女,看到了藏书阁里戴上眼镜后惊喜抬眸的姑娘,看到了雪地里踉跄奔来、绝望哭泣的身影,也看到了如今眼前这个眉宇间染上风霜、眼神却愈发清亮坚定的女子。

    然后,他缓缓地、极其轻微地弯起了唇角,那是一个很浅很淡,却真实存在的笑容,如同很多年前,在国子监阳光最好的那个午后,他看着她被有趣的故事逗笑时那样,带着一点无奈,一点温和,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纵容。

    他伸出手,非常自然地,像兄长,又超越了兄长的界限,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这个动作太过亲昵,太过突如其来,让温茹彻底愣在当场,连呼吸都忘记了。

    “可以算。”他收回手,声音里带着那抹未散的笑意,低沉而温和。

    巨大的、无法言喻的酸楚和喜悦如同潮水般瞬间席卷了温茹的四肢百骸,冲垮了她所有故作坚强的伪装,眼眶迅速发热、泛红,视线变得模糊起来。她急忙低下头,不想让他看到自己即将决堤的泪水。

    嘴角却不受控制地向上扬起,一个带着泪意的、无比复杂的笑容在她脸上绽放开来,她看着地上两人几乎依偎在一起的倒影,声音轻得像梦呓,却又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破涕为笑的调侃:

    “我…我可不需要什么名分...”她顿了顿,像是强调,又像是给自己打气,声音稍微提高了一些,带着几分故作的潇洒和试探,“但是--我可是会常常翘家的哦?说不定哪天就又背起行囊走了,一年半载都可能不回来。”

    这近乎是撒娇和耍赖了,说完,她的耳根微微发热。

    “嗯,”他极其轻微地点了下头,“我知道,只是,记得回来。”

    回来。

    回到哪里?回到有他在的这座皇城?回到...他的身边?

    温茹没有再问,也不必再问。

    她等了七年。

    她等到了。

    或许没有名分,或许在分开的时候,他依然是那个高高在上、统御天下的天子,而她仍旧会行走在属于他的河山上,但当她回来,他永远在这里,在这座都城,等着她。

    雨不知何时小了些,从淅淅沥沥变成了蒙蒙细雨,如烟如雾,笼罩着并肩而立的两人。

    他接过她手中的伞,伞面向她那边稍稍倾斜了几分,自然而然地隔绝了飘落的雨丝。

    “走吧,”他说,“送你回去。”

    青石板路湿滑清亮,倒映着灰蒙蒙的天空和并肩而行的两道身影,伞下的空间有限,他们的衣袖偶尔会轻轻摩擦,发出细微的窸窣声。

    一路无话。

    却又仿佛说尽了千言万语。

    终于走到了那条巷子口,两人撑着伞,站在渐渐小去的雨中,一时都未曾移动脚步,也未曾再开口。一种微妙而滞涩的气氛弥漫在两人之间,有未尽的言语,有试探后的沉默,也有一种历经漫长时光和波折后,终于得以稍稍靠近一点的、笨拙的暖意。

    远处的宫钟敲响了,悠远沉浑的声音穿透雨幕传来。

    顾怀抬眼望了望皇城的方向,复又低下头看她:“我该回去了。”

    “嗯。”温茹轻轻应了一声。

    她转身,撑着伞,一步一步走向家门,脚步略显匆忙,带着一丝慌乱和羞涩,却又有着前所未有的轻快。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内,顾怀才缓缓收回目光,他独自站在雨中,玄青道服很快被雨水浸染出更深的颜色,他抬头望了望灰蒙蒙的天际,良久,几不可闻地低叹一声,转身,向着宫城的方向,漫步而去。

    门后,温茹独自站在原地,头顶撑着他留下的玄青色的伞,伞面上还残留着他指尖的温度,很轻微,却灼烫着她的掌心。

    雨水顺着伞沿滴落,在她脚边汇成一个小小的水洼,她看着那水洼里倒映出的、破碎的天空和自己模糊的影子,久久没有动弹。

    雨声潺潺,温柔地敲打着这个世界。

    ......

    “...本届全球领导人峰会于今日在北平闭幕,与会各国代表就气候变化、全球经济复苏及科技合作等议题达成多项共识。会后发布了《北平宣言》,强调将基于中华联邦倡导的‘天下大同’理念,进一步加强多边合作...

    声音略微模糊,被便利店自动门的开关声切割成片段。

    一个穿着略显宽大格子衬衫和及膝大裤衩的男人,正站在冰柜前,透明的玻璃门映出他有些怔忪的脸,冰柜里的冷气嘶嘶地往外冒,白雾缠绕在他小腿边,他盯着里面琳琅满目、包装各异的瓶瓶罐罐,眼神里是一种极度陌生的审视。

    方盒子里的词汇光怪陆离,他感觉能听明白那些词是什么意思,但连起来就感觉成了天书,像是隔着一层浓雾听异邦人交谈。

    男人微微晃了晃头,试图驱散脑中的混沌,上一刻,他分明还嗅到御花园里晚春的花香,听到顾怀那嘶哑却强作平静的声音,感受到生命正一丝丝从自己枯槁的身体里抽离,那沉重的龙袍,那冰冷的玉玺,那彻夜不熄的烛火,那奏折上晕开的血点...都远去了。

    闭眼是钦安殿的死寂,睁眼却是...

    他站在一条从未见过的宽阔街道旁,脚下是平整异常的黑灰色地面,不见半分尘土,两侧是鳞次栉比的巨大“楼宇”,高耸入云,玻璃墙面映着夕阳最后的余晖,金光灿灿,晃得人眼晕,无数方盒子似的铁皮车无声地滑过街道,速度极快,尾部亮着猩红的眼,灯光次第亮起,白的、黄的、红的、绿的,交织成一片流动的光河,比上元节的灯市辉煌百倍,却少了那份烟火人气,只有一种冰冷的、机械的繁华。

    喧嚣声浪包裹着他,铁皮车的呼啸,远处隐约的鸣笛,店里传出的古怪乐声,还有身边匆匆走过的人影--穿着露胳膊露腿的奇异短打衣裳,低头盯着手中一块发亮的小镜子,对周遭一切漠不关心。

    这是...幽冥?

    “...国内新能源产业蓬勃发展,预计今年光伏发电新增装机容量将再创新高...”墙上的方盒子还在响着。

    “光伏...装机...”他无意识地重复,像个刚学舌的婴孩,喉咙干得发紧,像被塞了一把沙,他舔了舔同样干裂的嘴唇,目光继续被那个亮着灯、透着丝丝寒气的透明柜子吸引,里头整齐码放着五颜六色的琉璃瓶,瓶身上印着光怪陆离的图画和文字。

    一个年轻男人越过他,打着哈欠拉开冰柜门,冷气白蒙蒙地涌出,男人随手拿出一瓶绿色的瓶子,看了看,又塞回去,换了瓶蓝色的,然后“哐当”一声关上门,走向店内一个发光的台子。

    赵轩怔了怔,学着他的样子,也拉开那冰柜门,一股更强的冷气激得他手臂起了一层细小的疙瘩,他犹豫了一下,从里面拿出一瓶深绿色的、印着叶片图案的塑料瓶,冰凉的触感极为真实。他翻来覆去地看着,手指摩挲着瓶盖上奇怪的锯齿状纹路,又看了看那一排排光怪陆离的文字和数字标签。

    “...这可真方便...”他嘀咕了一句,声音不高,带着一种试探性的沙哑,仿佛还不习惯这具喉咙的振动,这语言脱口而出,自然而熟悉,却又和他记忆中任何一种官话或方言都对不上,奇异的腔调,但意思却明明白白。

    他拿着瓶子,学着前面一个人的样子,走到一个发着光的小屏幕前,屏幕后面坐着个年轻人,头也不抬地刷着手里一个更小的、发光的板子。

    “四块五。”年轻人说,手指在板子上划得飞快。

    赵轩愣住。

    年轻人等不到回答,终于抬起头,眼神里带着点不耐烦,又问了一遍:“扫码还是现金?”

    扫码?现金?是何物?他只见方才那格子衬衫男人将一张小小的、彩色的纸片递了过去,年轻人接过,在一个会发响的小盒子上按了按,然后打开一个小抽屉,找了几枚亮晶晶的小金属片给他。

    赵轩在身上摸了摸,那粗糙的棉布裤衩口袋里空空如也,他脸上掠过一丝极淡的窘迫,但迅速被一种更深沉的困惑取代。

    他没有那种纸片。

    年轻人叹了口气,声音拖长了点:“哥们儿,你这...没带钱?”

    正当赵轩有些无措时,旁边一个正弯腰在冰柜里翻找的大妈直起身,看了看他手里的瓶子,又看看他窘迫的样子,忽然开口:“哟,这小伙子是不是没带钱?渴坏了吧?阿姨帮你给了得了,多大点事儿。”说着,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布包,抽出三张那种彩色小纸片递过去:“正好,帮我这瓶水一起算了。”

    年轻人收了钱,找了零,大妈朝着赵轩摆摆手:“快喝吧,看你这脸白的。”

    赵轩握着那冰凉彻骨的瓶子,看着大妈离去的背影,怔了片刻,他低头看着瓶身上凝结的水珠,沾湿了手心,他尝试着模仿她的动作,拧动瓶盖,“咔哒”一声轻响,瓶盖开了,一股带着清新薄荷和甜味的气体逸出,他迟疑地喝了一口。

    一股强烈的、带着气泡的甜味猛地冲击着他的味蕾,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刺激得他差点咳出来,这是什么水?似酒非酒,甜得发腻,却又带着一股药草似的古怪香气,远不如宫里的清茶或御酿顺口,但他实在太渴了,又灌了几口,那冰冽的感觉倒是暂时压下了喉间的干火。

    “可乐劲儿大吧?”年轻人看他那样,嗤笑一声,“慢点喝,别呛着。”

    赵轩没听懂“可乐”是什么,只含糊地点点头,握着瓶子走出便利店,冰冷的瓶身与他指尖的温度交融,化开些许水迹,他站在便利店门口的光晕里,看着眼前这个完全陌生的世界,车水马龙,光影流转,喧嚣却隔膜。

    “可真方便...”他下意识地低声咕哝了一句,说的是顾怀曾挂在嘴边的那个词,不用铜钱银锭,不用繁琐的找零,甚至不用掏出实物,照一下那发光的镜子即可,还有那瞬间制冰的柜子,墙上能说话能显影的“电视”...顾怀说的,竟都是真的。

    他沿着宽阔平坦的人行道漫无目的地走着,努力消化着所见的一切,无人看他。无人对他投以过多的目光,顶多匆匆一瞥,这是一种巨大的...疏离感,他像一滴水落入沸腾的油锅,瞬间被排斥开来,却又因这排斥而获得了奇异的观察自由。

    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房东先生!可算找到您了!”

    一个清脆又带着点急切的女声从他身后传来,赵轩下意识回头,只见一个年轻女子快步向他跑来,这女子穿着更是“伤风败俗”--上身一件紧窄的短衣,露出纤细的腰肢,下身一条极短的裤子,两条白生生的长腿晃得赵轩立刻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再看第二眼。

    那女子却毫无所觉,跑到他面前,微微喘着气,脸上带着如释重负的表情:“房东先生!您怎么回事啊?消息不回,电话不接,我都在您家门口蹲了两天了!手机上永远找不到您人!您这手机是丢了吗?还是又没电了?下个月房租我准备好了,一直联系不上您,差点以为您出什么事了!”

    房东?消息?电话?房租?

    一连串陌生的词汇砸过来,赵轩听得云里雾里,但他捕捉到了最关键的信息:这个姑娘,在找他,并且称他为“房东”,她还提到...钱?

    姑娘见他只是愣愣地看着自己,不说话,似乎更急了,她从随身背着的小包里拿出一个厚厚的纸袋,不由分说地塞到赵轩手里:“喏,这是下季度的房租,您点一点!一共三千五!按您上次说的,不收转账--我可是准时交了啊,您可不能再说要涨租或者赶我走了!”

    沉甸甸的纸袋入手,赵轩下意识地捏了捏,透过薄薄的纸袋,能感觉到里面一沓沓纸张的轮廓,是那种...便利店里的彩色小纸片?很多。

    他低头看着纸袋,又抬头看看眼前一脸认真的姑娘,完全无法理解眼下是什么状况,他成了...“房东”?还有人主动送钱上门?

    “我...”他张了张嘴,声音有些沙哑,试图说点什么。

    但那姑娘显然没打算多留,把钱塞到他手里就好像完成了天大的任务,长舒一口气:“行了,钱给您了,收据我放包里了,下次给您带过来!您下次可千万别玩失踪了,联系不上人怪吓人的!我先走了啊,还得回去加班呢!”

    说完,也不等赵轩回应,冲他摆了摆手,转身快步汇入了人流,很快消失不见。

    赵轩独自站在原地,手里拿着那个沉甸甸的、装着钱的纸袋,另一只手还握着那瓶冰凉的“可乐”,晚风吹过,带来一丝凉爽,却吹不散他心头的迷雾。

    房东?他似乎...在这个陌生的世界,凭空多了一个身份,这个世界,未免也太光怪陆离了些。

    他掂了掂手里的纸袋,沉默片刻,将其塞进了宽大的裤兜里,然后,他继续朝前走去,步伐不再那么茫然,多了几分探究的意味。

    他需要弄明白,这到底是个怎样的世界,而“大魏”,又去了哪里。

    不知不觉,他走到了一处街心公园,绿草如茵,树木婆娑,比御花园少了匠气,多了野趣,一些老人聚在一起,有的在慢悠悠打着一种类似太极的拳法,有的围坐在石桌旁下棋,还有的只是闲坐聊天。

    一个穿着白色汗衫、摇着蒲扇的老头正独自坐在长椅上,看着不远处嬉闹的孩童,赵轩犹豫了一下,走过去,在长椅的另一端坐下。

    老头瞥了他一眼,没说话,继续摇他的扇子。

    赵轩沉默了片刻,组织着语言。他该从哪里问起?斟酌半晌,他选择了一个最直接,也最让他心头萦绕不去的问题。

    “老人家,”他开口,声音尽量放缓,“您...知道大魏么?”

    老头摇扇子的手顿了一下,扭过头,上下打量了他几眼,眼神里带着点疑惑和好笑:“大魏?什么大魏?哪儿的地儿啊?没听说过。”

    赵轩的心微微沉了下去,他不死心,又补充道:“不是地方,是...朝代,李唐之后,不就是大魏么?”

    “唐朝之后?”老头皱起眉头,看他的眼神像看一个傻子,“年轻人,喝多了还是睡迷糊啦?唐之后是五代十国,然后是宋、元、明、清!哪儿来的什么大魏?你说的是曹操那个魏国?那是三国,汉之后了,差着好几百年呢!”

    宋元明清...

    几个字像冰锥,狠狠刺入赵轩的耳膜,冻僵了他的血液,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窜起,瞬间蔓延到四肢百骸,他放在膝上的手微微颤抖起来。

    不是大魏...是宋?

    他呕心沥血、殚精竭虑想要保住的大魏,在历史长河里...不存在?

    “不可能...”他下意识反驳,“大魏定都汴梁,与辽国对峙百年...”

    老头摆摆手,从旁边椅子上拿过一个扁平的、会发光的小板子,手指在上面点划了几下,然后递到赵轩面前:“喏,你自己看,历史年代表,清清楚楚的,唐完了是宋,北宋南宋,然后蒙古人来了是元朝,朱元璋建立明朝,女真入关是清朝...没你说的那个大魏。”

    赵轩的手指有些颤抖,接过那个发光的小板子,屏幕上清晰地列着一排排朝代名称和起止年份,他意识到自己能看懂这些文字,目光便急切地搜索着“魏”字...找到了!“曹魏”、“北魏”、“东魏”、“西魏”...都不是他的大魏,他的目光落在“宋”上,北宋、南宋...偏安江南,与北方异族对峙,最终...覆灭。

    国姓为赵,起于陈桥,定都开封,南渡临安...联金灭辽,最终却引狼入室...襄阳苦守,崖山跳海...

    字字句句,冰冷残酷。

    真实的历史...原来这就是顾怀所知的,真实的历史轨迹?

    难怪...难怪当初下江南平叛时,顾怀看向他的目光总带着一种复杂的、近乎悲观的审视,难怪他每每说起北伐,说起要收复燕云,再造强汉盛唐般的荣光时,顾怀的反应总是不如他那般炽热,反而带着一种深深的忧虑和审慎,难怪顾怀总是对朝堂上的倾轧、军队里的积弊、民间的困苦有着超乎常人的敏锐和...近乎未卜先知般的警惕。

    原来,在顾怀所知的那个“历史”里,这片土地上曾经有一个名为“宋”的王朝,走过了一条与大魏何其相似的道路--起于兵变,困于党争,弱于军事,屈于外辱,最终...

    一股巨大的、冰冷的空虚感攫住了他,仿佛他过去二十七年的人生,他所有的挣扎、所有的努力、所有的呕心沥血,他登基时那份沉重的责任,他深夜批阅奏折时燃尽的烛火,他面对国库空虚时的焦头烂额,他强撑病体与朝臣周旋的殚精竭虑,甚至他最后对顾怀的那番算计和逼迫...所有的一切,在这个“真实”面前,都变成了一个苍白可笑的笑话。

    他为之煎熬、为之努力、甚至为之付出生命的那一切,有什么意义?大魏...根本就不存在于这个世界的史书之中。它像一颗投入水中的石子,甚至连涟漪都未曾泛起,就沉没在了时间的洪流里。

    “小伙子?小伙子?”老人见他盯着手机屏幕,眼神发直,脸色灰败得像死人一样,不由得真有些慌了,轻轻推了他一下。

    赵轩猛地一震,像是从一场噩梦中惊醒。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松开了不知何时又攥紧的拳头,手心里全是冰凉的冷汗,他深吸了一口气,那空气带着青草和汽车尾气的混合味道,呛得他喉咙发痒。

    他动作有些僵硬地将手机递还给老人,努力扯动嘴角,想挤出一个表示无碍的笑容,却最终只形成一个极其难看的表情。

    “多谢...老人家,”他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打扰了。”

    他站起身,步伐有些虚浮地朝公园深处的一个人工湖走去,背后传来老人担忧的嘀咕声:“怪人...真是怪人...”

    人工湖不大,水色在夕阳余晖和渐起的路灯映照下,泛着粼粼波光,湖边栽着垂柳,枝条轻拂水面。赵轩走到湖边,找了一张无人的长椅坐下,目光空茫地望着湖水。

    这便是顾怀所说的那个世界么?

    的确很好,百姓无需担忧温饱,世界变得很小,天涯海角皆可去得,没有随时可能叩关的辽骑,没有层出不穷的民变,没有盘根错节的党争,没有需要他殚精竭虑、呕心沥血去维持的摇摇欲坠的江山。

    可是,他熟悉的一切都不在了。

    他的大魏,他的臣民,他视若兄弟的顾怀,他那些心思各异的朝臣,甚至他厌恶的太子兄长...都不在了,御书房的墨香,金銮殿的朝拜,边关的烽火,百姓的炊烟...全都烟消云散,仿佛从未存在过。

    他那些不眠的夜晚,那些呕出的心血,那些在绝望中强撑起的希望,那些在生命最后时刻对未来的疯狂算计和寄托...又有什么意义?

    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和虚无,像冰冷的湖水,慢慢淹没了他的心脏,他坐在那里,像一尊被遗忘在时光角落的石像。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低着头,慢吞吞地沿着湖边小路走来,那人手里牵着一根绳子,绳子另一端拴着一只毛茸茸的、胖乎乎的大白狗,那人全神贯注地盯着手中那块发亮的小镜子,手指飞快地在上面戳点着,嘴里还偶尔念念有词地骂两句“猪队友”、“坑货”。

    那狗倒是活泼,东嗅嗅西闻闻,突然,它像是发现了什么极其吸引它的东西,猛地抬起头,鼻子朝赵轩的方向使劲抽动了两下,随即兴奋地“汪”了一声,撒开短腿就朝着赵轩冲了过来!

    绳子瞬间绷直!正沉迷于手中“镜子”的年轻人完全没防备,被这股突如其来的巨力拽得一个趔趄,手里的“镜子”也差点脱手飞出去。

    “我靠!死狗!发什么疯?!”年轻人狼狈地稳住身形,气得骂骂咧咧,使劲拽着绳子,“回来!二狗子!你他妈看见啥了?!”

    那又白又胖的狗却根本不理会主人的怒吼,挣脱不开绳子,就围着赵轩坐的长椅使劲转圈,一边转一边冲着他兴奋地摇尾巴,汪汪直叫,那叫声里听不出恶意,反而充满了某种...异样的感觉?

    年轻人一边收着绳子,一边抬头看向无端被自家狗子“骚扰”的目标,嘴里还在道歉:“哎对不起对不起啊哥们儿,这傻狗今天不知道抽什么风...没吓着你吧?我这就把它拉走...”

    他的话语戛然而止。

    因为坐在长椅上的那个穿着格格不入的粗布衣裤、脸色苍白、眼神空洞的男人,正抬起头,用一种极其复杂、难以置信、仿佛见了鬼一般的眼神,死死地盯着他。

    那双眼睛深邃,带着一种年轻人无法理解的、沉重的疲惫和震惊。

    然后,他听到那个男人开口了,声音沙哑而颤抖,带着一种试探,一种几乎要破碎的期望:

    “顾...怀?”

    年轻人猛地一愣,下意识地应道:“啊?你...认识我?”他仔细打量着赵轩的脸,搜索着自己的记忆,却毫无印象,这么俊朗的人,见过不应该忘记啊。

    赵轩看着眼前这张脸,更年轻,眉眼间少了那份经年累月的风霜沉淀和位高权重的威势,更多的是属于这个和平时代的、略带散漫和困惑的神情,穿着简单的T恤和运动短裤,脚上是运动鞋,浑身透着一种他没见过的松弛感。

    但这张脸,的的确确,就是顾怀,年轻了一些的顾怀。

    巨大的、荒谬的狂喜和更深的失落交织着涌上心头,冲击得他几乎说不出话。他深吸一口气,努力维持着语调的平稳:

    “我...赵轩啊。”

    “赵轩?”对面的“顾怀”皱紧了眉头,更加困惑地打量着他,眼神里的警惕慢慢浮起,“哪个赵轩?我小学同学?初中同学?不对啊...没这号人啊...”

    他嘀咕着,一边下意识地握紧了手里的手机:“哥们儿,你认错人了吧?下句话是不是就是我小学同学?你等着,我这就报警...哦不,我这就打电话问问我妈...”

    赵轩看着对方那全然陌生、带着戒备和“这人是不是有病”的眼神,听着那完全不着调的话语,心中那点微弱的希望之火,瞬间被冰冷的现实浇灭。

    这不是他的那个顾怀。

    这个顾怀,不是那个曾与他并肩作战、喝酒谈天、互托生死的顾怀,更不认识那个临死前苦苦算计、逼其挑起万里江山的他。

    他们之间那沉重而炽烈的过往,在这个世界里,荡然无存。

    巨大的失落感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但紧接着,另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猛地照亮了他的脑海。

    顾怀曾经说过...“说不定,会有另外一个世界呢?你在这边闭上眼睛,就在那边醒过来,然后拥有一个完全不同的人生。”

    完全不同的人生...

    眼前的这个年轻人,不就是活生生的证明吗?他不是那个肩负重任、心思深沉的靖北王,他只是这个和平世界里一个普通的、会骂人、会遛狗的年轻人。

    而自己...不也正拥有了一个“完全不同的人生”的开端吗?陌生的世界,陌生的身份,甚至...口袋里还有一笔陌生的钱。

    死亡不是终结,而是另一段旅程的开始。

    顾怀没有骗他。

    那些煎熬的夜晚,那些努力,在那个已然消失的大魏时空里,或许并非全无意义,至少,他对得起自己的责任,对得起那些信任他的臣民。而在这里...

    他看着眼前这个一脸警惕、随时准备打电话的年轻顾怀,看着那只还在冲他摇尾巴、汪汪叫的蠢狗,看着周围静谧的公园湖景,看着远处璀璨却冰冷的城市灯火...

    一种奇异的、混合着苦涩、茫然、却又隐隐生出一丝微弱希冀的情绪,在他心底慢慢滋生。

    他可以...重新活一次了。放下那些如山般沉重的责任,真正像个人一样,为自己活一次,可以去看看顾怀说过的那些天涯海角,可以尝试所有未曾经历过的事情,可以...重新认识这个年轻的、陌生的顾怀,重新和他做朋友。

    这一次,不再是君臣,不再是背负着家国命运的设计与托付,或许...只是单纯的朋友。

    他斟酌着,准备开口。

    只可惜警察的效率比想象中高得多。

    或许是这个时代的“顾怀”那通电话描述得过于清晰--“公园湖边有个精神疑似不正常的陌生男子准确叫出了我的名字并声称是我老朋友可能是我走失多年的小学同学但我觉得他更像是在搞新型诈骗或者真的需要帮助”--总之,红蓝闪烁的光芒很快便划破了公园渐深的夜色,平稳地停在了不远处的路边。

    两名穿着藏蓝色制服、装备整齐的警察下了车,朝他们走来,步伐沉稳,目光锐利而专业,迅速扫视了一下现场情况--一个看上去魂不守舍浑浑噩噩、脸色苍白的年轻男子,一个牵着狗、一脸“警察叔叔终于来了我可松了口气”的报案人,还有一只兴奋过度试图去嗅警察鞋子的萨摩耶。

    赵轩:“...”

    他看着顾怀那张年轻的脸,忍住了给他一脚的冲动,深深吸了口气。

    算了,算了,离开之前给他挖了那么大个坑,递过去那么沉的担子,全当是报应吧...

    他想。小说屋 www.xiaoshuoge.inf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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