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九十九章 秋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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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屋 www.xiaoshuoge.info) 高丽,开京,王宫。
秋雨淅淅沥沥,敲打着王宫大殿深色的琉璃瓦,顺着飞檐汇成细密的水帘,砸在殿前光滑如镜的石板上,碎开一片迷蒙的湿气,空气里弥漫着泥土与草木腐朽的清冷味道,崔承允一身素色常服,负手立在敞开的殿门前,望着殿外被雨幕笼罩的宫苑。
曾经象征着李氏至高威严的亭台楼阁,如今在连绵的阴雨中也显出几分萧索,他的背影挺直,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沉重味道。
“大王,”身后传来一声低唤,是心腹近臣朴世焕,也是当年死守开京时便追随他的旧部,如今官拜议政府左议政,此刻的他声音低沉,带着些忧虑,“魏国又来了文书,催促‘协饷’及‘特许状’劳工启程的期限,今年秋税本就艰难,再抽走这笔钱粮和壮丁,各地州府怕是要怨声载道了,长此以往...国将不国啊。”
崔承允没有回头,目光依旧穿透雨幕,投向更远处模糊的宫墙轮廓:“世焕,你觉得,若不依附,又能如何?”
他的声音平静,听不出波澜,却像这秋雨一样凉:“辽国,够强大了么?纵横草原百年,压得大魏喘不过气,如今呢?灰飞烟灭,连王庭的草场都插上了魏国的龙旗--连辽国都倒了,你觉得,一个连倭寇和金贼都挡不住的高丽,挡在大魏旁边,会是什么下场?”
朴世焕嘴唇翕动,想说什么,最终也只化为一声沉重的叹息。
两年前那场灭辽之战,如同天倾地陷,大魏不仅展示了恐怖的军事动员能力,更是勒令高丽倾尽全力“协饷”,粮秣、军械、民夫,像被抽干了骨髓一样源源不断送往魏辽前线,高丽本就因金倭之乱元气大伤,再经此役,国库彻底掏空,民间十室九空,饿殍遍野的景象犹在眼前。
若非大魏在战后“大发慈悲”,拨付了些据说产自南洋、耐旱高产的“玉黍”和“土芋”种子,又“特许”了几个港口开放,允许高丽商人有限度地参与博安洲的皮毛、木材贸易,只怕去年冬天,开京城里就要上演易子而食的惨剧了。
“可...可这依附,代价太大了!”朴世焕终究忍不住,声音里带上了些悲愤,“王上请看,魏商掌控了仁川、釜山、江华岛三港的海关,所有进出货物,他们要抽走三成!盐、铁、布匹、甚至粮食,都得从他们手里高价买!而我们挖出来的铜、银、铅,砍下的上好木材,打捞的珍稀海产,却只能以极贱的价格卖给他们!工曹统计过,光去年一年,我们卖出去的矿锭,就相当于李氏王朝鼎盛时期六七十年的产量!可换回来的,不过是些糊口的粮食和寻常的布帛!这哪里是贸易?分明是吸血!”
他顿了顿,语气稍缓,带着一丝苦涩的庆幸:“不过...托那些‘良种’的福,加上老天爷总算开了眼,今年各地收成尚可,饿死的人...比去年少了许多,听说魏国在博安洲拓殖顺利,需要大量人手和物资,我们若能抓住机会,多派些人过去,或许能多换回些喘息之资...”
“喘息?”崔承允终于缓缓转过身,脸上露出一抹极淡、却透着疲惫的笑意,打断了朴世焕的话,他走到御案旁,拿起一份盖着海外都督府转运使司大印的文书,轻轻抖了抖,“世焕,你看看这个--博安洲龙石堡‘转运使司’发来的‘用工契约’,他们需要三千名精壮矿工,五百名伐木匠,还有两百名通晓织造的女工,条件?‘甲等特许状’的魏商负责招募、运送、管理,工钱...按博安洲当地‘契约仆役’的市价七成支付,其中三成,由转运使司‘代管’,作为劳工的‘安家费’和‘返程盘缠’,呵...也就是说,人去了,命攥在别人手里,钱也未必能全拿到,能不能活着回来,看天意。”
他放下文书,目光重新投向殿外的雨幕,声音轻得像是在自语,又像是在对这片饱经蹂躏的土地诉说:“从李氏王朝被推翻那天起,从我接受大魏册封,签下那份《开京条约》开始,这条路就已经注定了,依附大魏,是毒药,可也是当时唯一能吊住高丽一口气的参汤,没有大魏的海军,倭寇会卷土重来;没有大魏的默许,金国不会那么‘守信’地退出西京;没有大魏施舍的良种和那点贸易缝隙,开京城去年冬天就得变成鬼城!世焕,你以为我看不到那些魏商在开京西市如何趾高气扬?看不到我们的百姓在矿洞里累断脊梁?看不到国库里那点可怜的税银转眼就流进了魏国‘特许商行’的钱柜?”
崔承允猛地提高了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清醒:“可是,愤怒有用吗?反抗?拿什么反抗?用那些被魏国火铳淘汰下来的弓箭?用那些连饭都吃不饱、只求活命的农夫?还是用那些被魏商豢养、早已忘了自己祖宗姓什么的买办官吏?”
“王上!”朴世焕也涨红了脸,“可自辽国覆灭,大魏一统北疆,对我高丽的索取,是愈发变本加厉了,难道...难道我们就甘心这样把高丽彻底卖掉吗?!任由魏人予取予求,将三千里江山变成他们的原料场、劳力池?后世史笔如刀,我们便是千古罪人!”
“卖掉?”崔承允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在空旷的大殿里显得有些突兀,又带着些苍凉,他走到窗边,任由冰凉的雨丝随风飘落在脸上,“世焕啊,从当年我带着你们在锦江边竖起‘诛李氏’的大旗,从我们踏入这开京城的那一刻起,高丽...就已经在卖了,”他收住笑声,“区别只在于,买家是谁,我们能卖个什么价钱。”
他转过身,直视着朴世焕惊愕而痛楚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当时,我没有选择,李氏已失民心,倭寇金贼环伺,大魏虎视眈眈。不依附大魏,高丽立时便是齑粉,依附,至少还能存续国号,留下一点元气,让这土地上的人,能活着看到明天的太阳。”
“而现在...”他走到朴世焕面前,直视着这位老臣通红的双眼,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们就没有选择,我只希望...能把这高丽,卖个好价钱,至少,让更多的人,能活下去,活下去,才有以后。”
朴世焕浑身一震,看着崔承允眼中那深不见底的疲惫与决绝,所有的愤怒和不甘,最终都化作一声沉痛的长叹,消散在冰冷的秋雨气息里。
殿内只剩下雨打屋檐的单调声响,敲击着两个清醒地走向深渊的灵魂。
......
秋雨并未只淋湿王宫的琉璃瓦,在远离开京的平安道某处银矿,深不见底的矿坑里,潮湿、闷热、混杂着汗臭和岩石粉尘的空气令人窒息,豆大的油灯在坑道壁上投下摇曳昏黄的光,映照着一张张沾满黑灰、疲惫不堪的脸。
“铛!铛!铛!”沉重的铁锤砸在坚硬的矿脉上,火星四溅,一个精瘦的汉子直起酸痛的腰,用破旧的衣袖胡乱抹了把脸上的汗和泥灰,露出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他喘着粗气,对旁边同样挥汗如雨的同乡低声道:“根硕哥,听说...开京那边魏人老爷又给加‘恩饷’了?这个月工钱能多拿半斗米?”
被称作根硕的中年汉子停下锤子,苦笑一声,声音沙哑:“恩饷?呵...东植啊,你莫不是被矿坑里的毒气熏糊涂了?工钱是加了点,可你瞧瞧集市上那米价、盐价!”他压低了声音,带着愤懑,“三个月前,一斗糙米还只要五十个魏钱,如今呢?快一百了!盐巴更是金贵!魏商老爷们攥着盐引,说涨就涨,咱们这多出来的几个血汗钱,怕是连口咸菜都多买不起!工头说了,这‘恩饷’是魏人总督府体恤咱们辛苦,可这体恤...顶个屁用!还不如多发两块填肚子的豆饼实在!”
叫东植的年轻人眼神黯淡下去,摸了摸干瘪的肚子,不再说话,只是抡起锤子,更加用力地砸向岩壁,仿佛要将这无处宣泄的怨气都砸进石头里,坑道深处,传来监工用生硬高丽语夹杂魏语的呵斥:“快!快!磨蹭什么!今日份额完不成,统统扣钱!”
鞭影在昏暗中一闪而过,带起压抑的惊呼和更急促的敲击声。
而在开京城西市,又是另一番“繁华”景象,尽管下着雨,市集依旧人头攒动,挂着“魏记”、“通远”、“海龙”等醒目招幌的商铺占据了最好的位置,气派的门脸,穿着绸衫、趾高气扬的魏人掌柜或管事,与之相比,本地高丽商人的铺面却显得寒酸局促。
“金掌柜,不是我不讲情面,”一个穿着湖绸直裰、操着江南口音的魏商,手指随意地敲打着柜台上一捆品相上乘的高丽参,语气带着倨傲,“如今行情就是这样,南洋的参,辽东的参,都在往大魏运,你们高丽参是不错,可这价钱嘛...最多这个数。”
他伸出三根手指晃了晃。
柜台后的高丽商人金大通,脸上堆着谦卑的笑容,额角却渗出了细汗:“陈管事,您再高抬贵手一点?这...这可是上好的开城参啊!往年...”
“往年是往年!”陈管事不耐烦地打断他,眼神瞥向旁边另一家正在卸货的魏商铺子,“看见没?万锦堂新到的江南‘汽纺绸’,又滑又亮,价钱还不到你们本地土布的一半!你们的参不卖,有的是人抢着卖,实话告诉你,要不是看在老主顾份上,这个价我都不想出,卖不卖?不卖我走了,后面排队的还多着呢!”
金大通脸上的笑容僵住,看着那捆寄托了全家希望的参,又看看陈管事冷漠的脸,最终咬了咬牙,肩膀垮了下来,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卖,卖!就按管事您说的价!谢...谢陈管事照顾...”
他颤抖着手,在早已拟好的契书上按下了鲜红的手印,陈管事满意地收起契书,指挥伙计搬走人参,仿佛只是完成了一笔微不足道的小买卖。
不远处一座临街的酒楼雅间,几个穿着锦袍、明显是魏商中大豪的人物凭栏而坐,桌上摆着精致的江南小菜和高丽烧酒,其中一人,正是垄断了高丽大半海盐贸易的“海龙商行”大掌柜周福海,他抿了口酒,眯眼看着楼下熙攘却明显被魏商压过一头的市集,对旁边人道:“老李,瞧见没?这帮高丽人,骨头是软了点,可这市面上的东西,是真便宜,生丝、铜锭、药材...运回江南,转手就是几倍的利,听说庆尚道那边新发现了个铜矿?得想办法把开采权弄到手。”
被称作老李的商人笑道:“周大掌柜消息灵通。放心,转运使司那边已经打点过了,只要银子到位,矿,迟早是我们的,至于这些高丽人嘛...”他嗤笑一声,指着楼下几个为了半袋米争得面红耳赤的高丽妇人,“给他们点工钱,让他们有口饭吃,别闹事就行,这物价,还不是我们几家说了算?米行、盐行、布行...掐住了这几样,他们翻不了天。”
他们的谈笑声,淹没在市井的嘈杂和秋雨声中。
在靠近仁川港的一处新兴“工坊区”,几座高大的砖瓦厂房取代了昔日的农家院落和零散织机,这是由魏商投资、模仿江南模式建立的“新昌记丝织工坊”,巨大的水轮带动着改良的织机,发出单调而巨大的轰鸣,厂房内光线昏暗,空气浑浊,飘散着生丝和浆料的味道,数百名高丽女工,大多面色苍白,眼神麻木,如同提线木偶般坐在一排排织机前,手脚不停地忙碌着,监工手持细棍,在狭窄的过道间来回巡视,稍有懈怠或出错,呵斥甚至鞭打立刻降临。
一个年轻的女孩,手指被飞速运转的梭子划破,鲜血染红了洁白的生丝,她痛得轻呼一声,动作一滞,监工立刻冲过来,细棍狠狠抽在她背上:“作死啊!糟蹋丝线!今天的工钱扣一半!”女孩疼得蜷缩起来,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不敢哭出声,只能咬着嘴唇,忍着痛,用破布胡乱裹住手指,继续那永无止境的重复劳作,比起江南丝织业在雇佣制冲击下的缓慢阵痛,高丽这里的转变,带着赤裸裸的残酷和效率压榨,旧有的家庭作坊和小手工业者,在这股巨力面前,如同螳臂当车,迅速破产凋零。
仁川港码头,雨势稍歇,但天色依旧阴沉,港口里桅杆如林,悬挂着大魏龙旗或各家特许商行旗帜的船只进进出出,繁忙异常,巨大的吊臂吱呀作响,将一箱箱贴着封条、标明“高丽平安道精铜”、“庆尚道生丝”、“全罗道药材”的木箱,装上吃水很深的货船,与之相对的,是几艘正在卸货的魏船,卸下来的大多是成包的棉布、铁锅、针头线脑、廉价的陶瓷器皿,甚至还有包装精美的“大魏糖果”。
一个穿着低阶吏员服饰、面容清瘦的高丽年轻人,拿着纸笔和算盘,站在码头仓库的角落里,默默地记录着进出货物的种类和数量,他是港口转运使司下属的一个小书办。看着又一艘满载铜锭的魏船鸣笛启航,驶向茫茫大海,而码头上堆积的魏货大多是些日常消耗品,他的眉头越皱越紧。
他飞快地拨动着算盘珠子,在纸上写下几行字:“本月运出:生丝两千担,铜锭十五万斤,高丽参三百斤,木材无算...运入:棉布八百匹,铁器农具(粗劣)五百件,杂货(瓷器、糖、针线等)若干...”他停下笔,望着那远去的船影,又看看堆积如山的“杂货”,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
他拉过旁边一个相熟的老库管,指着记录低声问:“朴伯,您经手多年,可曾细算过?咱们运出去的都是实打实的山珍矿产,是能造枪炮、纺绸缎、建房子的好东西。可魏人运来的...大多是些用过就没了的东西,或者...就是些咱们自己也能做的粗劣铁锅、农具?这...这不等于是用金疙瘩换糖豆吃吗?长此以往,咱们高丽的地底下还能挖出多少金疙瘩?挖空了以后,咱们拿什么去换魏人的糖豆?到时候,怕是连糖豆都吃不起了...”
老库管朴伯浑浊的眼睛看了看四周,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膀:“成柱啊,看破不说破,咱们是什么身份?小吏罢了,上面的大人们,王宫里的贵人,还有那些依附魏商发了财的老爷们,他们能不知道?可知道了又能如何?魏人的炮舰就在济州岛、在釜山港!咱们的命脉,盐、铁、甚至粮食种子,都攥在人家手里。能活着,能换口饭吃,就不错了,至于以后...”
他摇摇头,布满皱纹的脸上满是认命的麻木:“天塌下来,自有高个子顶着,咱们啊,记好账,别出错,领了那份口粮,回家哄老婆孩子睡觉是正经,这高丽...唉,就这样了。”
李成柱捏紧了手中的纸笔,指节泛白,他看着码头上川流不息、运走资源运来商品的船只,看着那些趾高气扬的魏商和唯唯诺诺的高丽买办,看着工坊区烟囱冒出的黑烟和矿坑里佝偻的身影,再想到王宫里那位据说只想“卖国求荣”的崔王...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冰冷的绝望,如同这秋日寒雨,将他从头到脚浇了个透心凉。
高丽,似乎真的只剩下了一条路--只要大魏这艘巨轮不倾覆,高丽这艘依附其上的小舟,就只能被这样推着,在名为“半殖民地”的航道上,驶向一眼望不到头的、被压榨的远方。
这三千里江山,真的还能...挣脱这沦陷与认命的枷锁么?
......
倭国,京都,本能寺。
晚樱早已凋零殆尽,只余下深绿色的枝叶在庭院中舒展,一场秋雨刚过,青石板铺就的庭院湿漉漉的,倒映着灰蒙蒙的天空和寺宇深色的飞檐,几片迟落的残红,被雨水打落,粘在石缝间,像凝固的血点。
源本义一身玄色直垂,独自站在廊下,他已不是当年那个被各方势力视为傀儡、眼神惊惶的少年将军,这两年的征战杀伐,将他的眉宇雕刻得冷硬如铁,下颌线条紧绷,只有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在凝视着庭院中那株古老樱树时,偶尔会流露出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恍惚。
本能寺,这个地方,总带着一种宿命般的血腥气。
樱花...又是樱花,源本义伸出手,接住几片被风吹落的残瓣,指尖冰凉,恍惚间,他似乎又回到了许多年前,同样是在这本能寺,同样是一个雨天,那时他还只是个懵懂孩童,被母亲冰凉而汗湿的手紧紧牵着,穿过幽暗的长廊,去见一位特殊的“高僧”。
“大师,”母亲的声音带着刻意和警惕,对着院子里那个枯瘦的僧人深深行礼,“小儿愚钝,还请大师指点迷津。”
那僧人抬起头,面容清癯,眼神却异常锐利明亮,不像个出家人,倒像个...落魄的读书人?源本义后来无数次回想,才确认了那双眼睛里的东西--那是看透人心的洞悉,是搅动风云的欲望,是冰冷的、毫无慈悲的算计。
“夫人言重了,”那“僧人”的声音平淡无波,目光却像针一样刺在年幼的源本义身上,“令郎骨骼清奇,眉宇间隐有龙虎之气...只是,”他话锋一转,“蛟龙困于浅滩,猛虎囚于樊笼,若无雷霆手段破开这重重迷雾...只怕终将明珠蒙尘,甚至...为他人做嫁衣裳啊。”
就是几句看似点拨、实为诛心的话语,像一根淬了剧毒的刺,深深扎进了母亲那颗本就不安分的心中,也埋下了兄弟阋墙、父子反目的祸根。
一根刺,仅仅是一根刺。
源本义看着掌心被雨水浸透、失去颜色的花瓣,无声地喟叹,就是这根刺,让母亲再也无法安于室,开始处心积虑地为他这个幼子谋划,却死在了兄长的家里;就是这根刺,逼得兄长起兵谋逆,最终在权力倾轧中与父亲拔刀相向,血溅五步;就是这根刺,让父亲源义满在心力交瘁与丧子之痛中溘然长逝。
而他源本义,一度成为几大强势大名手中争抢的、象征着“权力”的傀儡玩物。
真是...可怕的人,徐缙甚至没有动用大魏一兵一卒,只用一番话语,一颗种子,就搅动了整个倭国的风云,让这长达数十载、血流成河的战国乱世再次上了一个台阶,若非...源本义的目光投向东方,仿佛穿透了万里波涛,若非他当年孤注一掷,如同丧家之犬般秘密渡海,在大魏汴京那座简朴却气象万千的王府中,见到了那位如同潜渊之龙的靖王顾怀,用倭国的未来和自己许下的忠诚,换来了那改变命运的一握...他源本义,恐怕早已是某个大名后院里的幽魂,或者京都二条城外示众的首级。
在那双仿佛能吞噬一切野心的眼眸注视下,他才真正明白了力量的含义,握住了属于自己的命运之剑。
“关白大人。”一个低沉恭敬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打断了源本义的思绪,是他的心腹家臣,伊势新九郎长氏,他一身戎装未卸,风尘仆仆,身上还带着淡淡的血腥气,但眼神却异常明亮。
源本义没有回头,只是极轻微地点了下颌。
“九州...肥后国,岛津义久...伏诛了,”新九郎的声音带着激动,“其残余党羽尽数归降,至此,自应仁之乱起,绵延百二十余载的战国之世...终结了!”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异常沉重,又带着如释重负的激昂--一百二十年!多少代人的血泪,多少城池化为焦土,多少百姓流离失所,易子而食?终于,在源本义手中,画上了**。
源本义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震,他缓缓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带着雨后的清冽,还有一丝...血与火终于沉淀后的、死寂般的安宁,终结了?是的,最后一个敢于举起刀剑反抗他的大名,倒下了,倭国,终于只剩下一个声音--他的声音。
“知道了,”再睁开眼时,源本义眼中所有的恍惚都已消失,只剩下平静与冰冷,“传令各军,妥善安置降卒,稳定地方,有功将士,厚赏,阵亡者...厚恤。”
“是!”新九郎重重顿首,转身快步离去,脚步声在空旷的回廊中渐渐远去。
源本义依旧站在原地,望着庭院。雨后的天空透出些许微光,洒在湿润的绿叶上,本能寺,这承载了太多血腥与阴谋的所在,此刻竟也显出几分劫后的宁静,然而,这宁静之下,是尸山血海铺就的道路,是母亲、父亲、兄长...无数人用生命和野心堆砌的祭坛。
而他,是唯一的幸存者,也是最终的胜利者。
......
倭国,京都,街市。
源本义没有乘舆,只带了新九郎和几名便装侍卫,如同一个寻常武士,漫步在京都渐渐恢复生机的街巷中,乱世的气息尚未完全散去,许多房屋的墙壁上还残留着当初诸侯们攻打京都留下的烟熏火燎的痕迹,断壁残垣随处可见,但比起几年前那如同鬼蜮般的景象,已是天壤之别。
街道上有了行人,虽然大多衣衫破旧,面有菜色,但至少不再像受惊的兔子般惶惶不可终日,几个孩童在街角追逐嬉戏,发出久违的、略显嘶哑的笑声,路边的食肆冒着热气,虽然卖的只是最粗糙的麦饭和几片腌萝卜,却也吸引着几个辛苦了一天的苦力,小心翼翼地掏出几枚铜钱,换取片刻的温饱和慰藉。
一个老妇人坐在自家半塌的屋檐下,用骨瘦如柴的手,仔细地梳理着几缕粗糙的麻线,她的眼神浑浊,动作迟缓,但至少,她还有家可坐,有线可纺,不必担心下一刻就有乱兵冲进来抢走她最后的口粮,或者一把火将她和这破屋一起烧成灰烬。
源本义的目光扫过这些卑微却坚韧的生命,他想起了当年从大魏钱塘港下船时,那个在码头帮人卸货的小厮,小厮捧着个粗瓷海碗,碗里是冒尖的白米饭,上面盖着一大块油亮亮的、炖得软烂的肥肉,那小厮吃得满嘴流油,脸上洋溢着一种纯粹的、对食物满足的幸福感,那种富足,那种安宁,那种对“吃饱”这件最基本事情的满足,深深刺痛了当时如同丧家之犬的源本义。
“我...能让倭国的子民,也吃上那样的饭,碗里也有那样一块肉吗?”
这个念头,在他掌握权柄、征伐四方的岁月里,无数次在深夜叩问着他的心,驱使他疯狂地扫平一切障碍,不仅仅是为了权力,似乎也为了...那个遥远码头小厮碗里的肉所象征的东西。
路过一间小小的神社,几个衣衫褴褛的农人正在虔诚地参拜,祈求着来年的风调雨顺,祈求着这来之不易的、脆弱的和平安宁能够延续下去,源本义停下脚步,默默地看着,神社的鸟居旁,一株晚开的山樱,倔强地探出几朵残红,在秋风中微微颤抖。
和平--这是他用血与火换来的,但这和平,能持续多久?倭国蜷缩在这四座岛屿上,资源有限,银矿经过百年开采和魏商近乎掠夺式的收购--那换取大魏支持、获得火器平叛的代价之一,已近枯竭,大魏的私掠船虽然比起一开始已经少了很多倍,但仍在不断地掠夺倭国的人口、资源。
固步自封,在这狭小的天地里继续玩着大名家臣的游戏?迟早会被外面那个越来越庞大的魏国阴影彻底吞噬,像高丽一样,沦为被吸干骨髓的附庸--毕竟倭国比起高丽,也就只好了一点而已,而这还是因为倭国孤悬海外。
不!源本义的眼神陡然锐利起来,如同出鞘的刀,他不要做高丽的崔承允!倭国的路,不能是注定的依附和沉沦!大魏走过的路,虽然血腥残酷,但那是一条通向更广阔天地、掌握自身命运的路!唯一的生路,不是对抗,而是学习,是追随,是融入大魏掀起的这股殖民浪潮,在巨人的指缝间,为倭国搏取一丝生存和发展的空间!
他不再停留,转身,大步朝着皇宫的方向走去,步伐坚定,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
倭国,京都,皇宫,清凉殿。
庄严肃穆的朝堂之上,弥漫着一种刻意维持的、小心翼翼的平静,身着古老公卿服饰的文武百官跪坐两旁,屏息凝神,御座之上,身着传统天皇礼服的年轻天皇,脸上带着一丝刻意挤出的、略显僵硬的微笑,努力维持着神裔的威仪,但眼神深处,却难掩一丝不安和谄媚,他很清楚,自己当初没有被幼子替换,自己如今还能坐在这里,穿着这身象征神权的华服,全赖殿中那位身着紫色关白直垂、掌握着倭国所有军政实权的男人--源本义。
源本义站在丹陛之下,位置高于所有公卿,他身姿挺拔如松,目光平静地扫过御座上的天皇,扫过两旁那些或敬畏、或嫉妒、或麻木的臣子,新九郎按刀侍立在他身后一步,如同最忠诚的影子。
冗长的、关于九州平定善后事宜的奏报终于结束,殿内陷入一片沉寂,只有殿外秋风吹过松林的沙沙声。
源本义向前踏出一步,这一步很轻,落在大殿光滑如镜的乌木地板上,却像一声惊雷,敲在每一个人的心头。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
“陛下。”源本义开口了,声音清晰地传遍大殿每一个角落。
天皇下意识地挺直了腰背,脸上笑容更盛,声音却带着一丝颤抖:“关白...爱卿...请讲。”
源本义的目光穿透了御座前象征性的珠帘,直直落在天皇的脸上,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请陛下,移居京都东山,修心养性,参悟神道。”
殿内死寂!落针可闻!所有公卿都懵了,以为自己听错了,移居?参悟神道?这...这是什么意思?
源本义仿佛没看到众人脸上的惊愕与茫然,继续用那平静无波的语调说道:
“倭国百二十年乱世方靖,百废待兴,外有强魏如日方升,内有民生凋敝待哺,值此存亡绝续之秋,政令需出一门,意志需贯于一道,容不得半分掣肘与空耗,陛下既为天照大神之后裔,当超然物外,以神道教化万民,凝聚人心,这世俗权柄,治国理政之重担...就由臣源本义,代陛下,一肩担之!”
轰--!
这番话如同九天惊雷,终于炸醒了所有呆滞的头脑!移居?是幽禁!参悟神道?是架空!代陛下担之?这是要...篡位!他已经不再满足于关白之位,他要的是天皇的御座!他要彻底终结这延续了许多年的、神权与世俗权柄分离的格局!他要成为倭国唯一的、至高无上的主!
“源本义!你...你大胆!”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公卿,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源本义,声音尖利得破了音,“你...你这是谋逆!是亵渎神灵!万世一系的天皇陛下,岂是你...”
“呛啷--!”新九郎腰间的太刀瞬间出鞘半尺,冰冷的寒光映照着老公卿瞬间煞白的脸,殿外,传来一阵整齐而沉重的甲胄摩擦声--显然,皇宫早已被源本义的亲军牢牢控制。
源本义甚至没有看那老公卿一眼,他的目光依旧只锁定着御座上的后柏原天皇,仿佛殿内其他人都是空气。
后柏原天皇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血色褪尽,嘴唇哆嗦着,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他看着源本义那双深不见底、毫无情绪波动的眼睛,看着殿内那些噤若寒蝉、无一人敢再出声的公卿,看着新九郎那半截出鞘的、散发着血腥杀气的太刀...一股巨大的、无可抗拒的寒意瞬间将他淹没,他想起了无数被权臣废黜甚至弑杀的天皇...反抗?用什么反抗?用这身华贵的礼服吗?
“陛下,”源本义的声音再次响起,“唯有如此,臣才能毫无后顾之忧,倾举国之力,追随大魏之航迹,扬帆四海!去博安洲拓荒,去南洋贸易,去西洋学习火器造船之术!用刀剑为倭国劈开生路,用血汗换取粮食、铁器、知识!让我倭国子民,终有一日,碗中也能有一块...实实在在的肉!”
后柏原天皇浑身一震,最后一丝力气仿佛也被抽干,他看着源本义眼中那燃烧的、仿佛要吞噬一切的火焰,又仿佛看到了京都街头那些捧着粗劣麦饭、眼中终于有了些许生气的平民...他颓然瘫倒在御座上,华贵的礼服也掩盖不住那失魂落魄的狼狈。
“...准...准关白...所奏...”他用尽全身力气,挤出几个细若蚊蚋的字,随即像是被抽走了所有骨头,彻底瘫软下去。
源本义微微躬身,动作标准却毫无敬意:“谢陛下隆恩。”
他直起身,目光扫过死寂一片的朝堂,扫过那些面如死灰或惊魂未定的公卿,最后落在象征天皇权威的御座之上。
“即日起,改元‘维新’!诸般新政,由我亲裁!”
他转身,紫色直垂的下摆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大步走向那象征着倭国世俗权力巅峰的御座。
殿外,秋风穿过松林,沙沙作响。
倭国的新时代彷佛真的要来了。
是这样么?
......
倭国京都,魏龙兴十七年(西历1313年),深秋。
曾经象征源氏维新宏图的本能寺,在萧瑟秋风中更显沉寂。殿阁深处,已从关白晋位为摄政王的源本义,伫立窗前,窗外,不再是昔日他畅想“扬帆四海、倭国自强”的豪情景象,而是京都街头一队队身着玄甲、手持新式火铳的魏国士兵的身影,以及远处港口方向隐约传来的、悬挂魏国龙旗的庞大炮舰低沉的汽笛声。
距离他在这本能寺前廊下定下“追随大魏航迹”的决断,距离他于清凉殿上悍然废黜天皇、改元“维新”、誓言带领倭国挣脱附庸命运的豪言壮语,仅仅过去了二十七年。这二十七年,是倭国历史上最为剧烈、也最为血腥的转型期,其目标直指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在魏国殖民巨兽的阴影下,复制其崛起之路,以求自保乃至超越。
源本义的“维新”肇始于对绝対权力的攫取。终结百年战国的铁腕,为他扫清了内部所有掣肘。他解散了公卿贵族脆弱的朝廷体系,将象征神权的天皇彻底“圈禁”于东山离宫,成为纯粹的精神符号。他以魏国北境王府幕僚制度为蓝本,建立了以“藩王亲裁”为核心的、高度集权的幕府官僚体系,史称“新幕政”。其核心国策,便是“师魏长技以制魏”:倾尽国力,派遣“遣魏使”如饥似渴地学习魏国火器制造、造船航海、矿冶铸造乃至行政管理技术;不惜以近乎竭泽而渔的方式开采国内残存的金银矿脉,换取魏国特许商行的贷款和技术设备;强制推行“兵农分离”,将大量武士转化为工坊技工或海外拓殖的先锋;在长崎、堺港等地模仿魏国模式建立“特许工场区”,生产火绳枪、仿制魏式火炮、建造西式帆船。
源本义的眼光不可谓不毒辣,其手段不可谓不酷烈。据《维新十年录》记载,光定十年(西历1296年),倭国长崎造船厂成功仿制出第一艘具备远洋能力的魏式三桅炮舰“破浪丸”,被视为维新伟业之里程碑。同期,倭国仿制的“铁炮”(火绳枪)产量激增,装备新式“御亲兵”,一度让魏国在倭贸易代表感到了压力,甚至短暂缩减了私掠船的袭扰频率。源本义本人,更是常在京都御所召见学成归国的“技官”,详细询问魏国最新的蒸汽机原理、博安洲的殖民模式乃至南洋的贸易网络,眼中燃烧着孤注一掷的火焰。
然而,倭国的“维新”之路,自始便行走于魏国殖民体系的钢丝之上。其致命缺陷,如同跗骨之蛆:
其一,经济命脉的绝对依附。维新所需的技术、设备、乃至维持工坊运转的原材料(如优质铁矿石、硝石),极度依赖对魏贸易。倭国用以支付的,是几近枯竭的金银储备和近乎掠夺性的初级产品出口:生丝、铜、硫磺以及--在魏商“契约劳工”制度诱惑下--大量被以“海外拓殖”名义输送出去的倭国青壮劳力。《长崎海关志(龙兴十年)》触目惊心地记载:当年倭国出口生丝四万担,铜锭三十万斤,而输入清单中,“特许魏商”提供的“维新机器”及配件、军火原料占比高达七成,价格则由魏商行会“协商”定价。这种畸形的贸易剪刀差,如同巨大的抽水机,将维新积累的微薄财富源源不断抽回魏国。源本义试图建立国家专卖制度(如盐、铁)以对抗,却因魏国凭借《神户补充协定》获得的“最惠国待遇”及治外法权而处处碰壁,魏商总能通过买办网络和武力威慑轻易绕过。
其二,社会结构的撕裂与透支。强制性的“兵转工”和“海外拓殖”政策,彻底动摇了武士阶层的根基与社会稳定。大量失去主家、被迫进入工坊或远赴博安洲、南洋“垦荒”的下级武士,在恶劣环境和低微收入中积聚着对幕府的怨恨。而工坊内,为了追求效率以换取外汇,工人的境遇比之高丽丝织女工更为残酷。《堺港工场见闻录》描述:“工者昼夜轮替,机杼之声不绝,监工鞭影如蛇,稍有怠惰即克扣口粮。女工十指溃烂,男工咳血于粉尘,活过五载者十不存三。”农村则因青壮流失和重税(用于支持维新)而凋敝,饥荒频仍。源本义梦想的“一块肉”,对绝大多数挣扎求存的倭国平民而言,仍是遥不可及的幻梦。社会矛盾在“维新”的光鲜外表下持续发酵。
其三,魏国不容挑战的霸权意志。源本义的一切努力,其终极目标在于摆脱乃至挑战魏国。这从根本上触动了魏国“龙兴盛世”下不容置疑的东亚秩序。当倭国仿制的炮舰开始出现在琉球海域,当倭国“遣魏使”试图绕过官方渠道接触魏国蒸汽机核心技师时,魏国朝廷的耐心耗尽了。在魏国看来,倭国的“维新”已非依附性的学习,而是危险的“僭越”与“不臣”。龙兴十五年,魏国以“倭国工坊非法仿制帝国专利火器”、“倭国浪人袭扰帝国博安洲殖民点”及“倭国幕府拖欠特许贸易款项”等“十宗罪”为由,向源本义发出措辞严厉的最后通牒,要求幕府彻底解散新式海军、开放全境通商、接受魏国财政监理官入驻京都。
源本义拒绝了。这是他一生中最大、也是最后的豪赌。他寄希望于二十余年积累的新式军队和本土作战的优势,能重演当年魏国挫败北方强敌的奇迹,至少能迫使魏国回到谈判桌,承认倭国一定的自主地位。龙兴十七年春,魏国远征舰队司令、晋王顾准统率的庞大舰队,搭载着久经沙场的陆军精锐,以“惩戒不臣,维护商道”之名,悍然登陆九州。
结局,早已注定。
倭国仿制的“铁炮”在魏国装备了击发装置和刺刀的新式燧发枪面前黯然失色;倭国引以为傲的“破浪丸”舰队,在魏国蒸汽明轮战舰的猛烈炮火和机动优势下,于关门海峡血战中全军覆没;源本义寄予厚望的武士“玉碎”冲锋,在魏军严整的线列步兵方阵和密集的排枪齐射中,化为京都郊外漫山遍野的尸骸。魏军的炮火甚至轰击了京都外围,象征维新成果的工坊区在烈焰中化为废墟。
是年深秋,在魏军刺刀的环伺下,在京都御所森严的大殿内,曾经意气风发的“维新大将军”源本义,脸色灰败,颤抖着手,在魏国使节代表递上的《京都条约》上,盖下了象征倭国最高权力的将军印。
条约之苛酷,远超想象:
1.彻底去武装化:解散所有新式军队,仅保留象征性治安力量;所有造船厂、兵工厂由魏国监管或拆除;长崎、横滨、函馆、大阪四港及临近区域划为“魏国租界”,由魏军永久驻防。
2.经济命脉拱手相让:倭国海关由魏国海外都督府直接管理,关税权尽失;魏商获得在倭国全境自由居住、经商、开矿、设厂、购置地产之权;倭国所有已探明矿藏开采权优先授予魏国特许商行;魏国“大魏银行”获得在倭发行货币权。
3.政治傀儡化:倭国幕府及名义上天皇之继承、重大官员任免,须经魏国驻倭总督认可;魏国享有在倭“领事裁判权”。
4.文化奴役:强制推行魏国官话为倭国官方语言及教学语言;倭国士子科举需加试魏国经义策论;魏国获得在京都、江户等地建立“同文书院”传播魏国文化之权。
签字的朱砂印泥,在源本义眼中殷红如血,如同当年本能寺庭院石缝间被雨水打落的樱瓣。他全力改革以图存续的倭国,终究未能逃脱被彻底殖民的命运,且过程轻易得令人心碎。他的梦想,在魏国资本与武力的碾压下,化为了京都街头魏国士兵丢弃的、被野狗争抢的肉骨头。
源本义的“维新”,如同一场在魏国殖民飓风中点燃的篝火,曾短暂地照亮了倭国一丝自主的希望,其引入的技术、制度乃至对旧秩序的摧毁,客观上为倭国被动卷入近代化撕开了一道深可见骨的血口。它瓦解了封建等级最顽固的壁垒(武士阶层),催生了倭国最早的产业工人和买办资产阶级,强行植入了近代工厂制度和雇佣关系,甚至在屈辱中播撒了“魏学”的种子。然而,这场由独裁者推动、以依附为起点、意图挑战依附的“自强”运动,其本质是对殖民逻辑的拙劣模仿与绝望反抗。它未能改变资源匮乏、体量悬殊的根本劣势,更严重透支了倭国的元气,最终引来了宗主国更彻底的征服与制度化的殖民统治。
当魏国龙旗在京都城头升起,源本义在御所幽暗的房间里,或许终于彻悟:在魏国主导的殖民帝国时代,边缘岛国的挣扎,若非彻底融入其体系成为附庸爪牙(如参与掠夺更弱者),便只能在“学习-追赶-触怒-被碾碎”的循环中,迎来更为深重的“半殖民地”炼狱。倭国的创伤性转型,至此烙下了比高丽更为彻底的依附性印记,其“维新”之梦,终成泡影,只余下龙兴十七年深秋的京都,那彻骨的寒凉与无边的沉寂。--节选自《倭国近代化的创伤性转型》,京都帝大历史研究所,山本信一郎教授。小说屋 www.xiaoshuoge.inf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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