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二百三十章 恨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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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屋 www.xiaoshuoge.info) 豫阳郡。
豫阳一地虽然偏远,却灵脉甚雄,西有通漠一郡数山,将大漠上风沙挡了个结实,水脉又充沛,实在是个修行水德的好地方。
可地势太过平坦也带来了先天的不足,一如蕈林原,无险可守,近处只有司马家山门这一处仙山,哪怕陈氏祖辈梳理水脉多年,也不过堪堪弥补了地脉的不足,勉强能用。
在这广阔的平原之上高台耸立,大殿大多做蓝黑玄瓦,间以白玉般的色彩,主位上的老人眼皮耷拉着,端着茶水不言。
而站在殿内的中年人看起来其貌不扬,黝黑精瘦,身材高大,面上一副忠厚之色,身上的真炁之光闪烁不定,正是陈氏的持玄——陈问尧。
陈胤早早将他安插在李绛梁身边,也算混了个一星半点的从龙之功,后来又多方疏通关系,加之他本人本事不俗,最后入紫金殿的时日比司马勋会还要早些。
如今举止之间已经显得很有威势,到了大殿里,依旧对自家的老真人毕恭毕敬,在尊前拜了,忧道:
“大人的伤…”
“无妨。”
陈胤一向沉郁的目光在看向他时总算有了些欣慰,把手里的杯放下,咳嗽两声,道:
“萧真人的这道秘法,取自府水失其浩瀚、大衰而不竭之意,我到底没到寿元将近,动弹不得的地步,不带些伤是不好运转的…”
陈问尧的目光中多了一丝复杂,默默点头,道:
“萧真人如此相助,我家也不知该如何报答,灵资灵物,想必他也不缺的……”
“报答?”
陈胤笑了笑,老眼中古井无波,道:
“天下没有白得的好处,我丢了豫阳不要去救望月湖,难道是为了一点灵资灵物吗,萧氏也是一个道理,这些人看上去对你无所图,那一定所图不能为人所知,说不准…要的是我的命。”
陈问尧面色微变,急道:
“大人何出此言!”
陈胤摇头,道:
“这有什么值得诧异的,紫府全身上下都是宝,寿元还长时,要收集灵资,炼丹炼器,成了一身本事,等到将陨落了,献出灵物也好,替人搏命也罢,可以给一家分上一口血,法躯本身也是宝贝,长奚…给我做了个好榜样。”
这话算是把陈问尧给堵住了,他神色复杂,久久不语,陈胤道:
“只可惜…我岁数实在太大,没有什么兄弟、亲子还活着,连他萧家得来的那个萃夺续途的大法门都用不了,第一次失败了,往后就走不通,只能一次次干耗着。”
陈问尧更不好说话了,他抬了抬眉,看着这位老人定定地坐在主位上,面色阴鸷,已经与记忆之中的截然不同,可他明白,这位老真人迫切地、焦虑不安地等着迈过参紫,他的心思,陈问尧是能听出来:
‘大人的确什么也不在乎了,他甚至…甚至觉得萧家的秘法太好太贵重、太干净、后遗症太轻,以至于他不能草草度过参紫…’
而他犹嫌不够!还要更快,还能有什么路子更快?如今杀一人不足,是不是要试试百人?杀百人不足便杀千人,乃至于万人、十万人…
‘修武星昭昭,却不是雷宫,更不如宛陵,只不过是从前余威的投影,如同欲盖弥彰的薄纱般容易戳破,成了是浓妆艳抹的手段,连司徒霍这种万人屠都能作将军,一位紫府真的要走捷径,去一趟海外有千百种法子!’
老人对他恩重如山,又是为了宗族安危,陈问尧只能劝道:
“还来得及…一二十年的时光,大有转机!”
陈胤沉默着低垂目光,却见着底下有修士上来拜见,到了跟前急匆匆地跪下来,道:
“禀真人,二公子来消息了!”
此言一出,陈问尧面色一变,陈胤更是径直站起身来,沉色道:
“呈上来!”
这人立刻将手中的信送上来,老人扫了一眼,眼中终于升起久违的喜色,哈哈一笑,道:
“好!小子争气!”
陈问尧连忙接过来读,正见着陈胤脚步轻快地在大殿里踱起来,长长一叹,陈问尧一看信,竟然是两家的婚姻,立刻喜道:
“不辜负大人铤而走险,前去湖上!”
“哈哈!”
陈胤大笑一声,摇头道:
“这不全是我的功劳,那位昶离真人可不是好相与的货色,绝不会说答应就答应了,还是沅卓好表现,能得人家喜欢!”
陈问尧亦是激动不已,连连点头,叹道:
“这下好了!”
上首的老真人笑罢,迈步下来,正色道:
“如今你和李绛垄成了亲家,哪天见魏王,也能依着亲家的关系,称他一声世伯了!”
陈问尧倒是没有过这样的体会,略微迟疑,道:
“会不会太谄媚了。”
“谄媚?”
陈胤瞪了瞪眼睛,道:
“谁敢多说一句!李周巍的嫡亲儿孙就那么几个,过了三代就不那么亲了,嫁娶也就那么几家,有那些人想叫又叫不得的日子!”
陈问尧连忙拱手,心中还是有几分尴尬的,转移了话题,正色道:
“我们还需准备一份聘礼…”
“自然!”
陈胤老眼中闪过一丝精明,道:
“这一份婚事我们要大办,回一份重礼给李氏,要让整个江南都看清了…你才能在接下来的大战中多几分从容!”
陈问尧道:
“灵资…我手里还有一份…至于其他的……”
老人面色不变,道:
“交给我就好了…把那份【潜蛟求变秘法】给我。”
此言一出,陈问尧的面上有了些许变化,一摸袖子,从怀里取出了一枚浅绿如同翡翠般的玉简,放在两掌之间,轻声道:
“晚辈已经研读过了,牢记在心。”
陈胤沉沉地看了一眼他掌心的玉简,道:
“我会亲自去一趟湖上,把它当做聘礼送给李家。”
陈问尧不曾想他真打着这主意,大感不安,低声劝道:
“我明白大人看重萧家提拔李氏于微末的情谊,可恐怕有不妥…此物是萧真人亲赠,颇为重要,也算是别人道统的成道秘法,能给我们已经极为宽容,岂能转赠?李氏不修水德,拿到了手里也没有大用处…何苦…”
陈胤面色不变,淡淡地道:
“就是因为这是萧家得来的。”
老真人迈步:
“萧初庭算计极多,若不是这东西有用途,又怎么会把本体交给我?还要特地说任由我处置,与其说是玉简,不如说是投名状,交到了李氏手里,为了表明一点。”
“陈胤与萧氏确有合作。”
陈氏尧眉头紧锁,道:
“仅此一简。”
“够了。”
陈胤负手转头,道:
“一来,那位昶离真人极为敏锐,只要看了其中的种种配合,尤其是浩瀚海的秘法,就必然起疑,二来…你可不要忘了,昭景早年是在哪里修行的,他师尊又是谁…怎么会不识得萧家的秘法!”
他眼中的神色淡漠:
“哪怕是他看在…将来我会为萧初庭出力的份上,出手救一救我,也算是好的。”
陈问尧一时动容,沉吟许久,方才叹道:
“晚辈是怕…萧真人所图甚大,我陈氏夹在两家之间,只怕…有被连累的风险!”
这中年人似乎有别样的想法,眼见自家真人并不答自己的话,目光复杂,眼中有了晶莹之色,低声道:
“我自小就知道我家是堂皇的正道,虽然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宗门,却也是响彻江南的正派,即便不得不在诸家间周旋,却也是站得稳的…”
他好像有满腹心事,悲道
“当时萧初庭速成二神通,大人还和叔父说…猜得是十有八九用了不该用的法门,很是感慨,我这一脉,与萧家也算有点交情,萧初乌是先辈恩人,萧初筹是先辈挚友,也认得他的『长云暗』,父亲私下和我说了,只恨天道不兴,这种术法也能大行于世,未有报应可言,他道:【如若真的要嫡亲的骨血才能少碍于求道,这道不求也罢。】”
陈胤的瞳孔中色彩渐渐有了不对,冷冷地看着自己这个晚辈,明白对方是暗暗劝自己,陈问尧却沙哑着道:
“再者…明阳…也不是一条不会倾覆的大船…晚辈如今已经持玄,宗族不至于有灭族危机,何必如此攀附…到时候出了事情,我们又该如何自处!”
“晚了!”
陈胤却没有半分动容,冷笑着道:
“自从铉豫身死,我接受萧家那一枚丹开始,我家就不能回头了——你以为我看不出李氏的风光亦有风险?铉豫如若未死,我还能学一学司马元礼,半亲半疏,可他不在了,谁来挑大梁!”
“孙氏与我家的大仇已经太久了,他家自从得了庆氏钟爱,一日日兴盛起来,人才辈出,那单垠又过了参紫,一身『集木』能吞水,蜀宋一旦有大争,我未及大真人,必为他所杀!”
“孙氏之仇,从我年幼时就听起,现在还要听到我老死,兴许将来比蜀宋并立的日子还要长…西蜀会破灭,可孙淼青既然作了庆濯的妾,作了宋云白的师尊,孙氏就倒不了!”
“到时候,就算我躲过一劫,陨落也不过在旦夕之间,等到大局落定,君上登位…我们这些世家不过一篓子烂鱼臭虾,连太阳道统都比不上…谁还会来庇护我们!”
他眼中情绪交织,又恨又惧,站起身来,推开门扉,指着外面高耸华丽的楼阁,似乎有着恨铁不成钢的怒意,冷声道:
“你们这些人,死得比蝼蚁还要不堪!竟然敢想着问明阳是不是好船了!”
“可不踩着这条船,明日你全家就要淹死——只有你!只有你持了玄,还有点用,能苟延残喘,勉强探出头在水面上呼吸,可对他们来说,有你就够了!”
陈问尧被他这一阵劈头盖脸的质问镇在原地,瞳孔放大,老人神色冰冷:
“你以为我中规中矩、持正修行撑了一辈子过来,为何到了垂暮之年…还要扯着一张老脸四处奔走?连祖宗的积攒下来的名声都不要了!为什么?!”
老真人面上青筋显露,面容前所未有的恨怒,切齿道:
“没有萧家,没有捷径,这参紫我渡不了!”
陈问尧只知这位老人一力将自己推上这个位置,却没有想到对方有这样长远的打算,如遭雷殛,窒息一般站在原地,良久未能反应过来。
“咳咳…咳…”
陈胤剧烈咳嗽起来,沙哑着吸了口气,道:
“我明白你的顾虑,魏王能不能成,终究是个未知数,大人层面的事情我们暂且不管,他们得罪了这么多人,最后一定会有波折的…”
“哪怕他们有了举族倾覆的大事,我们把亲近他们的人挑一批出来,忍痛处理了…最多亡一脉而已!不都是这么过来的么?可从没有听说过结个亲亦要被清算的,如果真有那样的事,司马家也好,萧氏也罢,谁也躲不过去…哪里还用我们想那么多?”
“是…”
陈问尧静默许久,双眼微红,声音低沉地应了,怅然若失,将玉简奉给老人,低声道:
“是晚辈失了考量…”
陈胤有些疲惫地摆手,示意他出去,这老人独自在空荡荡的大殿中坐着,眼神却同样不安,充满着深深的危机感。
他这样执着地盯着茶杯,仿佛看到了当年北海之上的满天大雪,和那一位执着钓竿,坐在雪里的老人。
‘萧初庭…你的路子…到底能不能走得通…是为了在大事之前将我害死,在陵峪门遗产之争中少一个竞争对手,还是真的有助我度过这坎的心思…’
‘倘若你真的是念及昔日交情,为我着想,却也应当怕我为大势所迫,背而倒向金羽才对…为何对我毫不做提防…’
他目光之中晦暗不明,黯淡一片:
‘如今…金羽和李氏之间一定为『全丹』达成了妥协,甚至有可能李氏受了金一的恩情,在这等算计之下,你是何来的自信…李周巍和我…到时还能帮你呢?’
他终究看不透北海上那位老人的谋划,只能孤身负手立着,良久才长声一叹:
‘罢了…罢了…先向李氏暗示一二,又有姻亲在此,哪怕和金一作对,也是他李周巍顶在前面,无论如何,都不至于太难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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