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章:李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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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屋 www.xiaoshuoge.info) 隆隆的铁蹄声自远而近,如地底涌出的闷雷。
身穿着赤甲,肩扛着马刀的靖南军骑兵,擎着熊熊燃烧的火把,在黑暗中拉出无数道流动的火线。
熊熊的火光映照之下,赤色的铁甲泛着冷冽的光泽,仿佛刚从熔炉中淬炼而出。
战旗猎猎,在火光照耀下犹如跳动的血焰。
嘹喨的鼓角声撕破夜空,与马蹄声交织成令人窒息的杀伐之音。
火把组成的洪流宛若狰狞的火龙一般,自四面八方杀入万民军的营地之中,顷刻之间便已经带起无数哀嚎惨叫。
突如其来的袭击,让前不久还处于兴奋状态之下的万民军军兵,转瞬之间便已经是陷入了崩溃之中。
黑暗带来了秩序的混乱,未知带来了最大的恐惧。
处于最外围万民军的军兵犹如无头苍蝇一般四散奔逃。
但是万民军到底是经历了无数次鲜血与刀兵的洗礼。
隆隆的战鼓声在万民军的营地之中响起。
万民军各处的营地转瞬之间已是沸反盈天。
大队大队的军兵涌出营帐,向着营墙的位置靠拢。
在混乱之时,他们想到的第一条应对方略便是先行稳固营垒。
而后营垒之中大队的骑兵奔驰而出,向着混乱之处驰援而去。
这样的应对,并没有错。
可以说,是最好的安排。
战场,永远是锻炼军人最好的学校,远比任何高等级的军校更为高效。
但是。
战争的形式早已经改变。
“嘭!嘭!嘭嘭嘭!!”
在雷霆般的震响声中,炽红色的火光自四面八方陡然升起。
沉重的炮弹轻而易举的击垮了土木构筑的营墙,也摧垮了这些营垒之中万民军军兵的士气。
在靖南军的骑兵从黑暗之中席卷而来之时,这些简单构筑起来的营垒,也遭遇了致命性的打击。
兵败……
如山倒……
当大军士气跌落谷底之时,一切的挣扎都是徒劳。
残存的万民军将校也都意识到了这一点。
他们依照着以往的经验,召集了麾下的亲兵精锐。
在这种时刻,最优的选择,便是集结有生的力量,突出重围,以图后续。
这也没有错,这样是正确的选择。
只是等待着他们的,是早已经严阵以待,缓缓覆压而来的靖南军步卒。
在沉闷而又富有节奏的鼓点声,无数靖南军的步卒踏着整齐的节奏向前推进。
每一排火把都随着步伐有规律地起伏。
熊熊的火光,照得军阵中一众靖南军士卒的面容忽明忽暗。
铳枪如林,在耀目的火光映照之下闪烁着致命的寒芒。
橘红色的火焰不断的喷吐着,在夜幕之下连成一线。
排铳的爆响声宛如催命的信号,响彻了整个旷野。
举目望去,皆是席卷而来的浪潮。
四面八方,皆是不断跃动的火光。
恐惧。
摧垮了万民军最后拼搏的意志。
军官的喝骂声淹没在溃兵的哭喊中,将校的令旗颓然坠落在地。
各处营地如同被蚁穴蛀空的堤坝,在绝望的浪潮前土崩瓦解。
军官没有办法在约束军卒,将校没有办法在掌控军队。
“完了……”
李岩心中绝望,他几乎没有办法握住手中的马缰,身形晃动之间,竟差一点便从马背之上跌落而下。
“靖南军的主力不是全都云集在了扬州吗?”
“扬州的军队没有动,东郊的军队没有动,他陈望哪里来的的部队!”
李岩状若癫狂,歇斯底里的嘶吼着,眼眸之中满是疯狂。
他一直以来都是小心谨慎,不敢行差踏错半步。
密报和军报的消息都佐证了,扬州城、以及扬州东郊的靖南军都没有任何调动的迹象。
扬州的西郊,陈望所能调动的兵马仅仅只有六万人。
在连番的血战之下,陈望麾下堪战的兵马应当只剩下四万余人。
这样的兵力,单是防守如此冗长的战线,都已经是捉襟见肘。
怎么还可能有余力被投入进攻之中。
李岩心中怒火翻涌,恐惧充盈在他的心头。
就在这个时候,他听到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元帅!”
李岩偏头循声望去,只见袁时中自北面纵马狂奔而来,那声音正是袁时中的声音。
此时的袁时中不复往日的威仪,而是披头散发,铁甲歪斜。
袁时中并没有行到近前,就在还有十余米距离的时候,他座下的战马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嘶鸣,而后前蹄一软陡然翻倒在地。
袁时中整个人被甩飞出去,重重摔在冻土之上。
他挣扎着想要起身,却因腿伤又跌倒在地。
这个时候,李岩才注意倒,袁时中座下的那匹战马,早已经是遍体鳞伤。
一路的冻土之上被洒出了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线。
“西面、北面、东面,都出现了大量靖南军的步卒,靖南军大队的骑兵已经杀入了西线我军的腹地……”
袁时中艰难的支撑起身躯,他的声音沙哑,满是痛苦。
“各营军阵皆乱,溃亡之势难止,靖南军的兵马,已逾十万……”
“不可能!”
李岩紧紧的握着手中的马鞭,狂吼着打断了袁时中的话语。。
“不可能!”
“你在说什么疯话!”
“他陈望,哪里来的这么多兵马!”
“他陈望,怎么会有二十万可以调动的兵马!”
李岩的双目赤红,满是疯狂。
他不愿意相信这一切。
他想破了脑袋,都想不到靖南军为什么能够这么多的兵马。
陈望明明已经将所有能够调动的兵马都调到了扬州。
陈望哪里调来的兵马?
难不成是从海州、徐州、从河南、从汉中?
绝不可能。
绝不可能!
他在这些地方都放有暗子。
这样大规模的兵马调动,他绝对能够知道。
而且陈望也绝不可能将这些地方的兵马调动而来。
因为一旦调动,便会有被趁虚而入的风险。
无论是李自成,还是黄台吉,都决计不会放过这一千载难逢的机会。
但是否认又能如何?
眼下,靖南军就是有那么多的兵马。
天边的赤潮已经连成了一线。
哀嚎声遍野,铳炮声震天。
嘹亮的军歌声已经落下,但仍旧回荡在每一个人的耳畔。
万众一心兮,群山可撼!
惟忠与义兮,气冲斗牛!
主将亲我兮犹如父母。
干犯军法兮身不自由!
号令明兮赏罚信。
赴水火兮敢迟留!
上报国家兮下救黔首。
杀尽虏寇兮手足同仇!
几名骁骑营的甲士扶起了摔在地上的袁时中。
“元帅,走吧,我们还有机会……”
袁时中重新被扶了起来,他看着满是绝望的李岩,叹息道。
“机会……”
李岩的咧了咧嘴,他的神色不断的变幻,不断的改变,最终露出了一张似笑似哭的脸。
“机会?”
“哈哈哈哈哈……机会!”
李岩的身躯上下起伏,他弯下了腰,疯狂的笑着。
笑声起初像是从胸腔里挤出来的,渐渐变得歇斯底里。
笑容在李岩的脸上越发的夸张。
“哈哈哈哈哈。”
李岩笑得很是大声,甚至笑出了眼泪。
“哪里还有什么机会……”
“你以为,陈望是谁?”
“现在。”
“他不可能,再给我任何的机会了……”
李岩偏过头,看向东面。
那里,是靖南军的中军望台。
无数火炬伫立,耀目的火光,照耀的整个旷野恍若白昼一般。
嘹亮的天鹅音一声高过一声,昂扬的军歌一阵高过一阵。
隆隆的战鼓声在战场上响彻。
一切。
都已经完了。
李岩看到了自己的下场,看到了万民军的下场。
东面那一直沉寂的江面之上,此时正燃着冲天的大火。
江面之上,熊熊的大火正在燃烧着。
那些曾经属于他的战舰,正在火光之中哀嚎。
靖南军正在发起反攻。
夜幕之下,哀鸿遍野。
到处都是崩溃的军兵,四处都是逃窜的甲士。
李岩丢下了马鞭,缓缓的拔出了腰间的雁翎刀。
刀锋反射着火光,映照在李岩的眼眸之中。
一生的经历在李岩的脑海之中犹如走马灯一般掠过。
青年之时高中的喜悦,天灾来临之时乡野的哭声,下狱之时家破人亡的痛苦……
他从杞县那阴暗的地牢之中爬出,一步一步,走到今日。
会盟义军,攻破洛阳,斩杀福王。
取徐州、破凤阳,南击侯询,收革左五营,威压南国,北灭孙传庭,几欲改换新天。
但是……
现如今,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他已经竭尽了全力,拼尽了全力,想尽了一切的办法。
但是终究,还是没有能够改变自身的命运,没有改变天下的命运。
“一切,都已经晚了……”
“都结束了……”
李岩挥了挥手,他没有再逃走,他已经逃避过太多次了,他实在是太累了。
“以后的路,如何去走,你们所有的人,都可以自己去选择。”
诚如他所言。
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一直沉默无言的红娘子轻声叹息了一声,她驱策着座下的战马,来到了李岩的身侧。
红娘子仍旧是没有任何的言语,她只是沉默的握住了李岩的手。
袁时中跪在地上,愣愣的看着李岩。
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
但是最终,袁时中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袁时中低下了头,弯下了腰,向着高坐在马背之上的李岩重重的叩了一首。
而后袁时中推开了搀扶的甲兵,跌跌撞撞的向北而去。
未几,他单薄的身影很快便又重新隐没在了黑暗之中。
彷佛重未出现一般。
……
崇祯十五年,正月二十一日,平旦。
寒风呜咽,残火未熄。
天光初露,血色浸染荒原。
尸骸枕藉,断戟折矛斜插冻土,在晨光之中拖出长长的暗影。
硝烟低垂,如冤魂般徘徊不去,如晨曦一起遮蔽了战场全貌。
东方的天际泛起鱼肚白,朝阳将出未出,给这片死地镀上一层惨淡的灰蓝。
晨光照在一具具冻僵的尸体上,那些倒伏在地的面孔,至死仍保持着厮杀时的狰狞。
一面残破的“李“字大旗半埋在尸堆里,旗角被晨风吹得微微颤动,似在做最后的挣扎。几只乌鸦落下,在凝固的血泊中跳跃,发出刺耳的啼叫。
李岩倚靠着旗杆艰难的站立着,他身上的甲胄破碎,布满了刀剑的伤痕,内里是被血浸透的棉甲。
他的右手紧握着一柄断了一半的雁翎刀,刀刃上布满缺口。
左手则是拄着一杆折断的短矛,矛尖深深扎进冻土。
晨光映照下,他惨白的脸上布满干涸的血迹,嘴唇因失血而泛青。
那双曾经锐利的眼睛此刻布满血丝,却仍死死盯着东方渐亮的天际。
每一次呼吸都牵动胸前的伤口,都让李岩的身躯止不住的颤抖,但是就算如此,李岩握刀的手却始终不曾松开。
在他的身侧,只剩下数名同样伤痕累累的甲兵。
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李岩突然神情惶恐,四下寻找着什么。
终于,李岩看到了自己想要找的事物。
一直以来,都跟随在他左右的红娘子,此时已经永远的闭上了眼睛,就那样安安静静的躺在尸堆之中。
北风卷席而来,轻轻拂过红娘子苍白的面容。
晨光透过硝烟,在她安详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仿佛只是沉睡。
李岩沉默无言,腰间的红绳依旧鲜艳,只是再不会有人为他系上。
那双曾经顾盼生辉的眼睛永远闭上了,睫毛上还凝着细小的冰晶。
在这最后的时刻,在那颗勃勃的野心消失之后。
李岩的心中终于是生出了悔恨。
其实,他并非是没有选择。
无论是在开封,还是在徐州,亦或是在凤阳。
陈望都没有对他赶尽杀绝过。
甚至还派出使者,几次三番,向他递来橄榄枝。
但是,那个的时候的他。
被愤怒遮蔽了双眼,被野心蒙蔽了认知,被权力迷惑了心房……
洛阳的王宫让他沉醉。
徐州的繁华让他着迷。
凤阳的壮丽让他忘我。
李岩的神情恍惚,无助的跪在了地上。
抚上红娘子冰凉的脸颊,指尖传来的寒意直刺心底。
泪水便如溃堤般从李岩的眼角涌出。
大颗大颗的泪珠砸在身下那张苍白的脸上,顺着那些熟悉的轮廓滚落。
李岩徒劳地用袖子擦拭,却怎么也擦不干自己决堤的泪水。
那些未说完的话语,未兑现的诺言,心中的懊悔,满腔的痛苦,此刻都化作滚烫的泪,滴在红娘子再也不会睁开的眼睑上。
权力蒙蔽了他的双眼,野心让他没有办法看清前路。
“自古帝王兴废,民兆于心!”
这句他曾经说过话,他却是忘记的一干二净。
他忘记了自己曾经的许诺。
为了自己的野心,他不顾一切,将四十万万民军的命运压在了赌桌之上。
为了那飘渺的全力,他竟然放下廉耻去勾结外族,将北国的百姓当作弃子。
在这最后的时刻,李岩终于是幡然悔悟。
但是……
正如他自己所说的。
一切。
都已经。
晚了。
也都已经。
到了结束的时刻。小说屋 www.xiaoshuoge.inf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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