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七十三章 盆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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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屋 www.xiaoshuoge.info) 汉中府。
汉中府的情况,并不像蒋应昌所上《汉中府志》中那样,安宁祥和、百废待兴。
这实际上是一块充满绝望的盆地。
暴雨带来的山洪摧毁村庄,汉江涨水冲垮桥梁,从知府蒋应昌到汉中旅军兵,一万余人连旬成月、脚不沾地到处救人。
烈日洪水,衣裳湿了干、干了湿,让军兵腹背腰间长满疹子、肌肤溃烂,包括蒋应昌与罗汝才在内,成百上千的人病倒,还要承受大水中兵粮腐烂、铠甲锈蚀、战马倒毙、兵营冲毁、军兵失踪的窘境。
蒋应昌编《汉中府志》,实际上就是其长期巡于河岸,指挥防洪泄涝,导致背后被汗水溻烂溃破,最后被罗汝才绑到瑞王宫强行休息的结果。
而罗汝才本身的情况也没比蒋应昌好到哪儿去,只是其皮糙肉厚爱面子,升任汉中旅帅后常以汉中长官自居,不愿落后于人。
直到实在顶不住,被蒋应昌往死里干的架式吓住,仍不愿投降,这才使了作弊手段,命部下强行将对手捆绑送歇。
他自己又带人在干岸上巡逻两日,这才从城外捡了几个漂亮的小寡妇,带回瑞王宫,以照顾蒋应昌为由,把灾情应对的事务交给汉中旅的副总兵张上选。
罗汝才则在瑞王宫里负责给蒋应昌喂汤换药,开始偷懒儿。
倒也不是罗汝才不把汉中的涝灾当回事,实际上随着他们夜以继日的救灾,汉中涝灾的情况已得到极大遏制。
而另一方面,则是由于元帅府注重军事的权力架构,使汉中旅帅,是汉中府最大的官儿,汉中知府蒋应昌则是他的部下。
一个在信地掌管文书、仓储、工徭、监督等工作的佐贰官。
战乱年代,一个地方不一定需要文官,但必须要有驻军。
元帅府的职官构架也是如此,如果头顶没有大都督,旅帅就是在信地开府建牙、上马管军下马治民的小元帅。
部下病倒了,罗汝才肯定要解衣推食、嘘寒问暖。
至于灾后工作,罗汝才本来就很怀疑这项工作的正当性。
在他看来,把大元帅交给他的强兵健马,如泥沙般挥洒在救援灾民的危险事务与疏通河流、建造工事的枯燥工作中,是对军队最大的浪费。
只要把内部人心团聚好了,军队就无往不利,军队没有问题,一切就都没有问题,没粮食没兵甲没钱没人,都可以抢……他们总能安然度过危机。
但他又很清楚,刘承宗乐于做这样的事。
刘承宗还是个流寇头子的时候,就喜欢以武力仗义行侠,帮助不相干的弱小之辈——他罗汝才,也一样是被刘承宗扶助的弱小之辈。
没有当年捂着被艾穆射穿的屁股投奔刘承宗,哪能有今日旅帅之尊位。
上有所好,下必效焉。
并非罗汝才愿意救人,这对他来说,只是为博得大帅好感、投其所好的政治。
不过实际上,尽管蒋应昌和罗汝才在灾情中都吃尽苦头,但他们俩汉中府的军政长官,在对抗涝灾的工作上起到的效果,其实还不如养伤、偷懒之后的张上选。
熟于振兴文教的蒋应昌,仕途活动于旱灾地带,这辈子见的水,没汉中下两天雨来得多。
而曾主持过捣毁韩王宫、洗劫瑞王宫等大型工程,拥有丰富的破坏经验的罗汝才,对于建设,那更是承宗吃亏——闻所未闻。
他俩懂个屁的水患。
俩人绑一块都跟张上选差得远。
人家张上选虽是武将,镇筸兵湖广副将出身,可是家就住长江流域的经常爆发山洪水患的山区地带。
张上选接手灾后工作,不过几日,就在大水渐退的汉江上搭起浮桥,并着手修复各个支流被冲垮冲烂的桥梁道路,恢复了汉江南北的交通,继而招抚流民,设棚施粥,把灾后重建搞得井井有条。
不过张上选虽然把工作做的很好,却没得到来自长官的夸奖。
因为大元帅刘承宗派来送信的使者来了,是羽林郎王永基,这是原甘肃副总兵王性善的独子。
王永基原本被堵在汉江支流的汤水河东,正发愁怎么达成使命呢。
浮桥一搭好,他就带着命令罗汝才与祖承勇互抽鞭子的命令来了。
信被一路送到汉中知府衙门,蒋应昌听了这种离谱的惩罚方式,一下子激活了蒋知府的肌肉记忆,恍然间好似回到刘承宗打进合水县城那天。
把他吓得手脚发凉,极力遏制自己想要逃离南郑城的本能。
罗汝才是个多么跋扈桀骜的人,他很清楚,更清楚这种让其被部下抽鞭子的惩罚,很容易将之激得哗变。
果不其然。
罗汝才接了书信,眼底第一时间就带着厌恶与埋怨,骂骂咧咧地报怨道:“他奶奶的,张上选这王八把活儿干得漂亮,倒害老子的后背雪上加霜!”
蒋应昌一瞬间还没反应过来,愣了愣才意识到,罗汝才骂的不是刘承宗,而是埋怨张上选把桥修得太快了。
罗汝才心底里对张上选的厌恶,简直要胜过踩在脚底的粑粑。
倒是王永基蛮不在乎,仍旧嬉皮笑脸地抱拳道:“罗旅帅,大元帅还说,你要是再敢冲动行事,提刀冲他的衙门,他要把你的脑袋打进肚子里,再踢到泰萌卫去做事呢。”
罗汝才也不当回事,挤眉弄眼地朝王永基笑道:“不敢闯了不敢闯了,你回去跟大帅说,卑职知错啦。”
说着,他还解了四色轻罗拼织的纱袍,袒着后背让王永基看:“你看这又是水溻又是日晒的,待抽了鞭子,就找不见半寸好肉啦!”
待王永基看过,罗汝才一披衣裳,这才拍拍手松了口气:“好在,不是到西安府叫大帅亲自揍一顿,祖承勇正在汉南,有劳使者暂歇两日,待他过来,我就抽他。”
比起在汉中府互相抽鞭子,罗汝才还是更害怕过年上校场,被刘承宗当众揍一顿,转着圈儿丢人。
至于跟祖承勇互相抽些鞭子,对他来说反倒不是啥大事。
无非是受些疼罢了,他在战场上叫刀砍箭射,才不怕这个。
随后,罗汝才又跟蒋应昌拉着王永基问了些此次东征的情况,打听相熟将校的从征情况。
当听说刘承宗在岭东大获全胜,罗汝才不禁鼓掌大笑道:“哈哈,我就知道大帅出兵战无不胜,咱也是沾了大胜的光嘛,要不然肯定得挨揍!”
“这两日,你就先跟着蒋知府,听听汉中的情况,回去也好回报大帅,汉中这鬼地方惨啊,陂塘池子都被打烂了,侥幸留下那二百多座,也没人管……”
听了这话,蒋应昌不禁斜眼看了他一眼,心中你还好意思说,为啥没人管,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吗?
说白了,汉中盆地降雨充足,是其在秦岭、巴山、汉江间形成的独特地理。
这样的地形与降水,导致农业环境,极为依赖水利设施。
而经历万历年间的怠政、天启年间的战乱、崇祯年间的流离,都对汉中府的水利设施造成极大的破坏。
汉中府原有陂塘、水池及配套水渠上千座,如今能被破坏的几乎都被破坏了。
留下这二百来座,除了一些不易破坏的大型设施,剩下的能留存下来,原因只有一个——位于瑞藩国名下,由庄户维护、受汉中卫保护。
罗汝才来了以后,瑞藩国没了,汉中卫也没了。
剩下的水利设施,当然没人管了嘛。
不过,蒋应昌也说不了别的,罗汝才这话,确实是在帮他想办法。
汉中府眼下最大的问题,是脆弱的农业和经济,几乎已经被战争干崩了。
汉中不缺地,也有男丁十万出头,唯独恢复生产必须重建水利,而重建水利……蒋应昌需要刘承宗的支持。
但王永基对此摊开双手,道:“大帅让蒋知府想办法解决水利的事,不能让大水再淹了田,汉中旅要全力配合。”
蒋应昌和罗汝才对视一眼,两人都再度看向王永基:就这?
他们需要实际的支持,而非言语上的画饼,眼下汉中府的情况,要不是有洗劫瑞藩的那点结余,单靠全额赋税,连罗汝才一个旅的军队都供应不上,重建需要的以工代振了。
“大帅的意思,是粮草供应不上,就调两个营做西安府的班军,在那边吃饭。”
王永基出发前就得了刘承宗的指示,解释道:“西安到汉中的道路难行,粮草路耗,问题颇多,粮草牲畜,帅府也没办法,今年应该能有一批银子运过来,不过不会太多。”
听了这话,罗汝才没太大感受,但蒋应昌心里有底了。
汉中府这么好的地方、这么多的劳动力,本身大有可为。
统筹资源、合理调派,继而取长补短得到发展,是一个地方主官的基本素质。
摆在蒋应昌面前最大的问题,不是汉中府,而是汉中旅——这万把号人实在太能吃了。
汉中旅尽管不是刘承宗手上的王牌部队,但编制、兵员,乃至牲口装备,都是按照刘承宗精心打造的战争机器来配备。
这一万两千编制的军队,单靠征税,本就需要三十万人来供养。
而现在,尽管刘承宗并没有对汉中府提供什么实实在在的东西,却给了蒋应昌调走两个营到西安府上班的权力,这就意味着汉中府的军费开支少了接近四成。
多出来的钱粮,就能落实到修复陂塘的事业上。
眼下汉中府有近八百座陂塘需要修复,而在进行这一步工作的同时,蒋应昌还打算观摩前人修筑河堰陂塘,拓印碑文,以期效法故智为己用,修造更多用于蓄水、泄水、灌溉的陂塘和水池。
为官一地,他要让汉中再无涝灾之患。
不过非常尴尬。
就在蒋应昌刚刚因刘承宗准二营就食西安府而松了口气,随着汉江诸多支流建好,地方上的通信日益繁忙,各地送来的消息让他傻了眼。
罗汝才的兵,短时间内还真无法调到西安府。
汉中旅的兵粮已经不是问题了,眼下更大的问题是秦岭猖獗的虎患。
猛虎惯于独行,鲜少成群结队,更别提白日集体觅食,将人视为猎物,是绝对的异常之举。
而在此时的汉中府,这种异常却随着战火纷飞、洪灾遍地、百姓流离而愈演愈烈,以至于成为常态。
各地报告一时涌入,猛虎成群,或五六头同路,或一两双结伴,甚至逾墙上屋、浮水爬楼,躲在要道暗处,袭击过往人群。
蒋应昌甚至不知道这些老虎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汉中不该有这么多老虎。
它们是生活在秦岭北麓的老虎,为了躲承宗,翻山越岭过来,要跟高迎祥一样入川。
早在拿下陕西全境之初,刘承宗就发现了陕西的人退兽进环境下,巨大的虎患问题,便向治下全境府州县主官下令,命各地募捕虎将、杀虎手至西安府,准备将来用于培训各地猎虎队。
用以肃清虎患。
不过元帅府掌握陕西时日尚短,如今别说各县,就是府一级的猎虎队都没能组建,捕虎将们也只活动于西安、凤翔二府所在的关中平原。
但这些各县进贡至西安城领赏的老猎手们,确实技艺精湛、经验丰富,给关中下山的猛虎带来灭顶之灾。
以至于侥幸在人手逃生的幼虎们在北麓结伴却见人就跑,为了觅食,不得已翻越秦岭,进汉中捏起了软柿子。
汉中府流离失所的百姓,确实拿它们没办法,只能依靠罗汝才掌握的元帅军。
罗汝才自然乐见其成。
对汉中旅而言,这也算个出路,分兵协防,由各县拿出一些钱粮供养部分军兵。
最重要的是,罗曹操可是记得,大元帅生活简朴,但有张任权儿送的虎皮坐毯,置于帐中数年,虎毛儿都给坐秃了,也不离身。
汉中特产,惊喜加一。
不过更大的惊喜,其实来源于他们隔壁。
罗汝才和祖承勇互抽鞭子没几天,俩人还都在榻上趴着,换了给他俩换汤喂药的蒋应昌就持书信冒冒失失地跑进了瑞王宫。
“求援,东边兴安州知州金之纯的求援信,州城被棒贼围困,请大元帅麾下汉中旅解围!”
罗汝才沉吟着这个地名,纳闷道:“兴安州,他不求武关防守赵之瑞,求我作撒嘛?”
关中旅的副将赵之瑞,明显要比南郑的汉中旅近多了。
却不料面带狂喜的蒋应昌连忙摇头:“兴安州,还未归附大元帅,金之纯是朝廷的官员!”
“嗯?”
罗汝才一听这话,挣扎着就要从榻上起身,疼得龇牙咧嘴,劈手夺来书信:“兴安州有多少人?”
蒋应昌也不知道,但他却笃定道:“汉中不少人都跑到那边,直隶州的人地不会太少,虽是山区,却也足够汉中旅驻军了。”
“求援,求援好啊。”
当下罗汝才连信都顾不上看,拍着床榻便对侍从武官道:“快命张副总兵、祖游击和李参将过来议事,打下兴安州,四营驻军的粮草就有着落了!”小说屋 www.xiaoshuoge.inf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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