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 兄妹（下）

(小说屋 www.xiaoshuoge.info)    一张名贵的古典式样的红木圆桌。

    一壶新泡好的茉莉香茶。

    几碟美味精致的糕点。

    我学着以前看过的那些古装剧里的大家闺秀的样子，挺直了腰板，正襟端坐在圆桌边的一张红木方凳上，寇家二哥就坐在我的对面。菱儿则毕恭毕敬地站在一旁，殷勤地为我们二人一一斟茶倒水。

    这架势，让我不由得联想起在现代社会看到过不下N次的男女相亲场面——还别说，就现在这种场面还真的是满像的——一男一女对面而坐，互相窥视对方的形貌举止，末了再来几句无关痛痒的话，无异于“你有什么兴趣爱好啦”，“你喜不喜欢XX啦”什么的……我每次看到都觉得十分好笑，这哪像是男女相亲嘛，简直就是在警察局里审问重型犯人。唯一不同的是，相亲的那两人之间可以互审。

    想到这里，我不由得“扑哧”一下笑出声来，立刻引来了旁边那两人侧目的眼光。

    我自知失态，顿时感到羞赧万分，连忙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来观察二哥的脸色，却只见到那张俊美绝伦的脸庞上一如刚才般挂着温和宠溺的笑意，看向我的双眸里更是漾着淡淡的怜惜和如水般的浓浓深情，就像是冬天里最温暖的阳光，亦或是春天里最轻柔的微风，暖暖的，柔柔的……

    我不觉惊艳，继而定定地回望着他那微微抿起的完美薄唇，削尖却不失柔和的下颚，晶莹白皙的肌肤……一时间，竟有些莫名的恍惚。——这样一个完美无暇的大帅哥，为什么竟会是我的二哥呢？如果……唉，我想什么呢，我明明已经有子岳了啊……虽然，他喜欢的那个人，并不是我。

    二哥一直没有说话，眼神游离，好像是在思索着什么。——唔，不会是已经看出了我是假的寇湄吧……呃，应该不会这么倒霉吧，貌似我也没说错什么话啊——啊呸，我是根本什么都没说好不好……

    面对此刻的景况，我只得明智地选择“敌不动我不动”的方针政策来应对，打定主意要跟他耗战到底。——笑话！我先开口？那岂不是自暴其短、自找麻烦、自寻死路嘛？这种明显的“自杀”行为只有笨蛋……啊，不，就连笨蛋也不会去做的，更何况是聪明如本姑娘我呢！

    SO——因为抱存了这样的想法，我们两个人之间就这样一直静静地对坐着，就像是商量好了似的，任凭菱儿在旁边怎样挑动话题，始终保持沉默不语。

    不知道寇家二哥是不是也终于意识到了这样安静沉默的场面太过尴尬，半晌之后，他终于率先放弃了这场对峙，幽幽地开了口，语带怜惜地说道：“湄儿，你瘦了！”

    虾米？！

    我闻言一怔，本能地想发笑。还以为他要说什么呢，没想到沉寂了这么久，等到的却是这句不伦不类的……怎么感觉好像是情人之间的对话哦……貌似在中国的言情小说里，情人双方在久别重逢之日说出的那一句最为经典的话莫过于一方拥着另一方，再深情凝望，更有甚者则是泪水涟涟道：“XX，你瘦了……”

    而现在，这句久别的经典话语却是从我这具身体的前世的二哥嘴里冒出来的，不管怎么听怎么都觉得奇怪——虽然说，也不是没有人会在长久未见到其某位亲友时嘘寒问暖地关心对方是不是瘦了与否，但是那种仅限于亲人之间的问候，绝对和此刻自己因为听到这句话而体会到的那种感觉完全不一样——身体难以自抑地微微颤抖，伴随着一种莫名的诡异……

    怎么回事？

    为什么我现在会有这样的感觉呢，难道说，是那个前世的寇湄残留在这具身体上的记忆再一次苏醒了？

    那她……是想借此告诉我什么秘密吗，还是……

    我不禁拧眉深索。秘密？这个寇湄的身上真的会有什么秘密吗……而且，是那种不可告人的秘密？！嗯，有点好奇呵……

    寇家二哥见我久久没有答话，眼神也有些恍惚，以为我正在神游当空不曾听到他讲的话，俊俏的白脸上不免染上了几丝尴尬。站在一旁的菱儿见状，赶忙用力地推了推我，示意我回神答话。我佯装刚刚回神，侧头看了她一眼，咧咧嘴角，露出一个心虚的笑容，这才把视线重新转移到对座的二哥身上。

    二哥仍旧维持着一脸淡笑，右手掩口，象征性地轻咳了两声，算是清了清嗓子，左手端起摆在他面前的那盏紫砂茶具，送到嘴边，微微地抿了一小口茶，又将刚才那句已经说出口的话再次重复了一遍：“湄儿，你瘦了……”

    我嘴角抽搐了两下，轻轻眨眨眼睛，终于意识到“敌动我动”——自己现在应该回话了。只是——这位二哥，你找的话题未免也不太没水准了一点吧——

    瘦了？！

    那是必然的。且不说，前几天的那场绝食事件就让我一口气掉下了大约8斤的体重（说不高兴是假的，不过——唉！可惜，还是没能达到目标——减去现有体重的5~7KG——深感遗憾啊~），再加上这段时间以来，我每日三餐都准时去老太太的紫桂居报到，天天陪着老太太吃素，跟荤腥基本没沾上边——要我说，这欧阳府里的大厨的手艺那还真不是盖的，虽然都是素菜，但人家就是能将其做出荤菜的水准来，连味道都做得差不多。SO——我现在觉得自己的皮肤已经变得越来越好了，就连原本有些胖嘟嘟的下巴如今也尖了不少——绝对是标准的瓜子小脸……嘿嘿，果然——吃素就是好啊！

    我那位前世肯定是之前的大鱼大肉吃太多了，身体里那些油脂积累的，足可以抵上十几斤猪油。现在正好可以清清肠子……HOHO，那真叫一个痛快淋漓……

    思及此，我立刻堆起一个大大的笑脸，毫不避讳地当场对着二哥搔首弄姿起来——说穿了其实就是双目含春、两只手来回地摸摸脸啦，太过的姿势我也做不出来。“就是要瘦点才好看嘛！二哥不觉得湄儿现在漂亮多了吗？”

    大约是我的语气过于调侃，身侧的菱儿一听到这话，首先憋不住，当场笑出声来，而坐在对面的二哥呢，先是一愣，而后也跟着摇头失笑：“湄儿，你又胡闹了……”

    我立刻大声喊冤：“冤枉啊，我哪有？”

    二哥没有继续接话，还是维持着那一脸淡淡的微笑，柔柔的，却很温暖。“湄儿，你和以前不一样了……”

    “哈？”我的心反射似地“咯噔”了一下，整个人顿时一僵。从喉咙里冒出来的嗓音立刻变了一种声调，很是心虚的。“哪……哪里不一样了？”

    二哥端起杯子，又抿了一口茶，笑道：“完全不一样了，湄儿你比以前开朗多了……”说到这里，他转过头，像是求证似地望向菱儿，薄唇微勾：“菱儿，对吧？”

    菱儿一见心上人向她问话，激动得顿时满面放光，忙不迭地点头，柔声回道：“回二公子的话，的确是这样没错。现在的小姐比起以前真的是改变了不少……”

    HO——搞什么嘛，原来是这个意思啊？汗！这个二哥没事干嘛说话只说半句，害我吓了一大跳。还以为就此穿帮了呢……

    “呵呵！”我强堆笑脸，试图掩饰自己此刻的尴尬：“因为在这里过的很好嘛，所以……”

    “是吗？”二哥剑眉一挑，紧跟着追问。

    “这个么……嘿嘿……”我继续傻笑逃避。问得这么直接，他该不会是已经知道了我这场婚姻悲剧的真相了吧？——唔，这也是极有可能的事！想必我这个景况凄惨的弃妇形象如今已落得满城皆知了吧。

    唉，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我在心里默默哀叹。想当初我的那位前世（就是寇湄啦）那么积极力争的这场婚姻，一定没有想到会在得到它之后才发现其只有一个好看的空空躯壳吧？可是……这又能怪得了谁呢？

    明明知道对方爱的人不是自己，明明知道这场婚姻是对方勉强甚至是被迫接受的，却还是义无返顾地强行嫁给了那个自己根本不了解的人……那么，如今才迟到的后悔，又有何用呢？

    寇家二哥一直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我的脸色，见我只是沉默无语，再没有其他情绪波动，不由得长长叹了一口气。

    我怔怔地望着他。这家伙大概也后悔了吧？菱儿说当初是他一手促成这门婚事的，原因无非是想给妹妹寻摸一个好人家依靠终生，既然妹妹喜欢那位欧阳公子，疼妹妹的他当然会二话不说地力挺到底。只是——

    万万没有想到，这一好心却最终变成了坏事，这位寇湄妹妹一嫁来此处就落得一个“弃妇”的代名词——传说中的新郎甚至连洞房都没有圆就直接携美逃之夭夭……看来，我这个下堂妻的身份也很快就要兑现了。

    许是看出了我眼底的哀怨，二哥略感自责地避开了我的眼神，开始埋头喝茶。

    就连菱儿也有些不安地低下了头。

    一时间，房间里的气氛突然变得沉闷而凝重，让人觉得似乎连呼吸都变得很痛苦。

    沉默片刻，二哥突然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脸上的笑容瞬间全部敛去，脸色也一下子转为严肃。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我，有些犹豫地开口道：“湄儿，大哥就要回来了……”

    呃？

    大哥？！

    晕了，这位亲亲二哥到底在想什么啊，思维居然这么具有跳跃性？也不管别人究竟接不接受得了……明明刚才还在讨论我……呃，不，是我那位前世寇湄的婚姻问题，怎么才一眨眼的工夫，话题就转到寇家大哥上面去啦？

    然而，也不知道为什么，在听到“大哥”这两个字的时候，自己的身体竟然会条件反射地一震，就像是属于这具身体的本能反应似的，而后，则是没来由地袭来一阵心慌。——奇怪了！为什么每次一提到大哥，我的心里总会升腾起一种极其怪异的感觉呢，难道说……

    这其中还另有什么隐情不成？

    心里正在兀自狐疑，耳边却传来“哐当”一声巨响，伴随着一阵“唏哩哗啦”的茶盏破碎声。

    我抬头一看，原来造就这场意外轰动的罪魁祸首就是一直侍奉在我身旁的菱儿。这丫头刚才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整个人莫名其妙地一抖，硬是把原本端在她手里的那只银托盘，连同盘子里的那几只紫砂茶盏，也就直接给抖到了地上，一齐献身给了大地。

    就这样，几声脆响过后，原本干净无尘的地面已然被溅得满地水渍，陶瓷碎片更是飞得满地开花。

    我和二哥呆呆地对望一眼，完全不懂怎么会突然来了这么一出，于是不约而同地将目光转移到了那位冒失者身上。

    见我们的视线全数集中到了自己的身上，菱儿的俏脸上顿时阵青阵红，一只手慌乱地举起那只盘子，撩起裙摆，蹲下身去开始徒手捡起地上的陶瓷碎片。

    天！这丫头到底有没有头脑啊？这样的捡法可是很容易割破手的！

    “菱儿，你还是先起来吧，那些等会儿再打扫！”还没等我开口阻止，二哥已经率先皱了皱眉，起身从她的手里接过那只托盘，顺手搁到了圆桌上。“怎么这么不小心？”

    “是，奴婢该死！”菱儿慌慌张张地站起身，低着头，垂了双手，身体僵滞地杵在原地，泪水不断地在眼眶里打转。

    奇怪！菱儿今天是怎么回事啊？

    这小丫头的性子虽然活泼，但是做事却素来稳重，而且，在我这段日子以前的“平等理论”教导下，她就算是偶尔做错了事情，也总是会一笑而过，从来不曾像今天这般慌乱过……难道，是因为二哥今天也在这里的缘故？

    “菱儿，你先出去，我有话对小姐说……”还没等我把这其中的深意想个明白，寇家二哥已经对菱儿淡淡地下了逐客令。

    “可是……”菱儿似乎有些犹豫，神情就像是一只受惊的小鹿般，张惶失措地站在原地进退维谷。

    “怎么？在这欧阳府里呆了几日，就连我这个旧主子的话也不屑听了？”二哥剑眉一拧，原本平和的神色一瞬间变得冷厉了起来。若不是亲眼瞧见，我真的难以想象，那个方才还始终维持一脸亲切笑容的谦谦公子竟然会用如此生硬骇人的语气说话。

    菱儿想来也未曾见过那个温和有礼的寇家二公子动用这种架势，立刻被吓得夺路而逃。

    我不解地仰头望着二哥，实在无法理解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却碍于从他全身上下散发出来的那股萧杀之气，只得阿弥陀佛地选择闭了口，眼睁睁地看着他重新在离我最近的那一个位置上落座。

    “怎么了？”想是看出了我眼中的疑惑和惊讶，二哥再度恢复温柔本色，微笑地开口问道。前后之态度差异，令人不禁怀疑起刚才看到的那一幕画面是否只是自己的错觉。——我敢打赌，他那样的变脸速度，绝对连一流的变脸大师也会自叹弗如。不知道菱儿那小丫头以后还会不会再认为她一直仰慕的这位寇家二公子是一位谦谦君子了，就她刚才夺门而逃的那种速度，想来一定是被二哥那难得严厉的态度给吓得不清了。

    “为什么要赶菱儿出去？”思索再三，我还是抑制不住自己内心深处的那份好奇心，决定对其打破沙锅问到底。——算了，反正死就死吧，最起码也能做个明白鬼。

    “二哥究竟有什么重要的话要跟湄儿说，不能让她听呢？”

    “湄儿……”二哥并没有急着解释原因，而是慢慢地伸出手，轻轻拂上了我的额头。宽大的手掌缓缓游移，温柔地摩挲着我的脸颊。“湄儿，大哥他……很快就要回来了……”

    嗯？

    我无辜地眨眨眼睛。这句话貌似他刚才已经说过了吧？怎么回事，难道这家伙很喜欢把自己说过的话再次重复一遍？！——汗颜！这是什么鬼习惯啊？又不是祥林嫂再世。再说了，一个大男人家家的，老是婆婆妈妈的影响多不好啊……

    正想着自己应该如何开口接话，不想他接下来的那番话却让我彻底弄懵了。“湄儿，你也知道，有关你和……嗯，那位欧阳公子成亲的事，我们一直都瞒着大哥……”

    呃？成亲之事瞒着大哥？

    汗，这又是为啥呢（请读ni，谢谢！）？

    难道说……是因为我的那位前世寇湄跟她家大哥不合——否则我怎么会每次听到大哥那两个字的时候就浑身不舒服，所以才会连成亲这样的大事也不愿意告诉大哥？

    可是，总归还是要知道的啊……

    我满腹狐疑地盯着面前的二哥，却听到他的嘴里一直在嘀嘀咕咕地念叨着什么：“但是大哥这次回来，肯定就会知道了……”

    废话！那是当然的啦。

    家里突然无端端地少了一个人——就算是自己最讨厌的人好了——对于一个正常人来说，也应该会好奇那个失踪者究竟去了哪里吧……

    再说了，我这个前世就算再怎么不济，也好歹是宰相大人的千金吧。宰相府嫁女儿，那是多大的事啊，而且又是当今皇帝亲赐的婚，这搁到哪儿都会是一个超级热门的话题啊——想不被人乱传都难。

    所以说，瞒是肯定瞒不了的。迟早都会让人知道，只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可是——

    我实在是想不通，为什么二哥要极力对寇家大哥隐瞒我已经成亲的消息，难道我嫁作他人妇就是这么一件令寇家不光彩的事情？

    还没等我来得及张嘴，二哥突然再一次倾身上前，和刚才一样张开双手用力地抱住了我，嘴里轻声喃喃：“湄儿，别怕，二哥一定会保护好你的……”

    “啊？”我顿时有些莫名其妙。这究竟是怎么一说啊？——保护？感觉好遥远的词哦……难道说，有什么人要蓄意加害于我，所以才需要保护？

    二哥就那样紧紧地搂着我，一动不动，从喉咙里直接挤出来的嗓音更像是压抑到了极点。“大哥他也是一时糊涂……我想，他慢慢会想得开的……所以，别害怕……”

    “哦！”我越听越糊涂了。郁闷，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谁来给我说说清楚啊……

    “如果，如果他到时候……嗯，反正只要他一来找你，你就立刻派人去国子监或者宰相府通知我，我一定会马上赶来的……”

    “嗯……”既然二哥都说到这地步了，我若再不配合一下的话恐怕就说不过去。——唔，这个拥抱貌似也愈来愈邪乎了……

    “总之，湄儿你相信我，二哥一定不会让你受到任何威胁的。”他紧贴在我的耳边郑重发誓。

    “是吗？”嘴角连续抽搐了好几下，我忍不住翻了几个白眼。幸好自己一直都被寇家二哥给拥在怀里，从这个角度他根本看不见。

    “谢谢二哥……”小说屋 www.xiaoshuoge.inf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