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妖刀寒月(1)

(小说屋 www.xiaoshuoge.info)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

    声若幽怨绝，云断澄寒月。

    洪武三十年所颁的《大明律》对海外经商限制得很严格，它规定凡私自携带铁货、铜钱、缎匹、丝绵等违禁物下海，及与外番交易者一律处斩，而且禁止私人制造具有二桅以上的出海大船。而对于勾结外族的“谋反大逆”更是异常严厉：凡“谋反大逆”，一律首从皆凌迟处死，本宗亲族祖父、父、子、孙、伯叔、兄弟、侄、堂兄，同居的异姓亲族外祖父、岳父、女婿、家中奴仆，凡年满十六岁以上皆斩。

    为了不被诛九族，倭寇必须千方百计掩饰自己的出身。有明一代，造反起义者往往以绰号来掩饰真实姓名，像广为人知的崇祯时期农民起义，起义领袖都用绰号：紫八大王、不沾泥、扫地王等等，包括著名的“闯王”。在东南沿海，就直接可以假扮日本人来掩饰身份。而对于地方官来说，自己辖区的人起来造反大大拖累政绩，因此也乐于统统以“倭情”上报。

    嘉靖年间持续到隆庆、万历年间的四十年，是明朝倭寇为害最烈的时期，史学界称“嘉靖大倭寇”。在这一阶段里，从贼中“迫于贪酷，困于饥寒”的沿海平民才真正是倭寇的主体，而饥寒贫困的之一在于明朝“片板不许下海”的海禁政策。

    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海吃海。中国东南滨海地区人口增加迅速，而土地没增加，人地矛盾突出。从宋朝以来，当地居民一直将出海贸易视为衣食之源，海商、水手、造船、修理、搬运加上种种服务，可以说大海养活了起码百万计的沿海居民。在福建，有句话叫做：“海者，闽人之田。”明朝海禁令无情地把当地居民的“田”给剥夺了，饭碗跟着也砸了。在广东潮州、福建泉州、漳州地区一向是通商出海的发舶口，“潮漳以番舶为利”，不许贸易等于断了他们的生计。对茫然失所的沿海居民来说，眼前摆着两条路：要么忍饥挨饿，要么铤而走险进行海上走私。

    因为在本乡本土，所以倭寇在东南沿海地区拥有令人难以相信的支持。作战时，屡屡发生看似荒唐的一幕：倭寇天时地利无所不占，如鱼得水。而代表正义之师的官军，反而不受欢迎，举步维艰。不少沿海平民百姓甚至直接支援倭寇，参加过抗倭战争的明人万表记录道：“杭州城歇客的店家，明知是海贼，但贪图其厚利，任其堆货，且为打点护送。铜钱用以铸火铣，用铅制子弹，用硝造火药，用铁制刀枪……大船护送，关津不查不问，明送资贼。”“近地人民或送鲜货，或馈酒米，或献子女，络绎不绝；边卫之官，有献红被玉带者……（与）五峰（即王直）素有交情，相逢则拜伏叩头，甘心为其臣仆，为其送货，一呼即往，自以为荣，矜上挟下，顺逆不分，良恶莫辨。”

    所以也难怪谢杰发出这样的惊呼：“海滨人人皆贼，有诛之不可胜诛者，是则闽浙及广之所同也。”曾任南京刑部尚书的王世贞则对潮州、漳州、惠州地区的“民寇一家”断言为：“自节帅而有司，一身之外皆寇也！”除了总督巡抚等高级官员外，其他的人全是倭寇——这真是一幅令人绝望的场景。

    全民多寇，问题烂在明朝自己上，难怪防不胜防诛不胜诛。倭寇就是一颗消耗明朝的肿瘤，一直伴随着明王朝走向衰落。

    战国末年赵国徐夫人有把名刃，形若新月，寒气四射，名为寒月。后燕皇帝花重金购买，交由宫廷匠师反复淬炼之后，终于成为一把见血封喉的毒刀，其强度也得到大幅提升，足以斩断当时的秦王佩剑——干将莫邪。燕国刺客荆轲携寒月刺杀秦王，失败被杀，后来寒月不知下落。

    是夜，下着小雨。

    雨在不同的地方，自然有不同地方的韵味和雅致，不同的人听，也会听出不同的音符和心境。在江南雨是绵绵细细，带着惆怅，带着文人墨客那不经意间的余韵；在蜀道，雨是宏放的，可以横绝峨眉巅，连峰去天不盈尺，带着难于上青天的感慨；而在海边，是淅淅沥沥的，带着对海的眷恋，义无反顾的投身于她的怀抱，掷地有声的唱响决然。

    至少，他此刻的心境是这样的——决然！

    自从朝廷颁布“片板不下海”的法令后，他就走上了刀口舔血的生涯。没有贸易，只凭撒渔网安能度日？还好，每半月都会有批货物从海上偷渡到渔村，他们只需接手这批货物，将它们运上岸，然后秘密的发给商人，发上一笔财，但如今，这小小的滨海渔村，也非常不好混了，前来分一杯羹的人越来越多，最近还有几个倭国的浪人也加入了抢夺的行列。一个和尚有水喝，两个和尚没水喝，这么简单的道理，人人都懂，为了争夺这一桶水，他们以命相博，不仅与同行相斗，还要警惕官兵，往往一趟生意下来，都要折损好几个弟兄。

    他每一次处出发前都要静坐在窗口，看着平静的大海，抚摸着手中的刀。这把刀名叫“寒月”，不是他给取的名字，他只是个小小的渔家郎，取不出这么好听的名字，只是在寒光赫赫的刀身上，用小篆刻着这两个字，当然，他也不认识小篆，是渔村的教书先生告诉他的。问他这样的刀是怎样得来的？他记得三月前的一个傍晚，他打渔回家，正将渔船上的海产卸下，远远的，来了一群人，一群正在厮杀的人，不用说，肯定是为海货的接手引起的纠纷，这在滨海是常见的事。他吓坏了，刀剑无眼啊，戳在身上就是个透明窟窿，他不沾惹这些，打打鱼维持家用就可以了，何须铤而走险，他没这个胆子，也没这个能耐。他趴在渔船边上动也不敢动，一双眼紧紧的盯着那群疯狂厮杀的人，是的，疯狂！他从没见过这样疯狂的人，他只是一个中年男子，和他一样的瘦弱，但他举起一把寒光赫赫的刀，如砍瓜切菜般将围攻他的人杀得片甲不留，那从人体中泊泊流出的血液淌到海中，将临岸的海水也染红了。

    他看着，带着恐惧也带着侥幸，他看着那个男人举着刀杀光了围着他的人，他狂笑着，笑得脸上青筋暴露，那刀在月光下凉得寒气透骨，刀身上残留的血液在极短的时间内被它吸了进去，他看得很清楚，那刀吸完了刀身的血，开始吸海滩上肆意横流的血液，像长鲸吸水般，那刀身渐渐的变得通红，就像在火中炼过一样，那男人握着刀柄的手被烫得发出“滋滋”的声响，冒出焦黑的烟，发出一股烤肉的味道，他却依然不放手，紧紧的握住那刀，怕它飞了似的，很快，他的身体像被烤干了一般，渐渐的委顿下来，蜷成一团，只是他的手还紧紧的握着刀柄，片刻后，他的身体成了一堆焦炭，海风吹过，化成无数黑灰飘散了开去，原地只剩下那把逐渐褪去血色的刀，似乎他这个人从来也不存在般。

    那刀光华灼灼，饮饱了人血，变得更加的透亮，躺在海滩上，散发出诱人的光亮，他被蛊惑了，就像飞蛾扑向明亮的火堆，他捡起了那把刀，那把叫“寒月”的刀……

    他的身体里顿时充满了无限的勇气，他能感觉从刀柄传来的无限力量，他变了，变得不再是他，但他喜欢这个变化，他参与了海货的争夺，他召集了一批亡命的弟兄，短短的时日内，在威海卫几乎垄断了所有的海货！

    他爱上了这把刀，这把让他囤积财富，杀人如麻的刀，这把需要饮血的刀！

    “吱呀”一声门开了，他侧头望了望，是在海边放哨的一个弟兄，他点点了头，示意那批海货就要靠岸了，他再次抚摸了一下刀身，带着一丝狰狞的笑走出了屋子……小说屋 www.xiaoshuoge.inf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