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公子

(小说屋 www.xiaoshuoge.info)    初夏的阳光淡淡的洒了下来，路旁植的桃李梨杏在风的吹拂下，各色的花瓣随风飞舞，连空气中也泛有一股微微清甜的味道。

    不过，桔梗可没有闲工夫管这些。她现在才发现，自己对美食完全没有免疫力，满桌的食物让她食指大动，也不顾形象大吃起来，反正洛川在等人——一个真的想吃东西的人，是不会用筷子一下一下的夹东西。

    约半个小时后，一个十几岁的女人在洛川的旁边坐下，叫了一壶酒，但是同样醉翁之意不在酒。她长得还算马马虎虎，只是涂脂抹粉，难免让人觉得俗气。接着他们开始有意无意攀谈起来，声音很轻，桔梗只能从他们的嘴形和些许言辞中判断出“拙政园”三个字。

    他们谈话时洛川只是偶尔“嗯”了几句，间或问了几个问题，桔梗努力伸长耳朵去听，还是听不见。

    之后洛川给了桔梗一个眼神，起身离开，桔梗赶紧跟了上去。一路上，洛川买了一套女装，一直到进入客栈，关上房门，洛川才说道：“康熙住在拙政园，这月初一，拙政园要设宴，刚好缺一个舞女。我们这一群人各个五大三粗，只有你细皮嫩肉，如果假扮女人，就属你。”

    桔梗着实愣了几秒。

    让她假扮女人，她还需要假扮吗？

    “我知道这为难你了，但只要我们里应外合，康熙就没命了，满清就完了！”

    桔梗咬住嘴唇，看着茶杯里正飘动的茶叶，思索。

    康熙死不死，满清完不完这些都不干她的事，关键是……离开这里！而离开这里的第一步，就是离开这一群危险人物。

    “好吧。”桔梗很用力的点了点，“我做。为了我们汉人，我做。”

    洛川笑了起来，“好兄弟。”

    初一天还未亮，桔梗就被一群女人从被子里拉了出来，刚一起身，就有一个女人上前伺候，在梳洗完毕之后，立刻就有人替她更衣打扮，她傻傻的由着她们折腾，敷铅粉，抹胭脂，画岱眉，贴花钿，贴面靥，描斜红，抹唇脂。

    等她们忙活完了，桔梗拿起铜镜一看，两个字不由得从嘴里冒了出来——鬼啊。然后，她把她们推了出去，自己洗了把脸，对着铜镜里一照。嗯，天生的美人，不需要胭脂，不需要装扮，哎……简直是唇如水桃，貌比牡丹。

    “你们真像。”小石头忽然说了一句。

    “谁？”

    小石头不再说话了，桔梗再看了镜中的自己一眼，猛地站起身，提着裙子走了出去。

    她的身上散发着沐浴后的淡淡香味，像一株芳草，清新的气味悄悄在空气中弥漫。那鹅黄色的裙摆几乎在阳光里融化，模糊了轮廓，化成一瓶酒，霎时间醇香四溢。所以，洛川见到她的第一眼，脑中浮出一个词：女人！那一刻，洛川忘记了呼吸。但他，仅仅是忘记了呼吸而已。

    “这次任务凶险，为兄在外帮不了你，你要小心。”

    “我知道。”比起那个所谓的任务，你们更危险。

    就这样，桔梗就跟着一群坊间的舞女进了守卫森严的拙政园。还好是提前打点过的，一切都很顺利。从白天到傍晚，桔梗就一直重复那几个动作，跳得她脚痛头痛全身都痛。终于到了晚上吃饭的时间，桔梗吃过饭后，就回到自己的屋内躺着。谁叫这里守卫森严，走错一步就要掉脑袋呢！

    忽然，她听到隔壁房间“啪嗒”一声，她坐起身来，偷偷走了进去。里面黑灯瞎火，桔梗适应了好一会儿才逐渐看清了，正在此时，一把大刀劈了过来，她下意识的躲过。

    好重的血腥味……

    “洛川，是你吗？”桔梗嗅出了来人身上的味道。

    “苏木？”洛川放下手中的刀，拿出火折子点燃桌上的蜡烛，“为什么不发信号？十几号兄弟在外面等着你？”

    “我……我没有时机。”桔梗压根就忘了这事，“这园子守卫森严，早就部署好了。我不想看着你们来送死。”

    “那如何是好？”洛川把刀放在桌上，“难道要眼睁睁的看着康熙回他的老巢吗？”

    “这……”那还能怎么办？

    “不如……”洛川话音未落，门外忽然传来急促的敲门声，桔梗心里暗叫一声糟了，便听有人道，“素问姑娘，方才府里来了刺客，不知你这里是否安好？”

    素问？就是那几个歌女形容的拽得不得了江南第一名妓？！话说连知府都要给她三分薄面……对了，她们还说素问每次练琴的时候是不准打扰的！

    练琴？弹琴？桔梗冲洛川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慌忙坐在琴旁，顿时犯了难，她哪里会弹什么琴？算了吧……死马当活马医！她颤抖着把手放在了弦上，十指冰凉，耳边依然是门外的说话声。

    “素问姑娘，你应一声，要不然我们就进来了。”

    怎么办？怎么办？她额上冒了一层冷汗，双眼一闭，不管了！

    就在这时，她的手忽然一暖，有一双手覆在她手上，刹那间从她的指尖，流泻出一串悠扬的琴音，带着几分神秘和迷幻，使听者恍若半梦半醒间，只觉入耳的琴音飘渺如烟。桔梗疑惑的转过头去，只见一位男子身着柳色长衫，丝滑的黑色长发，墨玉般的深邃双眼，若有若无的淡淡笑容，那样的笑容清新淡雅，仿佛碧湖中的睡莲，令人目眩神迷。

    他——是谁？

    “素问姑娘在练琴，我们就不便打扰了。”

    不一会儿，门外没有了声响，桔梗松了一口气，同时，琴声也停了，那双纤长透明的手也不见了……莫非，是幻觉？可是，方才明明有琴音的，而她，根本就不会弹琴！！

    “他们走了？”洛川从屏风后走了出来，他捂住肩，似乎伤得很重的样子，“帮我包扎，衣服里有血药粉。”说完，他喘息着倒了下去。

    桔梗立即起身扶住他，她的手触碰到他的肩，明显感觉到了粘稠的液体。

    是血！

    她下意识的别过头去，胃里一阵作呕。这是怎么回事？照理说，她不该有这种反应的！她是血族，血，是她的生命之源啊！

    来不及细想这些，桔梗脱下他的黑衣，露出肩部大约食指长的刀痕，不长，却极深。若是稍稍偏一点，就是心脏了！她从他的衣服里取出血药粉，撒在伤口上，熟练地清理完伤口，再用绷带包扎好。

    她喘了口气，盯着地面的血渍，幸亏他受伤时所穿的黑衣是特制的夜行衣，有很强的吸汗性，所以地板上并未有太多血迹。她沿着血迹擦过去，在床底下发现了素问的尸体。桔梗叹了口气，这下完了！园子里多了一名刺客，要出去恐怕就更难了，而且，这尸体一旦腐烂，味道是掩盖不了的！

    这怎么办？

    忽然，门外又是一阵轻微的敲门声，桔梗吓了一跳，无意识的问了一声：“谁？”

    “素问姑娘，是本府。方才姑娘弹奏之曲犹如天籁，府中贵客艾公子想要见你一面，不知姑娘……”

    桔梗额上沁出一层冷汗，“大人，素问累了。”

    “无妨。”有点熟悉的声音在门外响起，“素问姑娘，艾某早已听闻你大名，今日只是想要见你一面，并没有其他的意思。”

    桔梗怔了怔，如果她现在再拒绝就会让人怀疑了！这个艾公子今天一天都在看歌舞，应该还没见过这位素问姑娘！吸了口气，桔梗把梳妆柜上胭脂水粉洒了一地，掩盖去房内的血腥味，然后，她放柔了声音，道：“素问只见艾公子一人。”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人进来，门又关上了。

    “艾公子在屏风后就好，孤男寡女同处一室始终不好。”桔梗稳住心神，在屏风后坐下，手握住胸前的小石头，心里连连道：“小石头，救命啊，快想办法。”

    哪知小石头没有回应她，反而是屏风那头的艾公子先发了话，“听闻素问姑娘琴棋书画无一不精，方才听得素问姑娘一曲，实在三生有幸。”

    桔梗心里一跳，这个声音不就是那天马车上的声音吗？她清了清嗓子，“公子错了，作为青楼女子，最精通的便是为客人分忧。”

    “哦？你看艾某有什么忧心的？”

    忧心？对了，是那件事！桔梗隔着屏风看向那个人，轻道：“三月前，山西，河南遭遇春旱，朝廷一早拨了款，饥民也拿到了足够的银两，在本地安居乐业。艾公子一路走来，山西河南处处祥和，反而到了鱼米之乡的江南，遍地都是饥民。这是为什么呢？是因为江南总督隐瞒不报，还是另有隐情？”

    艾公子手中的折扇一动，桔梗的嘴角浮起一抹笑容，看来她说中了！她笑了笑，“素问……一直在江南，江南没有闹饥荒，饥民也是这几月涌入的。听他们说，他们都是山西，河南的，也就是说……饥民不但没有拿到银两，反而被山西，河南总督赶了出来。”

    沉默攫住了两人的呼吸，艾公子忽的站起身来，走到屏风前，“素问姑娘真是有一颗七窍玲珑心。”

    “公子谬赞了。”桔梗同样也是站起身来，她要送客了。

    “今年初春山西河南连逢大旱蝗灾，朝廷早就拨了十万两白银，可惜分到饥民手中的寥寥无几。”艾公子轻轻地叹了口气，“一环扣一环，艾某……”

    “很简单啊。”桔梗拢了拢头发，“下级部门监督上级部门，如果上级部门有贪污的现象，下级部门可以举报，然后取而代之。”

    那一头沉默了。桔梗心里不经一跳，完了，难道自己说错了？！

    忽然，来人绕过屏风走上前来，桔梗躲闪不及，只能用袖子扇灭近在咫尺的蜡烛。屋子里瞬间进入黑暗，下一秒，门外也陷入了骚动。

    “皇上，皇上，发生什么事了？”

    “朕很好，呆在外面。”

    皇上？朕？桔梗这时才反应过来，眼前的男人竟是历史书上的千古一帝——康熙！她不由得握紧了双手，她竟然见到了四百年前赫赫有名的历史人物。康熙大帝，这个名字忽然从古板的铅字幻化为了真实的人，这种心情简直难以用言语形容描绘，她只觉自己的呼吸越来越快……

    “素问姑娘不必紧张，朕，只想见你一面。”

    桔梗平稳住心跳，她转过身来，对着窗外的明月道：“皇上，能够相遇，是缘。相知，也是缘。从此陌路，还是缘。素问今夜累了，不想见客。”

    身后的人顿了一下，只听他长叹一声，“命理宿命皆由一个‘缘’字，朕相信我们还有缘分再见。”说着，他把手中的折扇放在桌上，“若是姑娘改变了主意，或是有事相求，就把这折扇拿到这里，朕一定答应你。”

    门又一次关上了。桔梗松了一口气，软软的坐在凳上，良久，一个冰冷的声音打破了屋内的沉寂，“康熙来了，你为何不杀他？”

    桔梗吓了一跳，这时她才想起这房间里还有一个人，借着月光，她看见洛川正用一种怀疑的眼光打量自己，或许此刻，洛川会一刀劈了她也说不定。

    “康熙死在这，受连累的人会很多，我不想因为一己私欲而连累了无辜。”桔梗挺直了腰杆，把头抬得高高的，与他对视的同时，露出如沐春风般的微笑。这是舅公教她的——面对对手，与其用凶神恶煞的表情，不如与来去自如的洒脱，微笑是最好的武器，是一种气势，一种漠视，一种宣战，也是一种胜利的姿态。

    洛川的心里“咯噔”一跳，握着刀的手微微一颤，他低估了这个女人。他一直以为她是贪生怕死之辈！

    “洛川，明早知府大人一定会派人一间一间的搜刺客。我们被抓了不打紧，若是被他们顺藤摸瓜抓到其他弟兄，我们就得不偿失了。所以，今夜我们一定要逃。”

    “说得容易。”洛川的唇边勾起一抹嘲讽。

    “的确，拙政园守卫森严，但是……”桔梗顿了顿，走到窗边，窗外正是荷花池，粼粼的水纹泛着碎银，正如漫天的繁星，“这是活水，是流到院子外边的。”

    “荷花池周围有守卫把手。”洛川冷冷的打断她。

    “如果……如果园子里起了火呢？比如说……这一间。”桔梗拿起簪子，随手把头发盘起来，游泳的时候太长的头发总是比较麻烦，“明天侍卫扑灭了火，只会以为是素问姑娘命丧火海，对了，你去把她的尸体放在床上，然后……”她拿起蜡烛，走到洛川身前，“有没有火？”

    洛川愣了愣，拿出火折子，点燃蜡烛，烛火映出桔梗那张冷静的不能再冷静的脸，“苏木，你是谁？”

    桔梗一愣，“为什么这么问？”说话的同时，她已经把素问房里所有的衣服，易燃品散布在各处。

    “若是寻常女子，不会这么镇定。”他已经按照她的话把尸体搬到了床上。

    桔梗一听，乐了，“证明我是特别的。”说完，她示意他走到窗边，做了一个潜水的手势，但很显然，洛川根本不懂，桔梗只得低叹一句，“你先跳下去。”

    洛川迟疑了一下，轻轻跳进了水里，与此同时，桔梗也点燃了房内的纱帐，跟着一起跳入了荷花池。小说屋 www.xiaoshuoge.inf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