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章 楔子

(小说屋 www.xiaoshuoge.info)    永宁三年，盛夏六月。护国大将军府邸。

    三伏天里，天气酷热难耐，天亮之后不到半个时辰，天边就布满了火红的朝霞，野火一样，恨不能烧透了整个天空。

    婉儿神情恍惚，脚步虚浮地走在将军府内院花园中的卵石小路上。她的眼皮浮肿，神情凄然。可是主母有请，她必须得走这一趟。

    冷不防的，身后跟着的婆子大力推了她一把：“利索点！别磨蹭！”

    婉儿眼下虚弱的身体哪里经得起凶悍的婆子这么一推，当即就朝着卵石铺就硬邦邦的地面栽去。怀里揣着的一面小巧可爱的拨浪鼓滚落在地。她顾不得膝盖可在地面石头上的疼痛，爱惜不已的想要拾起那面拨浪鼓。

    可是早已经有一只肥胖的女人脚踩上那面拨浪鼓，将之踩烂压扁。婆子甚为不耐地将婉儿从地上提了起来，大声呵斥：“叫你腿脚利索点，你还腻歪上了。快起来，夫人那么金贵的人，可没有闲工夫等你！”

    婉儿压下心头那股刻骨的酸痛与悲愤，直起身子，仰头看了眼天空刺眼的火红朝霞，努力隐忍住眼眶的泪水，深吸一口气朝着坐落在将军府中轴线上的正房夫人的院子走去。

    她的儿子没了，被人暗地里下毒害死的，走的时候刚过完两岁生日。那一面拨浪鼓就是那孩子生前最喜欢的玩具。可是……婉儿的心忍不住的滴血，悲愤使然，脚步快了不少。她的儿子走了不到三天，头七还没过，那歹毒的女人就忍不住要对她下手了？

    婉儿忽然很想看看，自己的人生，到底还能悲惨到什么地步。儿子夭折之后的这三天里，她不吃不睡，很多个时刻心痛到想随着那命苦的孩子一起去了，可是又咽不下这一口气。

    这一次，她一定要替那妄死的孩儿讨一个公道！

    在凶悍的婆子的督催之下，婉儿终于走进了这个雕梁画栋，宽敞明亮，高贵优雅的院落。只有正房夫人才有资格居住的，府邸内院正中央的院落。

    婉儿只是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卑微童养媳，平日连妾室们居住的偏房都没资格进去，遑论来正房夫人的院子了。可是此刻这座富贵堂皇的大院子，她一眼都懒得多看，两眼满是亲儿被人害死的悲愤。

    抬脚迈过堂屋高高的门槛，一眼看去，婉儿的动作略略顿了一下。呵，好大的场面，居然都到了！两个妾室姨娘，两位正房夫人，居然连将军本人也在！

    一路催命鬼一样催着婉儿快些走的婆子自进了这堂屋起，便换了个人似得，卑躬屈膝，满脸谄笑，来到正位上的那个身穿大红色对襟薄缎长裙的夫人身边，笑道：“素夫人，人给你带来了。”

    婉儿的视线此时此刻也落在这位素夫人的身上，如果视线能当利剑使，那么那位夫人早被婉儿的视线刺出好几个窟窿。是的，这位夫人便是婉儿的孩子被毒死的幕后真凶！婉儿隐在袖管里的手紧紧握住，指甲掐进掌心的皮肉，也难以抑制内心的悲愤！

    素夫人的闺名里面虽然有个素字，可是本人从性格到穿着却丝毫不和这个“素”字搭边。头上光是金灿灿的首饰都插了好些，更别提那颜色鲜艳的玛瑙耳坠，翡翠扳指什么的了。听了婆子的回话之后，素夫人微微地抬了抬手，让那婆子退下了。

    而后漫不经心地端起一旁几面上的那个皇家官窑出产的五彩陶瓷茶碗，掀开碗盖来，吹了下茶末子，这才看向门口处站着的婉儿，视线里有盛气凌人的不屑，有杀人不见血的狠毒，到了最后，统统归结为波澜不惊的深沉。

    婉儿知道自己卑微的身份，是没办法和素夫人这样金贵的主母抗衡的。于是她将视线移到了这座将军府的主人，年少有为，英武不凡的护国大将军，历景澜的身上。

    这是一个被冷兵器战场洗礼过的男人，虽然面容很是俊美，但是整个人太冰冷了，不仅冰冷而且坚硬，面容的轮廓似工匠手中的刀子镌刻出来的一般。就连身上的袍子，也是让人觉得阴冷的黑色。

    平日里婉儿难得见一面将军，今天好不容易见到了他，自然要为自己那苦命的孩子伸冤的。于是当即就跪了下来，膝行到历景澜的面前，哀求说：“将军，我的孩子是冤死的啊！将军……”

    “放肆！”素夫人手中的茶盏咚的一声蹲在案几上，打断了婉儿的话。

    随后冲着婉儿缓缓地道：“将军起码也是从一品的大官，岂容你一个贱婢如此冒犯？前日你闯到我的院子哭哭啼啼的诬陷我买通人给你儿子下毒，闹得整个内宅不得安宁，今日我便请了将军来看着，这个内宅也该是时候好好地整顿整顿了！”

    素夫人说完这些，冲着身边站着的婆子递了个眼色。

    那婆子立即来到堂屋中央跪了下来，开口说：“将军，很早的时候就有人看到这个贱婢和隔壁府上的小厮王二不干净，当时素夫人为了将军府的颜面，压下了此事，还纵容这贱婢剩下了野种，可是这个贱婢不知道收敛，她那野种得病早夭，偏跑到素夫人的院子又哭又闹，这实在太没规矩了，所以素夫人才不得不请了您来整顿内宅。”

    话毕，不待历景澜开口，婉儿已经忍不住了，大声反驳：“我没有！我根本就不认识什么王二！我的孩子是将军的骨肉！你们怎么可以这么污蔑我！”

    “大胆！”素夫人喝了一声，虽然音量不大，但是很有分量。

    那婆子顿时反应过来，斥责婉儿：“谁教你的规矩这么给正房夫人说话？是不是揭了你的底子，你兜不住了？”

    婉儿气急，浑身的血气上涌，脑袋晕得直冒金星，拉住历景澜的袍角：“将军，我是自小在老夫人身边伺候的，我什么样的人，老夫人最清楚……”

    奈何婉儿的话还没说完，外间历景澜的随从小厮走了进来，对着历景澜耳语几句，历景澜顿时变了脸色，匆忙起身，走开了。

    时间算得刚刚好，素夫人的眼中闪过一丝计谋得逞的喜悦。面上却是波澜不惊，镇定安然，只听她吩咐说：“来人啊，请家法。我倒要看看这个贱婢的嘴有多硬。”

    家法很快就被人搬了来。

    婉儿不记得将军府里面设置过什么家法，当看到那和大牢里逼供的刑具没什么两样的“家法”时，顿时明白了，素夫人这是想要了她的命啊！

    很快地婉儿就被几个力大的婆子按到了“家法”上面。

    “今天可由不得你，不招出你和那王二的荒唐事，你是出不去这个门的！”素夫人不急不慢的道。语气很平常，但是停在旁人的耳朵里，只觉得三伏天里也要打寒战了。

    好一个一石三鸟，既在将军那里有了交代，又除去了一个眼中钉，还借此威慑了后宅其他的女人。素夫人的这一招着实的妙！

    堂屋的外面，宽敞大气的院落依旧的雅致，闲逸。天空中的火红朝霞已经散去，热辣辣的人眼不敢直视的烈阳升上半空，灼热的阳光炙烤着大地，院子角落的几棵枝繁叶茂的高大枣树上知了死命的叫嚣着。让人听起来心里一阵莫名的烦躁。

    “啊……”一声凄厉的惨叫自院子的堂屋里传了出来，盖过了知了的声音，划破了盛夏蔚蓝的天际。

    “呕”一个姨娘再也看不下去了，顾不上女子的仪容，冲出堂屋扶着墙根呕吐起来。太吓人了，真的是太吓人了，素夫人让人把那个童养媳的胳膊和腿全都夹断了！血留了一地……好瘆人！

    半个时辰后，堂屋里面只剩下了素夫人和她的贴身婆子，其余的女眷全都吓跑了。

    “夫人，现在该怎么办？”没有外人的时候，那婆子就直接叫夫人了。

    “哼！我不会让她就这么死的！把她丢到闹市口，在找几个人到处吆喝，就说这是个不守妇道的女人，被人抓了现形。”素夫人冷冷地道，“我要让所有的人都唾弃她！”

    饶是那婆子已经活了几十个年头，见过的人经历过的事不算少了，可是现在听了素夫人的话，也忍不住打了个冷战。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照办了。因为办好了这件事，能拿到一笔赏银。

    地面滚烫，乞丐们都找了泥塘子泡澡去了。

    热闹的街市，人们一面呼扇着衣袖弄出一丝半点的清风来解暑，一面继续着养家糊口的营生。

    奄奄一息的婉儿当真便被那婆子丢在了闹市口，不仅如此，还花钱雇了半大的孩子沿街叫嚣：“将军府的小妾不守妇道啊，被正房太太抓个现行，大家快来看啊！”

    正愁天气太热，没地方去，没趣事听的百姓们，纷纷顶着毒辣的日头走了出来，围在血流一地的婉儿身边，指指点点：“历大将军打胜仗班师回朝的时候我在街边看到过，真的是个堂堂的大英雄啊！我看这个小妾就该被人活活打死，竟然改败坏将军的名声……”

    很快地就有人开始砸烂菜叶，吐口水，扔石头……

    婉儿最后的意识，就是这样的。被人们的指点，怒骂，嘲笑，至于有没有人拳脚相向，那就不得而知，因为她真的很累，很累，想要离开这个人世。

    原来，死，真的是一种解脱。小说屋 www.xiaoshuoge.inf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