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樱花树下

(小说屋 www.xiaoshuoge.info)    近藤龙一清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亮得差不多了。

    他半躺在樱花树下，粉白色的花瓣落了一身，手边的酒坛里还有未喝完的酒，黑色的合服在地上铺展开，两支白瓷酒杯凌乱地倒在衣袖处，翻出了酒已经干了大半。

    近藤龙一面无表情的脸上终于露出了无奈地笑意，他害怕发生的，终究都发生了。

    酒劲还没有过去，头脑昏昏沉沉，直到眼前的地上出现了一双熟悉的木屐，近藤龙一才回过神来。

    “姐……”

    女子名叫近藤须美子，是近藤家族的长姊。

    “龙一，这样真的可以吗，把他们放走……小琢他……”

    “姐，能陪我坐一会儿吗，我现在恐怕都找不到可以陪我说说话的人了。”近藤龙一拍了拍一旁的地，脸上是从来没有过的孩子般的神情。

    须美子跪坐在铺满了樱花瓣的土地上，她是一个传统的日本女子，所以很少穿着和服以外的服装。她的容貌并不出众，淡眉细眼，鼻梁较矮，却很有东方女性的神韵。她让近藤龙一躺在自己腿上，然后为他按揉着太阳穴，他一定很累，要管理这么大的家族。

    “姐，还记得父亲叮嘱我们的吗？”

    “照顾好小琢，照顾好这家……”

    “可是现在，小琢也长大了，他有了自己的想法和喜好，我们都阻止不了他做他想做的事。总把他当成那个屁颠屁颠地跟在我身后长不大的孩子，可其实，也已经是个可以独当一面的男子汉了啊。”近藤龙一的口气既有骄傲，也有寞落，骄傲的是弟弟终于长大了，寞落的是，他不再需要自己无微不至的看护了。

    “龙一，每年的这一天，你都会在这棵树下喝个酩酊大醉，这已经是第九年了。一转眼，樱已经走了九年了呀，还记得第一次看见她，就是在这棵树下跳舞，那时候樱花漫天，她穿着粉色的合服，像是随时都会飞走的仙子，美得那样不真实。”

    “她走的那天，也是在这棵树下，我看着她鲜红的血从嘴角溢出，越来越多，最后整件和服几乎都被染红，地上的樱花也变得火一般红，但是我却毫无办法，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看着她的生命从我怀里流逝，那么快……所以姐，你知道吗，樱花真的是世界上最无情的花。它鉴证了她的美丽，也鉴证了她的死去，它就这样目睹着一个鲜活的生命从绽放到凋零，自己却开得那样灿烂，一年又一年，从来不会因为谁消失谁出现而改变分毫。你看，就是它，”近藤琢用手摩挲着背后的这可樱花树，继续道，“它长得多好，那么多的樱花，开得多灿烂……可是樱，她却死了，死在那样好的年纪……”

    “龙一，都过去了，樱……她已经不在了，她再也看不见你为她高兴或是悲伤，她已经死了九年了！从见到她的第一眼，你就应该知道，她不属于我们这个肮脏的世界。她迟早要离开的，那么干净，就像是天上的云朵，也许她本就不应该生在千叶家族，不应该生在这个世界……”

    “所以，她才会有那样的弟弟……”近藤龙一低低地笑着，仿佛是听说了多么可笑的事，“千叶皇，生来便是修罗的化身，因为他有个太过美好的姐姐，所以他才会变成魔鬼。你记得吗，樱去的那天，他从我手里夺过她，然后紧紧护在怀里，那个眼神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那样浓烈的憎恨，一个十四岁的少年，竟然能有那样纯粹的杀气，好像他根本就是恶魔，而不仅仅是恶魔的化身。那时候，他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咬牙切齿地说，他会回来复仇，会毁灭这个害死了她姐姐的黑社会，会让我们这些逼死他姐姐的人得到应有的报应。”

    “龙一……你……”

    “在他眼里，我就是那个害死樱的罪魁祸首……事实上，如果不是我，樱不会和他父亲决裂，不会被松本家族的人算计，她本应该在自己的家族快乐的生活，却因为我而被……是我害死了樱，是我！”

    “不，龙一！这不是你的错！这与你无关，你怎么可以这样想！”

    须美子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急迫地想要制止龙一继续说下去。

    “如果喝下那杯酒的人是我，樱就不会死，她还是能在这颗樱花树下翩然起舞，笑靥如花，死的应该是我，为什么她要代替我喝下那杯酒，为什么……死的应该是我啊……”

    “那杯酒有毒是谁都不知道的啊，那不是你的错，龙一，你别再想了好吗，那都是命，是老天给的不公平的命……”

    “所以，姐，当小鱼坐在这里，给我一杯又一杯地斟着酒的时候，我终于做出了这个决定。不论她把我灌醉是为了把小琢放走，还是和小琢一起逃走，我都会任由她去，她本就是一条生活在海中的鱼，我不能再自私地将她束缚在身边，我的自私已经害死了樱，如果连小鱼也……我一定连下辈子都会不能原谅自己！”

    “姐姐明白，龙一……姐姐都明白。这些年姐姐都看在眼里，你一个人过得很苦，好不容易能出现一个小鱼，却……”须美子抚着近藤龙一的脸颊，突兀的颧骨与下颚是那样锐利，仿佛刀刻般的线条，深深刺痛她柔软的心脏，“我的龙一，我的弟弟，别再责怪自己了，相信樱在天上也不希望看见你这副模样，振作起来，你想输给樱的弟弟吗？你想让父亲一手打下的家族毁在那个恶魔手里吗？快振作起来，龙一，这个家还要依靠你的力量继续走下去，你现在，可是山口组的组长呢！”

    “……我可以吗，姐……我头好痛……”

    “当然可以，你可是我的弟弟，”须美子为他拂去衣衫上散落的樱花瓣，笑容又挂到了嘴角，狭长的眸子透出信任的光芒，在初升的日光下璀璨无比，“你可是近藤龙一，山口组最年轻的组长呢！你还要保护好小琢，保护好小鱼，保护好这个家族！”

    微风迎面扑来，又是一阵粉色的樱花雨，花瓣滑过面颊的细腻的触感，就像是她的手。那年十八岁的千叶樱，笑起来比盛放的樱花更灿烂，她笑着对近藤龙一说，龙一，你永远是我心中，最优秀的那一个，只要有你在，我什么都不怕……

    什么都不怕……小说屋 www.xiaoshuoge.inf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