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华欲掩料应难（二）

(小说屋 www.xiaoshuoge.info)    团圆宴吃得其乐融融。皇后妙语如珠，托古喻今，逢迎了太后又逢迎太妃，说得人人如意，将气氛烘托得十分热闹喜庆。成曦帝望着满桌娇妻美妾，心情大好，不时拿眼去望红棉，见她自然而然融入一众人群，偶尔目光相撞也是淡淡含笑，不觉忽略了那眼底轻轻的落藉。

    固然很想要红棉坐在自己身边，还是选择了如今母凭子贵的明妃，更让众人心服。挂念明妃腹中的孩子，望向她的眼中极尽温柔。纳兰太后笑道：“明年的团圆宴，咱欧阳家又多了一人，真是可喜可贺。”

    如贵嫔本是不够资格坐上这桌，也是母凭女贵，才挨着琅嬛坐在下首，听太后此言，也来凑趣。指着明妃的肚子，要琅嬛猜母妃腹中是男孩还是女孩，帝王家都是早熟的孩子，琅嬛一向伶俐，故意偏头想了半晌才说：“嬛儿好想有个小弟弟陪嬛儿玩哦，明母妃必定会生个小弟弟。”

    明妃的眼里是不加掩饰的喜色，直夸琅嬛聪明，随手抓了一把金银裸子塞到琅嬛手中。红棉也随着安妃赞了几句，慧妃仗着太后在座，却只将嘴角轻轻一撇，“明日的事明日才知，姐姐可别高兴得太早，仔细身子要紧。”

    明妃自然不同她一般见识，眼见有帝王在座，更是显得自己大度，乃微微一笑：“妹妹说的是，多谢提醒。”

    纳兰皇后轻捏一下慧妃的手，示意她不必多言。自己望向明妃，满是关切，“前日给妹妹送去上好的山参，不知妹妹可曾享用，千万别省，想要什么尽管泒人告诉姐姐。”

    明妃含笑点头，“有劳姐姐，已经用过，果然是好东西。”淑房殿的东西本来不敢乱用，找专人验了，知道果真是难得一见的宝贝。自打自己有孕，淑房殿日日滋补固元之物从未稍减，如今对皇后到也有些感激。

    那日帝王离了淑房殿，纳兰敏一夜未眠，直至天明才想出对策。不是要我看好你的儿子么，我一定将他看得比你想像的还要好。纳兰敏浮起深深的恨意：欧阳成曦，我如果连这个都做不好，怎么对得起这淑房殿的位子。

    纳兰敏贤淑地望着明妃，眼里全是关爱，“方才慧妃妹妹也是好意，多注意些没有坏处。淑房殿还有些上好的补品，回头本宫让珍珠给妹妹送过去。”

    明妃连连谢谢，口称已经叨扰太多，到也却之不恭。成曦帝瞧着二人一团和睦，幸喜席上没有以往的唇枪舌剑，扫了过节的兴致。

    慧妃心疼皇后日日将好东西送出，却又说：“皇后娘娘自己也保重些才是真的，娘娘脸色如今还是不好，妹子瞧着也心疼。娘娘就操了心，别人未必领情，还不如先调理好自己的身子。”

    对自家的堂姐一片忠心，眼见帝王的目光只在明妃、谊妃等人脸上打转，十分为皇后不值。只是这话放在这里却让人听出几分醋意，皇后不同她计较，成曦帝却淡淡道：“慧妃真是有心，各人做事检点些，皇后自然可以少操些心。”

    纳兰皇后听了这句话在耳，又触动前几日在淑房殿的谈话，不觉心灰，一颗眼泪含在眼眶，忍了许久，轻轻对慧妃说：“妹妹的心意，姐姐领了，今日是团圆夜，再饮一杯，正该赏月才是。”

    正说着，天上忽然爆开一朵大大的烟花，姹紫嫣红，染亮了整个夜空。琅嬛拍手欢笑，手指天空，童趣盎然。众人也眼望夜空中一朵又一朵灿烂的烟花，岔开了刚才的话题。明妃十分得意，偎在成曦帝的身旁，看漫天花雨，默默祈祷，“儿子，你可不要让母妃失望。”

    红棉又见烟花灿烂，心内百感交集。忆起那年那月，老父姊妹，共享天伦。乍别故土，又逢团圆佳节，恨不能让成曦帝拥她入怀，细细宽慰。眼见良人身边立的却是他人，心里难过，借抬头仰望时回身拭掉眼角的一滴泪水。拿眼去瞥纳兰皇后，却也见她借回身的时机，轻轻去拭眼角的泪珠，似是受了无限委曲。

    华丽的宴席结束之后，成曦帝牵着皇后的手去了淑房殿。纳兰慧满意地看着御辇上深情偎依的两人。月圆之夜，也是帝后团圆之时。外人眼里，看不到两人之间横亘的银河，都疑做浓情密意。

    明妃再无奈，也只能放开牵着帝王的手，后、妃，一字之差，是无法逾越的距离。自然，谁也看不到谁的欢喜与悲哀。

    回头看看今日茯苓与紫苏跟在身边，想着宫人辛苦了大半年，吩咐茯苓回去放赏，分泒众人瓜果月饼，另放赏银十两。又嘱她回去要青黛沉香帮着傅嬷嬷收拾一桌精致的菜式，今夜自家人安心圆月。

    想起那日去清心苑，简陋的陈设与那眉目清秀心如死灰的前朝太妃，心里有微微的痛。团圆佳节，希望象征团圆的满满清辉能将各处尽情照到，又吩咐茯苓也分送些月饼素点过去，莫提她的名字，只说宫里赏赐。

    茯苓不放心，问红棉要去哪里。红棉指指西冷山的方向，“只想登高一望，片刻即回。”

    茯苓知道她的心意，是想着登高望远，目之所及，就譬如离得故国更近一些。没有远离故土的人，似乎永远理解不了游子的心意。今日佳节，宫中处处张灯，往来人众，到也无事。默默拜托了紫苏，自己回去准备。

    红棉此刻满心怅然，怀恋故土，思念亲人，胸内郁结了一团仿佛理不清的丝麻，只想登上西冷山，远远南望，问老父安康。

    西冷山的脚下，早已点起素色的青纹银灯，逶逶迤迤，盘旋直上，比白日过来更有几分清悠。紫苏搀扶着红棉，两人慢慢拾级而上。红棉饮了几杯，此刻清风一吹，心情浩荡，不觉将昔年赏月的往事讲给紫苏。紫苏本是孤儿，被红棉所讲触动心事，眼角不觉温润。怕红棉伤心，强自欢笑，以手指向前方山顶的翼然亭，“娘娘，离山顶不远了。”

    两人振奋精神方欲前行，忽闻清悠的箫声低低而起，越吹越高，如深夜银河低低流淌，忽而水势愈急，又收发自如，归于平静。

    此刻山顶翼然亭内，有一颀长身影，背向而立，正将一只箫吹得出神入化，清越激扬。只看那个背影，融入茫茫夜色，与箫声和为一体，有种遗世的独立。

    见有人抢了先机，红棉有几分失落，默默地回转身子，对紫苏道：“原来已有天涯沦落人在此，我们还是回去吧。”

    练武之人目力耳力极佳，欧阳成昊早已听到二人的声音，见红棉欲回，放下玉箫，扬声道：“谊妃娘娘，是成昊在此，何妨上来一坐，听成昊吹上一曲？”

    列列晚风中，红棉瞧不清欧阳成昊的表情，只觉得那个挺拔的身影也散发着浓浓的失落，同病相联，忍不住轻轻颔首，“好”。

    提着裙裾登上翼然亭，面南而望，只觉茫茫苍苍，远处只有群山墨墨如黛，再不见来路，几欲潸然泪下，碍着秦王在此，拼命忍住。

    秦王吹响了手中的玉箫，是王之焕的《凉州词》，慷慨悲壮，一唱三叹，正对红棉心境。

    眼泪终于忍不住簌簌落下，多盼望，在长亭里的翩翩俊朗之人是成曦帝，下一刻就能拥自己入怀。不然，可以是陆锦之，秀雅璀璨，将自己的笑容比做天上的烟花，也能慰自己思乡之苦。或者，也可以是五哥，问他借个温暖宽厚的胸膛自己来靠。

    那些为赋新词强说惆怅的年代，都已经随风远去。

    可惜，都不是。眼前的人，却只是秦王欧阳成昊。

    “从这里望出去，最远处是青云山。可是红棉，你即使站在青云山的顶端，也望不到边城，更望不到岫云。”

    眼见红棉面向南方，珠泪滚滚，欧阳成昊有一种将拥她入怀的冲动，他努力遏制着自己的想法，却脱口叫出了她的名字。

    红棉回首望向秦王，只一眨眼就拭去了脸上的泪水，“王爷，你又逾越了，你是陛下的弟弟，本宫可以唤你一声名字，王爷又如何能直呼本宫的名讳。”

    “是成昊的不是，只是觉得红棉二字比娘娘的称谓来得亲切，在成昊心中，是想交娘娘这个朋友的。”不是真心话，欧阳成昊懊恼地暗暗捶着自己的大腿。才不要跟你做什么朋友，如果可能，希望将一切都尽情抹抛开，此时就带你远走天涯，让你的脸上永远没有难过，永远灿如朝霞。

    夜风吹动红棉厚厚的披风，乌长的黑发自由飞舞着，比她的心还要不羁。回望着那双情愫翻腾的星眸，红棉轻轻叹了一口气，“今夜，本宫没有与王爷斗嘴的心情，只想听听王爷的箫声。”

    “好，今夜成昊的箫声只为红棉而奏，不为谊妃娘娘。”

    这一次，换了基调，秦王将李白的《梦游天姥吟留别》谱成曲子，超凡脱俗，一曲清音，似乎只有天上才有。

    这是红棉最喜欢的词，或许成曦帝说的对，她虽然身处宫廷，但心，的确是想着要骑白鹿，逍遥于青崖之间的。箫音荡气回肠，红棉忍不住随着箫声轻轻吟唱，在寂静的山顶，她那压得极低的歌声被风吹得渐渐凌乱，一丝一缕都深深埋入欧阳成曦的心里，最后终于不闻一声。

    心境平复了许多，知道青黛等人还在等着自己。这一个仲秋之后，她们也将分离。红棉轻轻地对欧阳成昊敛了一礼，“今夜有劳王爷，天色渐晚，先行告退了。”小说屋 www.xiaoshuoge.inf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