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外山　青涯间（一）

(小说屋 www.xiaoshuoge.info)    其实这些日子，虽然身在行宫，成曦帝并没有多少自由的时间。跟随帝王一起来的，不只是那些随从和华丽的仪仗，自然还有紧随而至的大臣跟源源不断的奏折。

    身为帝王，远不是只有表面看起来坐在龙椅上俯视群臣那样威风八面，更何况他是一个称职的帝王。要处理的事情实在太多，他的时间并没有多少真正属于自己。

    新帝初政，正是多事之秋，成曦帝可以当得上是明君，他减了税赋，赦了天下，实行仁政，外松内紧的管制，如今卓见成效。虽不能说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然比先帝之时，是清明甚多。

    只是再圣明的帝王，也难以做到四海归心，总有些人想着蠢蠢欲动，譬如现在成曦帝捏在手中的密报。

    刚刚接到飞鸽传书，总有人厉兵秣马，日日操练。励精图治虽是好事，就怕有人手里兵权多了，养虎为患。另外，恭太妃已在回宫的路上，不日即可进京。

    对这位太妃，成曦帝心存罅隙。昔年夺嫡之争恭太妃跟秦王输于太后跟成曦帝，总是心里不爽，更何况如今恭家还掌着一部分兵权，也万万不可小瞧。

    成曦帝不想兄弟相残，却也绝对不会拱手将自己的江山送与他人。他招来齐王，两人就在稼轩斋的内殿里，密密商议了好久，然后，几只白鸽带着成曦帝的旨意，飞向遥远的天迹。

    伸了个懒腰，望向博古架上茯苓送来的蔷薇，缤纷地开着。明媚的颜色让心情也变得明朗，索性扔下那些披阅了一半的奏折，换了便袍，一个人也未带，信步向菡萏阁走去。

    有当职的宫女立在殿前，看到皇帝过来，赶紧行礼。成曦帝摆摆手，示意不用声张。自己悄悄走进阁内，便听得院里众人清脆的笑声，不由舒展了微蹙的眉头，举目望去。

    殿前的梧桐树下，摆着一只湘妃竹制摇椅，红棉只着了一件柔白碎花的宽袖长衫，斜搭一抹朱红色半臂，似是晨妆初起。挽着松松的发髻，赤着双脚，慵懒地窝在摇椅之内，望着那三个正在忙碌的丫头。

    青黛手捧一只银盆，不时用银勺舀起盆中泡好的黄豆，和着清水注入青玉案上那只雪白色小磨盘。茯苓和紫苏转动着磨盘，不时有莹白如玉的豆浆淌下来，注入下面接着的那只银制小桶。

    这几个丫头，真能鼓捣，成曦帝不由眯着眼轻轻笑起来。

    红棉身边正在打扇的小丫头先望见了成曦帝，赶紧拜了下去，众人才发觉帝王已在院里立了好久。

    不等红棉立起，成曦帝就朗朗笑着，按住了她的身子，红棉含羞带怯，微微一笑，如雨后牡丹，始承恩泽，让成曦帝心神一荡。

    成曦帝挥手，让众人继续。早有机灵的小丫头重新安下摇椅，就坐到红棉身侧，两人笑着看这些丫头鼓捣。

    不一会儿，青黛捧上热好的新鲜豆浆，奉于二人。过得片刻，茯苓又将多余豆浆点成豆腐，切成方块，只加一点食盐，香油，请二人品尝。豆腐极嫩，入口即化，味道鲜美，成曦帝赞了几声，吩咐留一块午膳时做汤。

    红棉问道：“陛下不在这里用膳么？”

    成曦帝爱抚地拍拍她的肩头，笑道：“还有些折子没有阅完，只是来看看你，这就回去。”

    红棉有些失望，却还是点点头，立起身子来送成曦帝，成曦帝望望她赤裸的双脚，关切道：“虽是天热，也要小心些，这个季节着凉了更不易好。”

    红棉点头应允，看着成曦帝如来时一般，又静静离去，留了些许的怅然。

    翌日，齐王以王妃染病为由向成曦帝请辞，先回了京城。有些事情，一定要赶在恭太妃到来之前办理明白，而且这个消息，也应该让纳兰太后知道。

    再过些日子，就是纳兰太后的生辰。新帝即位的第一个寿辰，各地亲王都会入京，必然十分隆重，还是谨慎些好。平静的日子过得太久，总有人奈不住寂寞，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想着朝堂后宫内外纷争很多，不能再将红棉推上风口浪尖，希望她能明白自己的心意。这也是这些日子，成曦帝并不专宠她的原因。在行宫耽搁已久，不日即将回宫，有个地方却一定要带红棉前去。吩咐端木公公安排明晨的出行，又写张信笺要他送去菡萏阁，安置停当，看夜色不早，吩咐召明妃侍寝。

    明妃未曾侍寝已有些日子，乍见帝王相召心里自然高兴，细细熏了香，换了件鹅黄色团花百褶长裙。她本来身材纤瘦，穿了长裙更显得婀娜多姿。颦颦婷婷来至帝王寝宫，瞧见帝王正在夜读，就静静地往香炉里添些百合香，默默立在一侧。

    帝王看到明妃添香，柔柔一笑：“红袖添香，爱妃真是善解人意。”就起身握了明妃的手，带至自己身边。

    内侍早已摒退了众人，放下层层的青丝帷帐。明妃含差为帝王掩了书，放至架上，两人相携向龙榻走去。

    最后一帷纱帐也悄然落下，只听得帝王轻轻的调笑：“爱妃熏的是什么香？”明妃的回答已经淹没在纱帐之外，听不清楚。只余案边那一盏灯烛，恍恍忽忽。

    嗅着身边淡淡的龙涎香，将脸埋进帝王的胸前，明妃这一夜心满意足。她跟大多数后宫女子一样，只盼帝王偶尔垂青。红红的宫墙如同华丽的金丝笼，不知圈住多少艳丽女子苍白而落籍的身影，她只是芸芸众生中的一名。

    初来时，凭着如花的美貌，想争。日子久了，见的多了，也就渐渐淡了，后宫中最不缺的就是寂寞红颜。初遇的时候，成曦帝执起她的手，随口说了一句，她穿黄颜色明艳动人，赐字“明”。

    帝王的话，她深深记在心里。此后，深黄浅黄粉黄鹅黄，还有许多叫不出名字的黄，明知道黄颜色并不适合自己，她却再不穿别的颜色，这就是她的痴心。

    很多的时候，难以置身事外。她困难地游离于纳兰家跟恭家的势力之外，却抛不开这些纷争。有一次天气严寒，纳兰皇后赏下珍贵的白狐裘披风，挽了她的手同去玉辰宫请安。穿也不是，不穿也不是，左右为难，还是拂不了皇后的笑脸。

    纳兰皇后亲手为她披上，赞她穿这白狐裘雍容大气。其实，看到玉辰宫中成曦帝也在，明妃就已经明白了皇后的心思，成曦帝望向自己的目光中带了探究，她的心瞬间沉入了谷底。

    没有解释的机会，越描只会越黑。她希望帝王能明白自己的立场，却不知道帝王能不能晓得皇后唱的这出戏。只是，从那之后，见到帝王的日子明显少了起来，偶尔的日子，也会带着淡淡的疏离。

    浓浓深夜里，帝王已经沉睡。即便在梦中，他那清朗的面容也是这样的温润，让人爱恋。他的呼吸匀净，温热的吐气吹在自己的面庞上，有种麻酥的感觉，她却不想把脸移开，只想让这感觉更真实些。只有这样，才觉得身边的帝王是真实的，她举起手，想抚摸帝王那好看的脸庞，迟疑了片刻，又轻轻放下，她不想扰了他的好梦。

    夏夜短暂，不觉拂晓。明妃望向窗外渐渐发白的天际，心里闪过深深的叹惜，宁愿这夜晚永驻，让她就这样静静躺在他的身边。只是，天不从人愿。

    轻轻的击掌声响起，“啪啪啪”三下，她真希望身边的帝王还要熟睡，没有听到。

    却见帝王已经睁开了双眼，也击掌回应。

    那双清朗的眼睛望向自己：“爱妃也醒了，昨夜睡得可好？”似乎对谁，成曦帝都是这样的温柔。明妃笑着点头，披衣起身，为帝王取过床头的晨褛。

    帝王伸开胳膊，坦然享受着她的侍侯，仿佛是那样天经地义，不知道他是否舍得谊妃去做这些事情。明妃闪过微微的心酸，却在成曦帝朗如日月的笑容中化为乌有，只余下深深的甜蜜。这样爱一个人，实在是卑微的。

    “送明妃娘娘回去”，帝王淡淡吩咐着宫人。

    “明妃娘娘请。”宫人恭敬地施礼，明妃按下心中深深的依恋，只端庄地行礼：“臣妾告退，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帝王又扬起那清朗的笑意，如望不见底的深潭，将明妃深深陷入其中，他微笑着摆手：“爱妃去吧，改日朕再去看你。”

    明妃应着，微微提起及地的裙裾，轻轻阖上房门，将那个她深爱的男子跟自己远远隔开。她明白，那个改日不知道是多少个日夜之后，是那样的遥遥无期。

    送走明妃，内侍捧上铜盆手巾，有宫人过来伺侯成曦帝梳洗。草草用过早膳，端木公公来回一切准备停当，随时可以出发。

    成曦帝吩咐众人更衣。宫人都知道成曦帝的喜好，备的是金线描绣八宝流云纹的白色锦衣，穿戴停当了，命众人候着，自己只带着端木公公跟几个近侍去菡萏阁。

    怕误了正事，天色微萌，茯苓就已经叫红棉起床。

    成曦帝过来时，红棉已一切准备停当，穿戴十分简洁，只不知去往何处，拿探询的目光望向帝王。

    成曦帝微微笑道：“当日曾跟你提及清书，今日领你去见见，顺便看看我与清书当日相交之所。我与青书，相知已久，棉儿见了他，就知道闲云野鹤，到底何种人也。”

    红棉听说是见外人，有些犹豫。成曦帝晓得她的心思，微微笑道：“本是至交，绵儿无须顾虑。”

    只牵了红棉的手，也令众人相随，就低调出了行宫。小说屋 www.xiaoshuoge.inf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