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心虑

(小说屋 www.xiaoshuoge.info)    窗扉半开，一点清光丝丝渗，撒了一地昏黄，不叫人忘心伤。

    墨兰默默地站在帐外，一言不发，更也不敢说话。自小姐知道自己怀上之后，便整日整日地流泪，一个人躲在床角，咬着帕子，任那滚烫的泪珠烧穿心房，却不能吱半点声。每日待太子殿下前来时，小姐都让她为自己画好淡妆，以免太子看出破绽。墨兰看得出来，小姐不想要这个孩子——那是她耻辱的见证。然，太子殿下，他不知道啊。

    他以为，他也坚信，这是他的第一个，也将会是他最最疼爱的孩子，因为孩子的母亲，是上腾小姐。墨兰知道，宫外现在闹得风风火火，尤其是云荣海那边，想想也是，其余妃子入宫多久了，都未见消息，倒是一个莲妃，进宫三月，便有了消息，难免叫人嚼舌。然太子殿下却不管不顾，依旧每日往这清莲宫来，据闻皇后为此都和他闹翻了，本应是来探望小姐的，却迟迟不来。怕只怕，慕容公子的忧虑是真的。

    望着幔帐里眼圈红肿的莲碧，墨兰的心一阵阵地往下沉。小姐又哪里知道，她腹中的孩子凝聚着的都是沉甸甸的爱，只是那爱，从没有成就的宿命。小姐没有给它，它的生父，更是首先莫名其妙地断了它。

    何必呢，扰得两方心神俱伤，若是真爱，又何必管你世俗。墨兰咬着牙，心里那挥之不去的罪恶感，又在胸膛久久涤荡……

    “参见皇后娘娘，陈妃娘娘。”

    忽然耳边传来宫外侍卫整齐响亮的告禀声。墨兰一惊：皇后？！她来干什么？

    床榻上默默无言的莲碧似也觉察了什么，只听她嘶哑地唤道：“墨兰，拿我的裘衣来，为我画个淡妆。”

    那声音，凄婉哀怨，仿佛奈何桥边情殇一世的冤魂。墨兰心里紧紧绞着，然却只得默默应道：“……是。”

    也许，小姐的人生，从一开始便画错了，然下笔了便无法回头，只得继续这么草草了了地画下去，一偏再偏，一错再错。

    嗫嚅着，墨兰却无法显露，只背过身去取狐裘。外头听着有脚步声渐近，那声音似是侍卫前来报禀。待一听，果是。莲碧只拨开了帘，如常地下床：“让母后进来吧。”

    母后，这个词，莲碧说着就心躁。

    想也是，皇后，是她除了那日对慕容翎外，第一个叫她竭尽全力维护自尊的人。她是视尊严为灵魂的傲女，没有人能损害她的自尊，任你是皇帝还是皇后。

    披了狐裘，她木然地坐在妆台前让墨兰上妆。胭脂，水粉，抹在脸上，已看不清原貌了。曾经她骄傲于的莲般瓷肌和水漾莲目，都湮埋在那一夜的狂暴里，灰飞烟灭了。

    而今的上腾莲碧，只是一副行尸走肉了。

    脚步声又起，且愈来愈近。她暗自想道：皇后来了。

    思绪才落，门已打开。皇后身着绣缂丝瑞草云雁广袖双丝绫鸾凤尾裙，梳着朝阳五凤髻，戴七彩霞光玛瑙五凤冠，妆容精致，雍容华贵，那两撇犀利的刀眉，依旧那样骄傲睥睨。莲碧淡淡地站起身，正要做礼时，却听皇后先开口道：

    “哎呀，莲妃快快免礼。你正怀有未来龙子，若害着身体，岂不是哀家有罪。”

    虽是极平和的一句话，莲碧还是听出了其中锋芒的刺激意味。心似被蛰了一下，她强笑着点头，恭敬道：“母后言重了。莲碧多谢母后。”

    皇后却根本没在听，兀自在床前对着的凳上坐了下来。莲碧见她如此，自己便不好坐下了，便同陈玉妍一起站着。然皇后却睥睨起眼，淡淡地道：

    “哎，莲妃，快坐啊！你正怀着孩子，不宜长久站着呢！”

    依旧是故意拖得亢长的口音，一字一句在莲碧心里都似针扎。正在犹豫之时，陈玉妍却开口说道：“莲碧妹妹就坐下吧，母后都准了的。”

    她的声音依旧是端庄到僵硬的难受，莲碧脑海中蓦地浮现出云妃的悱恻愁容，瞬间心里便冒上一股火气。她强压住怒火，缓缓在身后的凳上坐下了。

    “自御医诊出你怀孕，已有几日了，身体可都感觉好？”皇后佯装关切地牵过莲碧的手，那动作是钢一般的硬。莲碧微微展目：“多谢母后关心，莲碧一切都好。”

    “一切都好？”皇后故作惊诧地叫道，“不对呵，哀家怎么看到你的眼睛里都有了血丝了。”

    “啊，有么……”莲碧心里暗暗叫苦，头下意识地就要转到镜子那处去瞧，然心里暗暗的警示，还是帮助她及时扳住了动作。她抱歉地笑笑，道：“啊……或许是这些日子休息久了，眼睛也睡得晦涩了。”

    “噢，看来莲妃该在宫中多走动走动。”皇后假惺惺地笑了笑，眉眼里是毫不掩饰的虚伪。突然她的目光竟斜上望着墨兰：“墨兰，你就是这么照顾你们娘娘的？若不多活动活动，娘娘身子虚了，牵惹了未来龙子你可负担得起么！”

    墨兰一愣，错愕地站在原地撮着双手，不知所措。莲碧忙为墨兰辩解道：“母后不要责备墨兰……墨兰自小便是莲碧的贴身侍女，对莲碧一直是极悉心照料的。”

    “莲妃，到了这宫中，事事都与你在慕容府时不一样了。哀家为你提醒提醒你的丫鬟，是为了你好。”皇后微眯起眼，刀眉之下是扑朔迷离的眼，阴森森的光，让莲碧心有余悸。她默默地低下头，恭敬而略带歉意地说道：“是，是的。莲碧多谢母后关心。莲碧上次对母后多有冒犯，还请母后……”

    “哦呵，那件事。哀家早不挂记了。”还未待说完，皇后便呵呵笑着打断了她的话。“辰儿可爱你至深，哀家现在算什么咯。”

    最后那句话尖锐的嘲讽，任谁都明白。莲碧只默不作声，依旧垂着头，一副温顺的恭从。皇后充满嘲弄意味地长叹一声，站起身来，眯着凤目道：“哀家先走了，莲妃好生注意身体，辰儿可想着他的孩子呢。”

    他的孩子。这四个字，被皇后念得极分明，极清晰。

    清晰到，让她撕心裂肺。

    “……是。谢母后关心。莲碧恭送母后、陈妃娘娘。”她咬着牙，胸中凄惨的痛苦拼命撞击着喉咙，她却在不自量力地将这痛苦关在口中。皇后睨着眼，挺着身高傲地走出宫去了，摇曳的凤尾裙，只是炫耀的姿态。

    墨兰咬着牙，静待脚步声从有到轻，最后消失。然，就在那一刻，她听到了一阵低沉，却痛苦万分的啜泣。

    莲碧的身子瞬间瘫软下来，跌在凳上，失魂落魄如乞。墨兰一愣，手小心翼翼地搭上她的肩，莲碧却突然扑到她的怀里，顿时墨兰的衣襟一片湿潮……

    莲碧在她怀里剧烈地颤抖，她的喉恰好对准墨兰的心，她能感受到莲碧因极度痛苦而颤抖不止的喉咙——嘶哑的声，隐忍的泪，像遍体鳞伤的小兽。她咬紧下唇，打颤着搂紧莲碧。她逼着自己不说话，因为她的心，会逼着她把一切都说出来。

    她落寞地抬起眼，却看见桌上多了一方丝帕，上面细细地写了几行字，整条帕子，被完美地遮在桌上茶壶后，不露痕迹。

    *****

    上腾莲碧的孩子，绝对有问题。

    原本她还对这一点抱有怀疑，然今日，上腾莲碧对她话中有话的语言的反应，和她布满血丝的眼睛告诉她，那个孩子绝不寻常。

    然而，她还缺少证据。她要证明，那个孩子不是刘子辰的。若是这样，掀翻慕容氏便容易得多；若那孩子真正的父亲，又是个极紧要或是极低下的人……

    心潮汹涌如洪浪，报复的快感充斥着她身体的每一个角落——慕容番啊慕容番，当日你给我的苦，给我的伤，我要让你，你那身份下贱的私生女，还有你所忠于的帝王——一起加倍奉还！

    “上腾莲碧那边，怎么样？”

    突然身后响起一个浑厚低沉的音，洪钟一般击散四周死寂，叫人惊心动魄。她心里一颤，愤愤地转回头：“怎么又不敲门。你不知道擅入皇后寝宫是要杀头的么？！”

    “窈，你是我表妹，我怕什么？”

    身后的男子，身着华服，略显苍老臃肿的面容上一双粗粗的刀眉毫无凌厉之感，倒有几分窝囊味道。然而那双眼睛——如刀锋般犀利，如剑刃般锃亮，那放射而出的锐利阴光，让所有人都不寒而栗。她不禁也打了个寒战，虽说她与他是表兄妹，然，她还是不曾想到，朝廷上目光与常人无异的他，竟会有如此阴森可怖的眼神——

    仿佛要杀尽天下的血腥。

    “如你所愿。”她转回头，声音冷极，“只是，缺少证据，还有孩子生父的身份。”

    “生父是谁无所谓，只要找到证据，慕容家全家肯定就会受到牵连。慕容氏二人一不在朝，整个朝廷便再没有能与我抗衡的人了，到时候……”

    男人的眼中，迸射出极致的血腥和兴奋，仿佛大计胜利，触手可及。她眉头一紧：“先别高兴太早，子辰和慕容翎似乎已经对我们有所觉察了。”

    “刘子辰……呵，他倒是像他爹。痴情。不是么，窈？”

    男人语气轻浮，暧昧朦胧。她心里一颤，然此时男人滚烫的手已搭到她微露的香肩上！

    “云荣海，哀家而今是皇后，不是云窈！”她嗔怒大叫，一把甩开男人的手，睥睨的凤目中尽是愤懑与惊惶！她恨，恨这个人面兽心的男人，然而她却不得不帮他，不得不把自己随时吊在死亡关口——他可以让她报复她想报复的，她，别无选择！

    然，若让她把自己交出去，交给一个从小对她别有用心、妄自尊大、好色成性的表哥，她绝不容许！虽然……她的灵魂早在二十年前，就已被掏空！

    “……”男子的手僵在半空，显得惊愕万分。半晌，他才僵硬地放下手，冷冰冰地低喝道：“……既然他已觉察，那么我就要把话挑明了讲了。两个儿子，你必须牺牲一个。你要选谁，尽早决定，不然，拖延了下一步的计划就有大麻烦！”小说屋 www.xiaoshuoge.inf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