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小说屋 www.xiaoshuoge.info)    荷池清翟，柔柳青葱。

    偌大的园子，夏蝉正躁，显出一种高远清寂的味道来。

    五岁大小的孩童蹦蹦跳跳地朝河池边上的亭廊走去，一身明丽的锦服，小脸清秀又不失贵气。

    “神师，神师！你在看什么？连尘儿来了都没察觉！”孩童揪了揪男子的衣袖，露出一脸故作的不满。

    那男子约莫二十五、六，一身文士打扮，面部轮廓清晰俊朗，带几分书生的儒弱柔和。

    他笑着摸了摸男童的头：“二皇子猜猜为师在看什么？”

    他的眼神亲切温和，只是眼底却带着一丝疏离。

    孩童闻言歪着脑袋想了想，好看的大眼睛眨了眨，看着自己的老师，狡黠笑道：“尘儿若是猜出来，神师也回答尘儿一个问题。”

    文士闻言淡淡笑着，示意他说说看。

    孩童便负手故作老成地走了两步，来到荷塘前摇头晃脑道：“神师常说空空如有，有如空空。所以尘儿猜，神师看的是这荷池又不是这荷池，看的是这尘世又不是这尘世。”

    他一脸唏嘘感慨地踱步走回来，坐定后仰头看着正饶有兴致看着自己的老师。“所以，刚刚神师你呀，根本是在发呆走神呢！”

    “呵——，你这顽童。”文士笑着拍了拍他的小脑袋，而后自顾自摇头，斟茶失笑。

    孩童见状知道自己虽然猜得不全对，但老师却默许自己通过了。于是开口直接问道：

    “那日，父皇来书院，问众人心中最敬佩的人是谁。屈涛哥哥说是太祖，父皇笑而不语；薛绍阳说是薛闵王，父皇微有愠色；待皇兄说出世宗的功德，父皇却忽然冷哼一声，转身离去，吓得书院太傅都跪地不起了！”

    那文士一边将杯盏放到孩童面前，一边淡笑听着他的描述。师徒已经相处一年有余，彼此个性倒也清楚。孩童于是继续说道：

    “尘儿觉得，屈涛哥哥的答案最周全，谁也挑不出错来。父皇笑而不语是因为知道屈涛哥哥心性沉稳，问也是白问，答也是瞎答。”

    “薛绍阳和屈涛哥哥同为两王子弟，性子却跋扈得很。薛闵王在世时，薛王府权倾朝野，几乎将我萧家皇室架空。薛绍阳当着父皇的面说最敬佩的是他，未免太放肆了些。故此，父皇颇有愠色。”

    “可是，为什么父皇要对皇兄发怒呢？世宗是我九黎朝第四位皇帝，在位时休养生息，盛世空前，百姓也都喜爱世宗甚于别的帝王。皇兄是嫡长子又是太子，心中最敬佩之人是世宗，这是天下之幸，为何父皇要发怒呢？”

    文士笑着听完孩童的问题，定定看了他一阵子，而后莫名问道：“二皇子，你知不知道，太子也曾经想要拜我为师呢？”

    “知道的，但是神师拒绝了。为此，皇兄去年冬猎的时候都不帮我打白狐了！”

    孩童语气里满是遗憾，说着又扬起笑脸道：“幸而父皇不了解神师，歪打正着。他对皇兄说，神师所学都是机巧道术，皇兄是一国太子，应该专心治国之道。哈哈，他们还以为神师是个道士呢！”

    孩童说着顾自捧腹笑了起来，孩童的心性和过人的心智在他身上结合得恰到好处。

    文士却没有陪着他笑，反而似笑非笑地盯着他，直看得他一阵不自在，才淡淡问道：“你以为，你父皇真把我当成一个道士？”

    “不是吗？”孩童露出不解之色，道：“那父皇为何欺骗皇兄呢？难道父皇如此偏袒我吗？”

    “他并不是偏袒你，他只是不喜欢你的皇兄。”文士不再盯着孩童看，而是专心致志地注视着自己手头上的茶艺功夫，语气淡淡道：

    “你父皇十五岁得子。如今，你父皇二十五岁，你皇兄十岁。等再过十年，你皇兄二十岁，你父皇三十五岁。就算太子二十岁还不想临政，那再过十年呢？等他三十岁的时候，你父皇刚好四十五岁，虽不是壮年却也绝不是退位的年纪。你的皇兄，他还有几个十年可以等？”

    孩童闻言露出深思的神色，想了想，又忽然笑着质问道：

    “神师快别吓唬尘儿了，父皇若不舍得把皇位给皇兄，又难道舍得给尘儿？四十五岁不是退位的年纪，难道五十岁父皇就舍得那大椅子？”

    “所以我才说，你父皇并不是偏爱你，而只是不喜欢太子罢了。如今你是他最小的子嗣，但他以后定然还会又更小的皇子。如果他退位早，那皇位必然还是太子的；如果他退位晚，那皇位就必然会给较小的皇子。”

    文士云淡风轻地讲着这些大逆不道地言论，看着孩童顿了顿又神情冷冽地分析道：“所以，二皇子你不仅不是他所偏爱的，而且是最无足轻重的，最容易被牺牲的。”

    听到这里，孩童稚嫩愉悦的脸庞终于泛出一丝苦涩，却还是倔强反驳道：“如果真是这样，父皇为何许您做尘儿的先生呢？他不怕先生把尘儿教得太厉害吗？”

    稚童的眼神是清澈而倔强的，文士从他眼中看见了那丝隐隐的哀求。

    他叹了口气，却还是拆穿他说：“你的父皇，他不是怀疑我的能力，而是小看了他自己的儿子。一个五岁的孩童能学会什么呢？”

    文士说完，心中也是暗暗感叹。二皇子过人的禀赋是连他都感到惊讶的呀！

    或许，自己唯一需要教给他的，只有世间的恶。

    孩童沉默了许久。而后拨浪鼓般摇了摇头，道：“皇兄一向疼爱我，就是晚后真有了皇弟也一定会喜欢我这个哥哥的。我只跟着先生学些江湖道术罢了，父皇就算不偏爱我，也不会伤害我的。今天我出门母妃让我早些回去呢，尘儿就不打扰神师了。”

    他说着恭恭敬敬地起身行礼，打算离开。文士却出声叫住他：“尘儿，那日在书院，你父皇若是没有愤然离去，你给出的答案是谁呢？”

    孩童闻言，脸上又露出那抹狡黠的笑意，嘿嘿道：“自然是父皇了！我最敬佩的人自然是父皇了！”

    文士愣了愣，等反应过来又失笑着问道：“倘若不是在你父皇身前呢？你心里真正敬佩的人是谁呢？”

    “哈哈，神师，自然是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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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倾盆大雨，连个闷雷都没有，压抑，凄凉。

    “皇兄，母妃怎么了，怎么不动了？”

    三岁的弟弟眼巴巴看着自己，萧逸尘第一次感到自己是如此的无能如此的渺小。

    他想起弟弟出生的那一年，自己还是个七岁的孩子，乐呵呵地领着神师看自己的小皇弟。

    他想起神师当时看向母妃的眼神，那样悲悯，仿佛佛堂里慈悲为怀的佛祖。

    “逸斐，母妃睡了，我们不要吵她。”他起身，牵起弟弟的手。

    可是弟弟并不笨，他的皇弟有和他一样过人的心智，这或许就是他的母妃为什么必须死。

    三岁的小娃娃红着眼睛，哽咽着甩开他的手：“你骗人！母妃怎么会在地上睡觉！怎么会不理逸斐？母妃她，她是不是，是不是死了？就像之前的宫女姐姐还有小德子一样？再也不理斐儿了？”

    看着趴在母亲身上哭得无比委屈的弟弟，萧逸尘忽然发现自己莫名麻木了。他早知道会有今天的不是吗？

    他只是故意对太子眼中那种阴毒视而不见而已，他只是觉得皇兄无论如何不会这样做而已，他只是觉得父皇无论如何不会允许皇兄这样做而已。

    耳边响起神师上次离开前说过的话。

    “二皇子，有些东西不是你想不想要，而是你非要不可。”小说屋 www.xiaoshuoge.inf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