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章 最后的棋局

(小说屋 www.xiaoshuoge.info)    屋子里面没有点灯，两只昏黄的长蜡相对而摆，迷离的火光中映出两张只有眼神略微相似的老少脸庞，只不过那个老一点的眼神里更能能看透人心的潜质罢了。

    贾天找了张报纸坐在左边，对于孟老头省电的抠门举动，他破天荒的没有嘴出埋怨，可能是他也喜欢这种如梦如幻的感觉，不过那两根通红粗壮立在土地上的长蜡倒是吸引了他的目光，最显眼的便是蜡烛上的金色喜字。

    “这是为我儿子喜事准备的蜡烛。”孟老头铺好棋盘，脸上没有任何感情“留到现在，眼前是最不浪费的用法。”他一生无儿无女，其实婆娘是跟初恋情人跑了，儿子在结婚的前一天晚上割脉自杀了，所有人都不知道因为什么，孟老头看着儿子的尸体只说了一个“斗”字，一滴眼泪也没有落下，仿佛只有他知道儿子为什么会在新婚的前夜忿然离去。

    摆好棋盘，孟老头执黑辛月明执红，由后者开局，总共三盘，下满为止。

    辛月明知道这将是自己和他的最后一次对奕，儿时坐在棋盘上的总总影像在他的脑海一幕幕闪过，他左手紧紧握拳，豁出一切只想让自己冷静下来，他真切感觉到这远比他与薛雄拼杀的时候更加险峻，那时拼的是勇，而现在斗的是心。

    红子开始挪动，接着黑子迎接移动，一步接着一步，默默的思考，疯狂的对子，迫切，焦急，好胜，悄无声响，互相揣摩，一切都在这残破不堪的棋盘上一一显现，或许棋如人生，说的就是此刻两人的心境。

    因为是最后一次，所以刚开始的第一局辛月明就彻底用尽全力，以吃一个不亏，吃两个赚一个的亡命徒理念与孟老头的娴熟棋术展开极速拼杀，没想到只过了短短十五分钟，两人的局势就开始面临对一步则胜，误一步即死的生死攸关时刻。

    眼看胜利的曙光就在眼前闪烁，辛月明开始放慢脚步，更深思熟虑脚下的每一步，却不想，最后还是被孟老头利用自己营内的“士”把自己活活蹩死。

    贾天在旁边一句话不说，他的眼睛也没有看那些令人疯狂的棋盘，视线只是在两人的脸上交替滑过，就好像是一道儿童智力题，要他寻找两张脸上的不同情绪，可惜这道题太难了些，就算这个平日总称自己具有透视眼可以看透任何美女胸罩内裤的小犊子，也看不出来究竟哪里不同，两人的表情神态，坐姿动作，都太像了，那可绝对不是照猫画虎就能模仿出来的卑劣抄袭。

    第二盘棋开局，辛月明换为稳扎稳打的对战策略，每一步都几乎思索半分钟，由此一来，这盘棋相当耗时间，差不多四十分钟，胜者没有变换，不同的是，这次老孟头手上剩下很很多棋子，而辛月明那边，被杀得异常悲观惨烈，到了最后连个兵都不剩。

    这盘棋结束的时候，老孟头抬头看了眼辛月明，便接着摆棋。

    第三盘开始，无声的心理对决到了这时候也快要接近尾声，本是采取主动权的辛月明，莫名其妙的在开局后就涌现出一路被孟老头压在肩膀上打的憋屈感，被动抵抗的挫落让他开始有些急躁，不过还好，他及时调整了这种必输无疑的心态。开始与对方来一局真正意义上的背水一战，这一下，就是一个钟头的苦战。

    终于，第三盘还是输了。

    不过，败落的信号没有像贾天预想的那样砸来，月明哥没有在地上打滚乱嚎，没有掀翻棋盘怒气冲天说老子这辈子再也不碰象棋了，这些事也就他这个小犊子能干得出来。辛月明只是静静的坐在那里，目视棋盘目光幽深，没有半点输掉的遗憾。

    贾天觉得无趣，坏脑袋瓜子驱使他伸手想要帮他把棋盘掀翻然后

    丢在地上一顿狂踩，什么狗屁东西，先出气要紧，他可了解眼前这老哥的个性，有的时候那股自强心可不是一般人盖的。可还没等他把手伸过去，那孟老头就说话了。

    “近外孙子，事隔三年不见，果然成长了不少啊。”孟老爷子的视线还停留在棋盘上，他的声音没有老人本该具备的和蔼慈祥，有的只是阵阵嘶哑以及一种让人感觉死闷的鼻音，就像是一枚发涩的齿轮，发出的声音永远只有摩擦。他拿起自己营中那枚一直稳坐天下的将和另一枚可谓功臣的卒，握在手里缓缓道“三盘棋，你表现出了三种不同的死法，第一盘横冲直撞埋头苦杀，最后差点落得与我同归于尽的较好下场。第二局打得很稳，真可谓是走一看三，只可惜由于太谨慎了，最后落得执子未留。到了第三局，由于压力开始奋起反攻，不过最终却因为与我对子，兵力所剩无几只能让这枚看似无用的卒活活逼死。今晚的棋术和你以前简直判若两人，现在我想问你，进外孙子，这三年来，你可与他人对奕几局？”

    辛月明沉默了片刻，短短的时间里很多真实虚伪的影像片段在他脑海分秒闪过，他抬起头，目光定格在身旁支撑起整间屋子可视度的那枝长蜡的橘光上，坦诚回答“一局未对。”

    虾米？！就连旁边想要拍拍屁股走人，回去大肆宣扬辛月明被老孟头杀得片甲不留的贾天听到这句话都瞪大了眼睛，一局未对？想当年他最为自豪的一次就是干掉老孟头的一枚做为无视的卒啊，如今虽三盘皆输，可是第一局和第三局都是两败俱伤的壮烈战绩，尤其是第一局，差一点就可以大获全胜了。这家伙还说三年一下象棋都没碰过，在贾天看来应该是闭关苦练猜对，忽悠那个快死的老头子说不定还奏效，但是耍老子，你个无敌大贱人就一边凉快去吧！

    “果然，呵呵呵。”孟老头好像很满意的样子，摆摆手让贾天去把隔壁屋子里的那仅存的一两龙井茶叶拿来，贾天狠狠瞪了他一眼，那意思好像在说丫的你怎么不快点死了呢？

    等茶叶拿回来了，孟老头边把茶叶倒入玻璃杯边说“近外孙子，爷爷不知道这三年你都遇到了什么事情，可是我下了一辈子棋，揣摩了一辈子人心，这点道理还是懂得。一个人下棋的行为跟他做人的原则肯定没有半点差异。三盘棋很好演绎出了你这三年的人生变化，第一盘带有孩子气的硬拼，不顾所以。第二盘由于少许低落演变的小心严谨，沉默寡言，一直到第三盘的宁死反抗，险中求胜，这的确是一副从年少成长到少年的写实，来，喝茶。”

    辛月明接过茶杯，小小嘬了一口。茶水很烫，可是那纯净怡然的自然幽香还有龙井独有的沁人心田的美妙醇味，让他不可自拔的再喝了一口。

    等喝够了茶，辛月明才慢慢回味过来老头子的言外之意。第一局是小的时候，没有顾及，没有牵挂，一股脑的倔劲只想取胜，第二局是中考失利的时候，由于重重打击让他开始变得自闭，对世上的任何东西都满怀戒备，最后一局就是现在的自己，雷雨间奋力绽放的倔强花蕾，既有倔劲的同时也绝不失稳重。

    “人都是欲望极强的动物，谁都一样。”孟老头轻吹茶杯，上面飘浮的袅袅烟气被吹得七扭八歪，却像极了一位舞动彩带的妩媚仕女，妖娆间透漏出淡淡可怜，可惜不懂得审美的老爷子又是一口气，把她吹得不翼而飞，感慨道“有的人爬出娘胎就是高高在上，过着饭来张嘴衣食无忧的天上生活，可有的人一打出生就注定低人一等，活着平平凡凡。谁都想要顺着老天给的那个只属于自己的竹竿学猴子一样向上攀爬，好人坏人，穷人富人，男人女人，老人小人，谁都有过这份欲望。好一点的，希望更好，坏一点的，希望好一点。久而久之，人为了权力，势力，利益开始狠心抛弃一切，只顾拼命往上爬，亲情，爱情，友情，这些东西只会让竹竿变得脆弱，学会舍弃的人，才可能爬到顶端。”老人说到这里，看看屋里儿子悬挂在墙上的遗像，重重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辛月明放下茶杯，目视面前的老人，没有其他人表现得那样咒骂如今这个狗娘养的婊子社会，静静说“或许，那根竹竿根本就没有尽头，那不过是老天在无聊之余做弄世人的一个小小把戏。”

    孟老头脸上的褶皱抽搐了一下，或许他远没有料到这个在三年前还未脱稚嫩的近外孙子在今晚竟会如此出乎他的意料，老头子不免有些震惊，于是他不得不再一次仔细查看眼前的小子，脸蛋生的虚弱书生气，身形还是若不惊风，不过那双从小就具有灵气的眼睛深处似乎有了同龄人里本不该承担的众多责任，老人家没傻到去追问他改变的原因，他点点头，一声长叹“的确，可惜近外孙子，没有几个人在年少的时候就会明白这个从一开始就该明白的道理，也就到了快要死了就像我这岁数才能把一切都看开看透，但都快离开人世了，失去的，拥有的，还有什么意义可言呢？”孟大爷顿了顿，低头开始把两边的棋盘重新摆好，拿起红方的士，枯乏无光的双眼开始转为严肃，也不再是叫进外孙子“月明，近外公希望今晚的教诲你可以记得一辈子。你的人生与他人不同，这点倔牛临死之前还是坚信不移，所以你往后要走的道路还很长很远，没有预防，往往会犯大错。还记得咱们爷俩刚才下的第一盘棋吗？眼看就要胜利，却因为这枚你自己营内的士让你走头无路，最后自取灭亡。爷爷要告诫你的是，日后一定要时刻具备防人之心，士是象棋中保护帅的最后防线，很多时候并不是敌方把帅杀死，而是一直死忠的士让他无路可走。心腹谋害主公，需要的不是更强大的势力，他只需要囚困住顶头的步伐，就可以铲除后者，为所欲为。所以，以后的日子里你一定要防备这种有可能充当士的狡猾手下。”

    辛月明认真听着，就如同一尊雕像，只有心跳预示他是个活人。

    “再有，这位。”孟老头剧烈咳嗽两声，可是他全然不顾拾起自己阵营里的一枚卒，眼光中映射出蜡烛的火光，那一刻他的目光是骇人的，令人心慌的“卒子在众多棋子当中没有太明显的用处，它既没有马的飞天，又没有车的随意，很多人都会忽略它的存在。不过，一旦卒子过了楚河汉界，就会一直想要向前奔跑，心里只有一个目标，杀！月明，倘若遇到这种人一定要多加小心，假如你能看得出来他是一枚未过汗界的卒子，值得就收入囊中要不就及时扼杀，因为一旦到他踏过楚河的那一刻，你日后的情势就不再乐观了。”

    走出屋子的时候，夜空中皎洁的月亮已经躲到乌云后面去了，贾天表现得出奇安静，没说什么双手插在兜里围上围脖走出院子，辛月明走到门口，脚步突然止住，他回过头，看见孟老头驼背瘦弱的身影还是站在门口凝望着他，期待的目光里不免还是存在担忧。

    “你放心，我会摆脱那些士卒的困扰，哪怕就算学着猴子的苟延残喘模样也要一直向上攀爬，就算那个竹竿会由于我的情感变得越来越细，越来越滑也绝对不会放弃，因为……”辛月明仰面看着空中渐渐溜出的月盘，目光聚焦在那一点上“我要亲眼见到老天，来用无数人的生命质问他，为什么要玩这么一个无聊透顶的游戏。”

    待辛月明走远，孟老头依旧站在院子里，冷风阵阵袭来，可他还是没有回屋的意向，而是缓缓抬头，看天边若隐若现的几颗星辰，声音依旧嘶哑，不过却比之前多了一丝满足，少了一点愤世嫉俗，他幽幽道“倔牛，看来，我们两个人的心愿，终于可以让这小子去实现了，到底是怎样的人生啊，我可真是期待，我想你也应该一样吧？嗯？”小说屋 www.xiaoshuoge.inf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