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才新婚却不见君（上）

(小说屋 www.xiaoshuoge.info)    三年前。

    初夏风微暖，扶柳弄轻姿，碧水较之清透，繁花似水过涟漪，淡然一笑，可谓一丝一点一番情意。

    今日的开封城内别提有多热闹了，名满天下的大宋第一才子，当今最年轻的翰林院大学士——莫子笙，要成亲啦！而那新娘子更是了不得，乃是专门为皇庭内院提供绣品的天下第一绣庄——锦绣坊的老板娘，暮老板。

    一提起这暮老板，一般不知内情的人定以为会是个老爷子，毕竟暮家世代当家皆不以真面目示人，对外只道是“暮老板”，至于是男是女是长是幼，鲜少对外提及，又有几人会想到主管暮家偌大产业的人竟会是一个十三岁的女娃呢？

    京都，莫府。

    喜堂之上，氛围凝重的让人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但见高堂之上的莫夫人以帕掩面嘤嘤啜啜的泣不成声，一旁的莫老爷子更是铁青着一张脸，双目瞪得浑圆，胡子翘的老高，咬牙切齿的叫骂道：“这个不肖子！真是想活活气死我啊！”

    要拜堂了，新郎却跑了！

    “真是气死我啦！如今外面宾客都坐满了，他倒好！来个金蝉脱壳？！他想干什么？他这一走让我这张老脸往哪儿搁呀！”莫老爷子狠狠地瞪了莫夫人一眼，哼道：“你看看！你看看你养得好儿子！人家姑娘大老远从苏州赶过来，他可好，一抬腿就溜了！成何体统？！”

    “什么事情都怪我！”莫夫人甚为委屈的啜泣道：“难道他不是你儿子呀？！子不教父之过，你冲我嚷嚷什么呀？”

    “反了！反了！你们都反了是吧？！”莫老爷子一拍桌子，喝道：“混账东西！我今日就与那个不肖子断绝父子关系！”

    “且慢！”一位去了红盖巾的新娘款步而来，乌发结鬓缀以数颗莹白珍珠，白皙的面庞上嵌着一双清透的灵眸，淡眉略描青黛，朱唇施以浅丹，精致的容颜包裹在一身妍丽的喜红里，更显脱俗。她微微坠身施以一礼，道：“公公！夏初唤您一声公公，只希冀您念在媳妇的面子上不要与夫君难为。夏初本已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倘若您当真如此做，那您叫媳妇我如何自处？”话音未落，晶莹的泪珠便如针串珠玉一般落了下来，让人看着着实心疼！

    暮夏初旋即掩面而泣，喏喏的道：“还是连公公您也不想认夏初这个儿媳？”

    “这……”莫老爷子一下子就泄了气，这真是气也不是不气也不是！暮家姑娘家大业大，他是气这混小子来这么一招会惹恼了人家，才一时冲动脱口而出要与他断绝关系！现在经她这么一点方知自己是气昏头了，颇有些坐立不安的道：“这可如何是好？”

    暮夏初垂下眼帘，浓密的睫羽恰巧挡住了一双眼里转瞬即逝的诡谲，轻轻应道：“其实夏初家乡便有一习俗，成婚在即，倘若新郎在外无法返家，又恐耽误了吉时，便可以一只公鸡代替迎娶。”

    “公鸡拜堂？”莫老爷子皱起眉角思虑了一番，他是听闻一些地方有这种公鸡拜堂的婚俗，只不过那等同于穷人家卖女儿！之于他们这种境地……“不妥，不妥！怎可让你受那等委屈？”

    暮夏初的唇角衔着一抹淡淡的浅笑，道：“只我一人受委屈，总要好过全家受委屈吧！如今这般光景已别无他法，夫君一时半会儿肯定是寻不回来，而外面早已是宾客满座，现在才去说婚礼延后，恐怕会招人话柄！”

    “还是不妥！”莫老爷子摇了摇头，道：“公鸡拜堂也好不到哪儿去，还不是会惹人闲话？”

    “公公您就去与宾客们讲说夫君游学在外归期不及，便以婚嫁习俗以公鸡为聘代为拜堂，这样的话，就算他们有闲言碎语也不打紧，总比挑明说夫君是逃婚的要好吧？”暮夏初对二位公婆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倘若真挑明了，不但公公您夫家有失颜面，就连夏初，就连我暮家恐也会颜面扫地！”

    “说得极是！”莫老爷子无奈的叹息道：“看来也只能这样了！”

    “原本这替代的公鸡也是很有讲究的，不过吉时将近，已无闲暇，”暮夏初微微转过身去吩咐道：“绣儿，你随人去集市上选一只来吧，记得要中看的！”

    “绣儿明白！”

    “吉时已到！新郎新娘入场！”

    一位身着绛红长摆喜服的新娘被一个娇俏的小丫头扶着走进来，众人的目光却全都落在了她们的旁边，一个小仆手里环抱的——公鸡身上！

    真是一只好鸡！

    只见那公鸡的颈间挂着红绸花，脚上系了红色丝线，周身羽毛洁白无瑕，头上鸡冠滴血般艳红，尾巴七彩斑斓好似锦画一般，很漂亮！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

    “喔喔喔~~~”公鸡很合时宜的一串鸣叫，如此这般，大概莫暮两家这场别开生面的公鸡拜堂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会是京都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吧，只是没有人注意到掩在红盖巾底下的女子，嘴角微微的挑起一丝弧度，诡谲的泻出一片妖娆！

    新房内。

    铜镜里映着一张美丽的脸，黛眉清浅，瞳眸清透，皎白仿若羊脂的肌肤里泛着淡淡的桃色，乌黑的长发泻下来就像瀑布一般。只见她低垂下眼帘，静静的看着手中的一片纸笺，面无表情。

    “小姐，”名唤绣儿的小丫鬟一边拿着梳子为她梳理秀发，一边撇着嘴没好气的说道：“你说这是什么事儿啊？正新婚的新郎却不见了！我看就是给他们脸了竟敢这么欺辱咱们！本来绣儿都替小姐你委屈极了，可你倒好！”她闲闲的瞥了一眼正在桌子上啄花生的公鸡，哼了一声，道：“弄什么公鸡拜堂啊？这不是自己找罪受吗？直接回去告诉当家姑母和少爷们，要他们莫家好看！”

    暮夏初不耐的皱了皱，从铜镜里静静地看着她，淡淡的吐出两个字，“啰嗦！”

    “可是……”骤然迎上一抹凌厉的目光，绣儿只得讪讪的闭上嘴。

    “我倒觉得他逃婚逃得很合我心意！”暮夏初慢条斯理的将双手在水里过了一遍，淡淡的说着，“本来这门亲事便是姑姑擅自定下的，我只是让她烦透了才勉强答应罢了。如今他逃了，岂不正好？与其和一个没见过的男人同床共枕，还不如就这样一个人独守空闺。”

    绣儿弱弱的纠正道：“小姐，这不叫独守空闺，这叫守活寡！”

    “那更好！”暮夏初不甚在意的轻挑起嘴角，道：“他要是一辈子都不回来，我乐得一辈子自在！”她扭了扭头，活络了一下筋骨，眼角的余光淡淡的瞄了一眼她适才搁在梳妆台边上的那张纸笺，蓦地脸上腾升出一股愠怒，那是莫子笙的留书。

    他写了什么来着？

    “悉闻暮家幺女未脱稚气，惊恐之情无以复加，豆蔻年岁恐难消受，吾情愿出游觅友。故此留书。勿念。”

    豆蔻年岁恐难消受？！暮夏初一把将纸笺扫落在地，冷冷的哼了声，他嫌她小？她还嫌他老呢！

    “只是可惜了这身喜服，”绣儿将暮夏初换下来的喜服整理好，不无惋惜的叹了口气，道：“明明这么漂亮！”当初她陪着小姐一起做这套新嫁衣的时候，是希望小姐成为这世间最漂亮的新娘，让姑爷第一眼就爱上她！

    这是一套晕染花边的绛红色喜服，里里外外共六重，最里一层的锦缎，薄如蝉翼，轻盈柔软；其上一层一层的覆以绫罗绸缎，双袖宽大及膝，后摆曳长拖地，以桃花勾边，嵌以珍珠饰之；最上一层为一段轻纱，浅粉之中晕着点点白灼，细看之下才会发现原来这轻纱之上竟是绣了一幅富贵牡丹图，针脚细腻，调色清浅，栩栩如生。

    原本这一套喜服，是为了小姐的幸福而诞的，可谁知竟会是这般光景？！车马劳顿的走了将近一个半月才来到京都，成亲的时候却连新郎都没见上一眼！

    “没什么可惜的，不过是一套衣裳。”暮夏初立起身来走到红木桌子旁轻轻坐下，手托香腮目不转睛的盯着眼前的大公鸡，看着它起先转了转黑滴滴的眼睛瞄了瞄她，继而毫不认生的啄着去了壳的坚果，不禁莞尔，道：“绣儿，你说是不是该给它取个名字？”

    “取名字做什么？难不成小姐你还想养着它呀？”绣儿眯起眼睛瞄了公鸡一眼，嗯，挺肥的，“明儿个让后厨房给剥了炖汤喝不是挺好？”

    “绣儿，做人怎么能这么没有良心呢？”暮夏初抚摸着公鸡身上的羽毛，漫不经心的说道：“它适才可是代替夫君迎娶我过门，若是才一用完就吃了它，那不是过河拆桥吗？”

    “小姐，”绣儿故意强调道：“它只是一只鸡！”

    “它是鸡，可你是人嘛，我现在在与你讲做人的道理！”暮夏初浅淡的瞳眸里闪过一瞬间的色彩，嘴角微微挑起一丝弧度，檀口轻启，道：“正所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怎么说我与它也算是拜过堂的，这样应该算是夫妻了吧？”

    “小姐！”绣儿急急叫道：“小姐，你想什么呐？怎么能和公鸡结为夫妻呢？！”

    “不如……”暮夏初睁着一双清透的眼与大公鸡对视着，浅笑的模样里难得的现出一丝顽皮，“就唤你作‘夫君’好不好？”公鸡“咯咯”的应了两声，引得她嘴角的笑意更胜，“绣儿，你瞧见没？它好像挺喜欢这个名字的！”

    绣儿木木的站在那里，有种欲出无泪的错愕，小姐完全就没把她的话听进去嘛！

    暮夏初颇为陶醉的柔柔唤道：“夫君~~~~”

    绣儿只觉得浑身打了个寒战，自心底里默默的生出一种悲凉之感来，她看了看兀自陶醉的小姐，又看了看径自啄食的公鸡，万般无奈的叹了口气，姑爷变成鸡了！小说屋 www.xiaoshuoge.inf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