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咫尺天涯月已空（下）

(小说屋 www.xiaoshuoge.info)    她听到人群愤恨的边打边咒骂他……

    她听到他们骂他阴险狡诈……

    她听到他们骂他不过是个死瘸子……

    她听到刀疤脸癫狂的冷笑，骂他强撑英雄，到最后还不是沦为阶下囚，任人摆布……

    她愤！她恨！那样一生骄傲的一个人，即使英雄末路，又怎能由得这些狗腿践踏辱骂？昔日的他高贵无匹，睥睨百态……无论何种境地，她也绝不能让那些污言秽语脏了他的身！极致的恨意，极致的心碎，竟激起体内一股蠢蠢欲动的力量，一股热流自丹田而起，直冲心脉！短暂的令人昏厥的疼痛过后，她竟然奇迹的冲开了穴道……

    迎着深寒刺骨的冷风站起身来，她心中一动，用衣角使劲将老鸨在自己脸上画的黑粉和胎记擦去，恢复了那张绝世的容颜……

    “住手！”

    所有人循声望去，见前方崖边古树下，那女子依旧穿着俗不可耐的艳丽锦缎，面容却已是勾魂夺魄，倾世无双……

    女子的脸上若蒙了冰霜，衬得那绝丽的容颜有了坚毅的线条，她目光倨傲的睥睨着那些丑陋的人们，他们顷刻间在她眼里成了卑微的草芥……

    “我便是你们要找的云端，你们若再动他分毫，我便从这崖上跳下去，到时候摔得粉身碎骨，让你们拿不到尸首回去交差！”她冷冷地道。

    刀疤脸假装温和的笑了笑，那趴在他脸上的蜈蚣呈现出恶心的线条：“云姬，不是属下不敬，实乃有命在身，你知道今天你们谁也走不掉，太师下的是格杀令……”

    她轻蔑的哼了声，音色依旧如冰河凝固：“我今日既上了这绝崖，就从没有想过有命再走下去，二公子亦是！只是他好歹是王族，是主子，你们不过是替太师办事，无需落井下石！让我与他说几句话，我自然给你全尸，让你复命！”

    世间绝美的女子板起脸来，便是世间最冷硬的雕塑，竟让人不自觉的有了压迫感，不敢再对视她那双冰寒入骨的眸……

    刀疤脸率先退到了一边，黑衣人紧随着给她闪开了一条道，她目光一柔，立马冲着那血泊中的人儿飞奔而去……

    走到跟前，她的心像被万千毒虫啃食，痛已不足以形容她的心情……她从来没有见过他如此狼狈的样子……发丝凌乱，血污混着泥土污了他的身，他的脸，和他周身的白兰花……

    她蹲下身来，用袖角轻轻拭去他脸上的污垢，她笑着唤他：“烨……”

    他的目光却执著于她的身侧，手无力的抬起向前够着，即使那点力气已经起不了任何实际意义……她不解的扭头看去，才知道他一直盯着的，是那只被打落了的白玉笛……

    她帮他捡起白玉笛，摊开他的手掌，给他握于手心，他的神色才顷刻间放松了下来，将白玉笛深深攥紧……他的唇无力的开合，她仔细的辨认，才知道他在说，这样下一世便还可以给蓉丫头吹奏……蓉丫头才会认出他……

    她再也忍不住满心的悲怆，趴倒在他的身上歇斯底里……

    她哀嚎：“你一生受我所累，落到这副田地都是因为我，都是因为我啊！！你下辈子竟然还想遇到我，你是不是傻子，是不是傻子啊！！”

    他涣散的眼神无焦距的游离，唇角温柔的弯起，那血红的手摸索着抚上她的脸庞轻轻摩挲，口中费力呢喃：“蓉丫头莫哭，你须知这世上本就不该有轩辕烨……轩辕烨必须死……”

    她疯了似地摇头，你哪里知道！我没有眼泪，我根本无法为你掉一滴眼泪！此刻我多想虔诚向天祈祷，愿用我生命，换一滴为你流的眼泪……须知能痛痛快快的肝肠寸断，也不枉这一场生死相随啊！！！

    可是天依旧高高在上……

    天不应，因为天无情……天无情，所以天不老……

    所以你以命相陪，我却吝啬的连一滴眼泪都不肯给你……

    你这个傻子，你做了一笔这世上最赔本的买卖啊……

    他却再不会跟她清算得失了……似累了一般，他无力的收回了手，眼睛涣散的飘向夜空，那被白兰花覆盖了的整个天空……

    “蓉丫头，想哭的时候就看那……月……无论阴晴圆缺……我一直……都在……”

    说话间，他用眼神示意她靠近，她将耳朵贴在他的唇边，却听一记弱如幽风，却情深似海的低喃：“愿寄兰心予明月，但为伊人夜夜明……纵是为君身永故，千般相思……总……难……绝……”

    最后一个字几乎是微不可闻的风轻呵而出，他终于用完了此生最后的一丝力气，缓缓的阖上了双眸……她整个人的生气一下子被抽的干干净净，垮在了地上……

    从此，世间，再没有轩辕烨……

    从此，世间，再没有人欺她，气她，宠她，纵她……

    一朝离散，山水永隔。咫尺，已是天涯……

    那无边无际的白兰花随风呜咽着，似情人哭泣，落在他身上，最终将他掩埋……

    她惨笑……它们……果然是来给他送行的……用自己最圣洁的身子，在他生命的尽头，为他洗去一世尘埃……

    她释然……也只有花容月貌的他配得上如此厚重的祭礼……

    目光惨淡的望着那白兰花冢，烨，对不起，我负了你……这也是我今生最后一次负你……

    我做不到，做不到抛下你一个人活下去……

    我做不到，做不到你说的坚强……

    所以请让我最后一次负你……

    心意已决，她回首冷冷的扫视着那些冷漠的人，那些争先恐后将他推向地狱的人渣，她要一个一个记住，记死，记到骨头里……

    直到看的人心开始发慌，她却骤然笑了起来，那样的笑，极致的妖冶……那样的笑，挂在嘴上，却未到眼底……

    她从容不迫的一步步走向刀疤脸，就像一步步执着无悔的奔赴地狱……

    她在刀疤脸前站定，刀疤脸竟莫名的退了两步，他也不清楚为何，只是觉得眼前的女子身上的死亡气息太过浓厚，压迫的他喘不过气来……

    她眼神瞬间迷离起来，雪样青葱抚上刀疤脸的脸庞，唇似未动，音已飘忽：“让我看看你的真面目好么？”

    刀疤脸的眼睛不可思议的撑大，她却笑得越发动人，轻飘的音色似加了蛊，直渗入人心：“这样，下一辈子，我才好知道应该找谁清算……”

    他突然有些怜惜她，他突然觉得被这样的女子，即使恨着也是幸运的……总之，他鬼使神差的摘下了自己的易容……

    他的真实面容在她眼前一点点的呈现，她的瞳孔随之收紧，笑容冷却在了嘴角，最后几个字，似从地底爬出的幽森，是倾尽生死的恨意：“谢谢，我记住了！”

    一记寒光自她的袖口而出，那是她趴在烨身上哀嚎时，从他身上取回的霜魂……

    刀疤脸的脸色深深一惊，下意识的使足全力对她拍出一掌……这一掌，把她弹出一丈多远方落了地。

    她似乎清楚地听到自己胸骨断裂的声音，鲜血从嘴角不间断的流出……她却不在意的抬起头看着他展颜而笑，这一次的笑，在眼底……

    他直到看到她的笑容，才知道自己中计了，待要飞身上前，已经太迟……

    她迅速的爬起身来，拼尽全力的向崖边跑去，这一次，没有人能再拦的了她的路……

    脑海里是烨深情的哽咽：“傻丫头，你这个傻丫头……”

    傻了，又怎样？你不也是天下难找的傻子么？

    崖边，狂风呼啸，轰隆隆作响的湍急江流自崖底奔流而过，她迎风站定，衣袂狠狠逆飞，回首，看着那些吓得乱作一团的小丑，她愉悦的笑了……

    这一笑……倾人城……

    在场众人突然觉得，女子此一跳，从此世间再不会有佳人倾国……

    远处的天边渐渐晕起黄白，成群的布谷在山间欢叫，仿佛在说：“不归，不归……”

    女子仰头望去，目光哀伤起来……

    此一世，累你一生……

    下一世，但愿山水有相逢……

    衣袂在风中飘展如花，那一纵，她竟感觉从未有过的轻松与惬意……无拘无束，用我生命之余光恣意挥洒于天空……红尘俗世，已在身后万水千山……

    轩辕烨，我一直在想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再恨你……

    是你将我从绝谷中救出的时候？

    还是在兰花海中你带我倾心一舞？

    要么就是你拦下我进宫的舆驾的时候？亦或是因为那天长日久的朝夕相处？

    总之，连我一直都不敢面对的是，我心中对你的仇恨早已放下了……取而代之的是，你在我心里深深烙下的印记……我不知道这是否代表爱，却可以肯定它同爱一样铭心刻骨……

    不知过了多久，浑浊的液体瞬间将她包围，她才豁然的伸展开双臂，这一世，总算……尘埃落定……

    朱笛渺冬风倦百花残

    怎知是你

    幽幽一缕香魂随风散

    我仍在看

    回望前世路断

    却不知何日再续尘缘

    碧血寒香尘漫离歌黯

    夜凉似水冷月如霜

    寂寞无人见

    你不再看别后无限江山

    却不知皓月几时能圆

    情深酒浅

    一梦又是千年

    番外完

    后记：永治五年末，太师府数度秘密派出大批官兵，于城郊断崖之下搜寻云端尸首，却都无功而返。与此同时，大量的奇人异士聚于断崖，长时间徘徊不散，似乎都在寻探着什么，却都一无所获……

    于此，知情者皆猜测令人世震荡不安的转世妖姬，已经长辞于世……此消息以瘟疫的速度蔓延到天下各国，诸国心情各有不同，有大喜，有失落，有气愤，有不甘……总之无论何种情绪也好，妖姬离世，已成定局。熙熙攘攘，却终归逃不过席散人离场……

    半月后。

    轻床软枕，躺着熟睡着的绝丽女子，一袭白色纱裙，如同丽人的面色一样苍白……

    须臾，丽人紧闭的眼眸渐渐有了丝滚动……一身蓝色锦衣的健硕男子立马坐到床前，温柔的声声唤她。

    丽人睁开了双眸，只是目光依旧迷蒙……

    “你总算醒啦！”男子惊喜地叫道，很快的喜悦又被悲伤取代，他攥着她的手在唇边轻轻亲吻，眼泪一滴滴落了下来：“你可知道我找你找的有多苦？一面要躲过义父的耳目，一面又不肯放弃的顺着河岸搜寻，我整整找了一天一夜，才找到了你！我真的差一点就要失去你了！你放心，这里很安全，不会有人发现你！你就在这里好好的休养，一切都过去了……”

    女子迷茫的看着眼前泪流满面的男子对着自己喋喋不休，困惑的发出娇小音色：“我这是在哪里？你是谁？我……又是谁？”

    男子整个人惊住，眼底起初是海一般的惊骇久久难消，复杂的波起云涌之后，被冷静逐渐取代。

    一丝锋芒从他复杂的眼底一闪而过，他露出温柔的微笑：“蔷薇，你叫蔷薇，我是你的夫君，上——官——卓”小说屋 www.xiaoshuoge.inf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