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彻悟

(小说屋 www.xiaoshuoge.info)    醒来后我澈然大悟。

    洛鹜泽走了，可能真的是此生不复相见；荃儿怀孕了，也真正能锁住薄风；薄言对我的承诺，对后宫的冷漠，已经全然打开了我们之间的隔阂，从此以后便无往日纠葛。

    一切都变得明朗，仿佛。

    应了昨日的诺言我该去栖梧殿赔礼道歉的，毕竟抢了人家枕边之人终归不人道些，更何况我还担着这么个贵妃的头衔，总不好试了太多的姨太。只是昨日承欢是在有些过了，睡到了中午还是疼得要命，几碗止疼药灌下去才好些了。我叮嘱鸣霜昨日的事情比不能和任何人说，今日一事也不要和薄言提起，免得他心有介怀。

    一直到了午后我才有了些力气，强撑着身子起来想要梳妆却想起了薄言那一句‘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便干脆只梳好繁琐的发髻却不带什么首饰，极致的简单却也不会失了多少分寸。早听闻霍恪宛是个大气的女子，也不怪薄言晋她的位分，只是昨日承诺若真的实现了还是我对不住她。

    踏进栖梧殿的那一刹那，我已经惊住了，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牡丹，开的四处都是，炫目却不刺眼，让人心中无比震荡。只是淡粉色的终究有些失了大方，看起来只觉得美妙罢了。再走进去一些，竟然听到了几许箜篌之声，我自小对乐器有些敏感，一听便犹如乍醒，探长了耳朵快步进去。

    之前我并不是没有见过霍恪宛，但只是遥遥一望没有什么深切的印象，听闻她的美貌绝不在我之下，但性子太过温婉，虽然和顺有理让后宫女子看的喜欢，却是抓不住帝王心。

    曾有人赞誉我‘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当然其中也隐晦的道我是妖媚惑主，不过在我看来也是因为他们没有见过柳逝皇后的缘故，那个明明二十八却犹如初生少女，与我有八分相似却完完全全的胜于我两分妖冶与端庄的女子，才是真正的绝色。

    鸣霜今日没有陪我一道来，毕竟她也有些是要料理，当了掌势宫女事情难免有些烦了，我只信得过她就不肯叫他人去做，便自己来了也显得出诚意。

    箜篌的声音原本是悠扬长缓的，如今听起来却有了几分婉约，也是有几分不同的韵味，仔细的听一听，仿佛是李贺的《箜篌引》？

    吴丝蜀桐张高秋，空山凝云颓不流。

    江娥啼竹素女愁，李凭中国弹箜篌。

    昆山玉碎凤凰叫，芙蓉泣露香兰笑。

    十二门前融冷光，二十三丝动紫皇。

    女娲炼石补天处，石破天惊逗秋雨。

    梦入神山教神妪，老鱼跳波瘦蛟舞。

    吴质不眠倚桂树，露脚斜飞湿寒兔。

    到了内殿，声音忽然停止了，我微微一愣，有些失落。如此美妙的音乐我也是很少听得，自从离开了微酒就再也没有这种独奏可听了，更何况是如此静静之中，实在雅兴。

    “臣妾修容霍氏参见娘娘，贵妃娘娘安好——”

    殿中女子身着杏色长裙，算不上飘渺的料子因为微风拂过有些兜起，毛领子倒是极好，风毛如此之茂盛，果真是衣中上品。若是拆开来看这身衣衫很是普通，但如此不带一丝瑕疵的纯白与艳而不俗的杏子红配在一起，果真是单衫杏子红，双鬓鸦雏色。头上倭堕髻，耳中明月珠。

    清雅的打扮，得体的礼仪，让人忍不住的想亲近，我原本就是来赔礼道歉的，这样一来更是有些不好意思，连忙上前扶起她：“修容何须客气？今日本就是我打扰了，更不需你行此大礼。”说来我的位分在她之上，行个跪拜礼也是应当，但一来我恨极了这种礼数，二来她是理亏不需要这样谦和，却每样做的都好。

    淡淡的笑意中带着一点点温柔，恬静大方，“是嫔妾不好，明知道娘娘要来竟然还自顾自的在这里弹琴，让娘娘见笑了。”那声音虽不比出谷黄莺一般清脆，却能让人听了出神，柔桡轻曼的身段浅浅服下去，更是撩人。

    “怎会？修容琴艺如此之高是我望尘莫及的，哪里还谈得上见笑？只希望昨日之事……不要和修容生了嫌隙才好，不然这等美妙音乐可是要听不中了。”我转了转话题，也在心中暗暗称赞这个聪明的女子，我并没有说过要来，她却能这样从容淡定的说着，约莫也是知道我的性子脾气才料定了的。

    “娘娘真是让嫔妾惶恐了，皇上本就不是很看重我，昨日能来这冷冷清清的栖梧殿一坐我已经是满足而无遗憾了，即便是此生老死宫中也情愿守着。更何况皇上待娘娘这样好，嫔妾只会祝福，不敢妄想什么的。”她惨淡一笑，我看的难免心酸，但心中也是若有所思，她这一番话如此真心，莫不成是真的爱上了薄言？不，才这么一点点时间啊，怎能就轻易的爱上？我和他之间的感情都是两年之后才慢慢建立的，更不要说其中生死大劫，可这个女子却如此纯真的爱着他……

    “修容如此风姿皇上定还会来的，又何苦要妄自菲薄？再者你还如此年轻，若将来能给皇上诞下子嗣可不就两全其美，母凭子贵了？”拂了拂衣袖，又想起了薄言对我承诺下只入我一人的宫殿，虽说当时我感动之至，却还是明白其中的道理，一个皇帝不可能永远只宠幸一个妃子，更不要说是个一辈子都可能生不出孩子的女人。

    “娘娘真是取笑嫔妾，以您如此翩若惊鸿婉若游龙之姿，后宫又有谁能动摇？何况嫔妾今年也已经双十，称不上年轻了，貌美……也定不要说。”她赞我，笑得很恳切，可后来一番话却叫人的心仿佛被灌了铅，十分难受。果真是才进宫的女子，看起来如此之小却比我还大一岁，谦和有礼，端庄大方，想来家教也不是一般的好。

    “哦？那双十之年也是女子最最盛华之期啊，更不要说修容这样的气质，犹如少女豆蔻年华。”我说的是心里话，一句谬赞都没有，她气若幽兰貌若空谷是不必说的，全身又透着一股子温润气息，没有丝毫锋芒。

    “嗯……其实若娘娘不嫌弃，可以唤嫔妾一声‘恪宛’，虽说嫔妾身份低微不及娘娘，但见之娘娘不是世俗之人，大约也不喜欢这样唤嫔妾‘修容’。”她低下头去笑，很美很美，这一刻我几乎都是被迷住了，从前以为惊艳才是美丽，却不料还真的有如此温柔之美，当真是有差而与‘惊艳了时光，温柔了岁月’。

    “正如我意！恪宛果真是善解人意的人，只是恪宛比我还长上一些，可否让我喊一声姐姐？”素来没有人敢喊我妹妹，这样一来也是心头烦闷，终归只觉得自己老了许多，六宫中人个个都比我小似的。她是除却苏夫人位分最高的妃子，又是九嫔之一，身份不算太差。

    可是霍恪宛何等家教？见我这样说立马起了神俯下去：“娘娘不可！您身份如此尊贵，恪宛也只是想着不好教您这样生分着，可您若是要这样……恪宛，恪宛真的不知该如何是好了……”她语无伦次，我也有些郁闷，不过就是让我喊一声姐姐罢了，至于如此惶恐？

    “快起来，恪宛如此大方，竟然也不愿意让我喊一声姐姐？莫说在他人眼里了，我都是要不高兴。”佯装着有些怒气，瘪着嘴将脸扭向了一边，我一见她就知道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主儿，现在被我威胁到了也有些无措。其实这也就是一个称谓的事情，本无需这样纠结，只是碍于我现在位同副后又掌管六宫权宜，若是喊了我妹妹难免叫人非议。

    “娘娘……您可别为难嫔妾了，若是让皇上听见嫔妾这样无理，一定会生气的。”她面露难色，唯唯诺诺的上前，浑然没有了刚才淡定自若的样子，还是因为薄言？还真是个爱之深切的女子，为了爱人一点点想法就可以如此为难，我何曾能够做到……

    “好了，那我也不好为难你，只是见了恪宛很是投缘，就喊一声好不好？”说的时候我自己也是无奈，怎的都觉得有些像逼着人家认娘一般，死命的要喊这么一声。许久她还是不敢开口，我哭笑不得，干脆一口道：“恪宛姐姐？”

    她一惊，猛的抬起了眸子看向我，瞪着一双凤眸十分尴尬，但最终还是很轻很轻的喊了一声：“妹妹。”

    得逞了？

    我满意的笑了笑，起了身子上前拉起她的手，终于露出了正色，“好了，不再为难你了，恪宛你是我在这宫中见过最大气的女子，也是我见过最深情的女子，或许别人只觉得你温柔贤惠，但这份感情可不就是为了心中的那个人吗？”

    她是个很好的女子，不矫情，不做作，很对我的性子。若今日能够让她信任我，日后就能相依为伴，同样是深宫中爱他的女子，我不会为难。可能这就是我性格的怪异吧，决不允许别人夺走这份感情，却希望又比我更好的人爱着他，在一个需要付出的时候，也愿意和我一样不求回报的为他。

    但薄言不是这样的人，近几个月来我更加的了解他了，仿佛在他的感情世界里容不下任何一个外人，这种对情感无杂质的纯粹追求不就是最最高的境界吗？我不知道该怎么和恪宛交代，只希望她不要因此怨恨我，与我反目成仇就好了。

    “娘娘真的好聪明，竟会看人心……”她惭愧的低下了头，我也是微微一笑，可能我是会看人心吧，但聪明并不是我的强项。自从进了深宫，我就再也不是当年那个聪慧灵秀的女孩了，要学会的只有算计，权谋，心机。

    无意间帮她拢了拢毛领坎肩，笑容仿佛和她学了一样多了几分平时见不到的温婉：“你才是最聪明的，因为人心不用看，不用猜，只要将心比心的去想一想，参透的道理会远远比猜出来的有用许多。”

    “恪宛只求能够在这后宫中安稳度日，若皇上愿意来，那自然是好的。可若是皇上不愿意见我，我便只求能在远处看着他，静静的，静静的就好了。”她嘴角有两个小小的酒窝，比起我的梨涡更加迷人，浅浅的勾人心悬，摄人心魂。

    “我不会让你只过如此日子的，既然心之向往是一样的，便没有什么不可同享的道理。”我没有娥皇女英那等勇气，和自己的姐妹分享丈夫，只希望自己能宽容一点，放下那私心不要发疯的去伤害她，不然我怕清醒之后我会憎恨自己。

    隐隐看见她的眸中有一点点泪水，饱含着却不落下，楚楚可怜却不让人有丝毫厌恶，安静纯美的面庞上还是那样沉静，不透一点点不悦。

    “今日恪宛能得见娘娘，是一生不可多求的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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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桃夭宫，午后。

    回去后还是挺早，一进正殿就看见荃儿在侍弄桌上那一盆君子兰，闲情雅致倒是有得很，现在怀了孩子更是收了性子，一日下来就只做这些事情，虽然比起以前那动若脱兔是好了太多，可静若处子的痛苦又有谁能明白？

    上前去轻轻握住她的手，很凉，是那种没有体温的感觉，现在已经入冬她穿的也不少，不知为何就是这样的冰凉，“怎么回事手这样凉？”

    她马上就要为人母不能像以前那样小孩子脾性了，拂弦有些地方不是都能照顾的到，还是要让她自己照顾自己吧。“姐姐？你不是去栖梧殿了吗？这样早就回来了呀，怎么午膳都不用就回来了。”

    她不着痕迹的收回了手，却被我一下抓住，不肯放过：“不准扯开话题，姐姐不吃也不饿，倒是你今日中午有没有好好用膳？”

    她连忙一个劲的点头，又站起来给我瞧着衣裳：“当然是用了，为了这个孩子我都不会不好好的。还有我这穿的已经很多了，姐姐不用拿我当小孩子，这样的不放心。”是啊，我怎么忘了，她不是小孩子了，我却还这样眼巴巴的想要说着，却不料成了个絮絮叨叨的没玩的老太婆。

    “好罢，那你好好照顾自己了，我有些累了，回去歇着。”今早起来就是很勉强，身下又有些疼痛还是想回去早早歇着，她现在淡漠如水，不和以前一样爱缠着我，也就点着头让我去了。

    又回到了那寝殿中——

    昨日的回忆仿佛还历历在目，他那样温柔的眼神在我的脑海中挥之不去，冷淡到极点的一张脸上没有一丝一毫装出来的霸道，冷冽的气息早就已经遍布。我发现我一惊无可救药的爱上了他，就在昨日萌生，今日发现。

    曾经为了洛鹜泽伤害他太深，现在得到了宽容心中犹如释放；恪宛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之中显现出的温柔更让人动容。他是值得被爱的，也是懂得爱人的。一直是他在付出直到如今，我即便只是舍命一次他却铭记在心，可自己的种种……不曾深刻。

    其实自从他设法不让我受伤迁回宫中之时，就已经让人明白了这一点，之后又有单骑闯敌营之事，我又何尝不知道，如果就是一个宠妃，堂堂一国之君何苦舍身来救？

    更不说后来我的罪过被一一翻出，他一次次的宽容谅解，一次次的纵容帮助，只要是我想要的都会默默的给我，只要是我喜爱的都会时刻想着，只要是我不愿见的都隐隐避讳，只要是我爱的，都不遗余力。

    这如果不是爱，是什么？

    我们就这样奋不顾身的爱着对方，真好。小说屋 www.xiaoshuoge.inf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