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 芳魂断

(小说屋 www.xiaoshuoge.info)    原肃亲王府冬景阁不过是个府中姬妾闲来相聚的地方，而现在的冬景阁却是一个禁忌的存在，只因那里面住着一个特别的人。

    这个特别的人是个纵然年华老去却仍风华绝代的中年妇人，她的面目和从前没有太多的改变，只是一头散落在背后未束的银白长发和眉目中的沧桑出卖了她的真实年龄。

    她只是终日静静地跪在佛前，阁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味，一身暗紫蟠龙朝服的年轻男子走进来，却站在妇人身后一言不发。

    良久男人才哽咽着唤道：“母亲……”男子又唤了数声，妇人依旧没有反应，知道男人有些沉不住气欲上前时，妇人才缓缓开口，却不是回应身后的男子。

    “三十年前，我二十岁，被王兄嫁来夏临，第一次见到了他……在那之前，我不止一次听过他的传闻，很多人说他冷血残酷，后来直到我见到他，才真正相信他和旁人说的一样……”妇人似是自言自语一般说着，男人站在她身后神色复杂，“我陪了他二十多年，这二十多年来，他从未在我身旁安睡一夜，任何人都不例外。”

    男子的目光移向阁中角落里，那被丢弃在一旁的牌位。

    那东西和杂物堆在墙角，落了灰模糊了上面的文字，显然是废弃已久，男人哑着嗓子问道：“父亲的灵位，母亲为何弃之不理？”

    妇人却置若罔闻，自顾自地说着故事。

    “这二十多年来，我见他哭过两次。最开始我以为是中邪了。像他那样冷血自私的男人居然还会因为旁人落泪，呵呵……那个自私残忍的男人啊！他连自己都不肯放过……”女人轻笑出声，瘦弱的双肩随着她的轻笑微微颤抖，男人知道她却是在无声哭泣。

    妇人抹去眼角的水珠，继续说道：“那段日子，他常说自己满手血腥，便是死了，也不配得到后人香火供奉，活该下十八层地狱永不超生才算对得起老天爷……哈哈哈，那个傲视天地，意气风华地说着我命由我不由天的自私男人啊，对得起老天爷这种话，亏他能得说出口，咯咯……”妇人吃吃得笑着，许是长久未曾开口说话，声音早不复当年银铃似悦耳，那刺耳嘶哑的笑声在年轻男人听来却是苦涩不堪，然而他却连一句劝说的话也说不出口。

    “我原以为他和王兄一般是彻头彻尾的冷血，你知道吗？新婚当夜我看到的他当真是冷到骨子里去了，和王兄一样。看着他的眼，我就想看到一头孤独的狼，那么绝望、那么歇斯底里，那一瞬我觉得自己就像待捕的羔羊一般，毫无挣扎之力。可是后来我才发现自己的大错特错……”妇人的双肩微微颤抖，“当我真正他和王兄不一样的时候，已经太晚了。那时候他刚刚失去了最后两位至亲，我原以为他会感到轻松，因为这夏临再无可以压制妨碍他的人了，然而他却在那夜噩梦缠身，屡屡惊醒，那一夜的他才是最真实的轩辕灏。但是仅仅一夜，他又恢复了从前的伪装，又变成了那个冷到骨子里的肃亲王，根本不给我机会接近，不给我机会陪伴他……”

    妇人自嘲般得笑起来，有些自责地责问自己：“为什么？为什么我不能早些看出来？这样他也就不用……”妇人突然歇斯底里地责问，“为什么你不给我机会啊？！你怎么可以这么自私？！你怎么可以……”

    责问着责问着突然又恢复刚才心平气和的样子，继续说着她们之间的故事。

    “那时候他病的不轻，整夜整夜说不安稳，他念叨了很多人，我知道那些人都是被他杀死的无辜人，那个冷血的男人原来也会内疚，会在梦中遭人追魂索命，我原以为他和王兄一样无心无情，根本不会在意旁人死活，在青宁王宫之中，我就见惯了这般的情景，在王兄眼中，那些人的性命不过是蝼蚁，是死是活王兄根本不会在意……”

    “可是他却是这世上最自私的男人，他给自己筑了所牢笼，把自己牢牢空在其中，却从不许旁人分担他的痛苦。我嫁给他二十五年，即使我知道他心中是有我的，可他却总是将我拒之门外。真是个自私之极的男人，你说是吧？瑞翔……”妇人轻声询问着身后的男人，执着地追问着心中早已有答案的问题。

    不待男人回答，妇人撑着供桌摇摇晃晃得站起身，走过来抚着他的脸喃喃自语道：“你不像他，长得不像，性子也是……那个男人怎么会允许别人和他一样……”

    妇人还在喃喃自语，年轻男人却不忍地别过头，不忍去看狼狈疯狂地母亲。在他的记忆中，父亲绝世无双，母亲艳观天下，是年少的他心中最崇敬的存在，然而今时今日狼狈不堪的母亲，而早已不在人世的父亲，只让他感到无比的痛心不忍。

    男人看着方才有些疯癫的母亲一下子又恢复了平静，慢慢踱到房间的角落里，自一堆杂物中拾起木牌，神色泰然温柔地拂去灵位上的尘土蛛网，牌位又恢复了灿金的模样，原来不仅仅是木质的牌位，那牌位灿烂华贵，竟是纯金打造。上面是慢慢两行蓝底金字，男人知道上面写的是什么，猛然明白母亲将之弃如敝履的原因。

    敬天宏运广文昌武宽仁至孝谦瑞大成孝宪仁信烈皇帝之位。

    他的父亲，被新皇追封为帝，庙号太祖，史称仁烈皇帝。故而府中父亲的牌位上书这冗赘的称颂谥号，可悲的是这象征着荣誉和辉煌的灵位之上竟连名姓都不曾记载。当真是可笑至极……

    妇人手执着灵位，神情逐渐癫狂，嘶吼出声：“你说你不信天不信地不信因果报应，自刎！呵呵……还真是你这般冷血的男人才能想到的死法，你为所有人想到了最好的结局，为何自私得将最惨烈的结局留给你？！”妇人质问着，可惜冰冷的灵位并不能回答她，那个男人早已带着满身的荣誉和遗恨长眠地底。

    妇人突然猛咳起来，年轻男人上前替母亲拍着背顺气，却发现怀里母亲的身躯陡然沉重，手中的牌位也衰落在地上。男人就势单膝跪地，慢慢抚着妇人靠着他坐下，却发现一缕黑血自妇人嘴角滑下，男人心中大震。

    “梓卿，你会笑我怯懦吧？可我怕疼啊……”妇人抬手拼命向上够什么，突然双目圆睁嘶吼一声，“夫君！你慢些！”然而下一秒双眼失焦，手臂软软垂下再无声息。

    男人伸手替妇人阖上圆睁的双目，捡起一旁的灵位放在妇人怀中，拉起她的手环住怀中的灵位，哽咽出声：“母亲，这样你就可以和父亲永远在一起了。”

    嘉荣一十八年，仁烈帝正妃皇甫氏亡，文帝追封其为孝惠文皇后，与太祖灏共葬夏邺陵。小说屋 www.xiaoshuoge.inf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