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靖雄 番外

(小说屋 www.xiaoshuoge.info)    一夜落雪。亭阁外梅花密密麻麻的开得风致逼人。

    雪地平整得如同一面刚漆好的镜子，平缓得甚至看不到半个脚印。

    我等了一整夜。

    我在我三十生辰之日，等了他们一整夜。那宛如花瓣般散开的百余请帖，那精心烹煮了几天的美丽糕点和命人精心设计的宴席，竟没能吸引一个人。

    即便如此，我分毫也不觉得可悲。在灯火通明中静坐着看疏雪一点一点覆盖直到淹没铺着红毯子的地面，其实是件有趣的事。只是我终究还是忍不住气愤，我莫靖雄，乃堂堂胡山派大弟子，却连这个吃饭的情面亦没有么？莫非只为我素来狂妄杀伐，被师祖一书逐出师门，所以他们看我便低了一等么？

    外头天色愈见发亮，雪后的阳光将光线折射得忽明忽灭。我紧抿着唇，直到屋外传来咯吱咯吱雪花被踏得细碎破灭的声音，才意识到掌心微微的疼痛。

    这般抓着跌碎的玉樽之片，已经很久了啊。血珠熏染在衣摆上，甚是好看。若是它散落的是在这纷扬热闹的雪地上，只怕会更加令人喜爱。我大笑，清朗的声音在长廊里回荡许久。

    师父总怒嗔我杀气太重，乃邪魔妖道之躯。不错，我从未在任何人面前掩藏过半分杀意。世上有多少人想要之物不敢要，想说之话不敢说，这些凡夫俗子，又有谁能媲敌我的果决洒脱？

    所以我干脆同这些假仁假义的君子撕破脸皮，宣告武林，我要至高无上的权利，我要万人敬仰的地位，我要每一个人都惧怕我。

    神色微愠，我慢慢的站了起来。屋外来的人正是夜半被我派出去打探情形的左护法狁狄。

    他见到我，必恭必敬的跪下，双唇苍白，许是被外头寒冷的天色冻的，许是他得知了什么不妙的消息。

    我走至他身旁，并没有掺扶他，微笑着问：“如何？”

    狁狄肩膀一颤，头埋得更低，脸上浮现出惊恐的神情，良久才说道：“帮主…那些人，人…全都去了苏州…”

    苏州啊。我不语，亦不动，站在他跪下的阴影里凝望着他此刻有趣的模样。

    “苏州剪月山庄邱之易将他们一并请了过去。”狁狄接着说，头始终没有抬起来。

    我不禁冷哼出声。那个刚出二十的无知小子么？师父时常提及他做人有道，这等高雅之人竟然还未上位便如此温柔的给前辈下马威，真是令人惊讶呢。

    我仰起头，天边已经染上几抹闲逸的云丝。天要晴了。

    我在等着狁狄把话说完。

    果不其然，狁狄在紧收的袖口里找寻了半天，最后翻出了一本兰漆白底的书本，一举一动之间还散着未干的墨迹幽香。他庄严的将它举过头顶，道：“《无花掌》属下已从胡山掌门人手中抢到，还请帮主笑纳。”

    无花掌，至阴至毒的一门武功，因其走火入魔的高风险性而少有人敢去尝试。但它能带来的利益亦是相当大的，一旦练成，那么将成为世上无人可敌的高手。自祖师的祖师在世之时，它便已在胡山，却是以封存于世的形态存在的。看来狁狄必定花了番苦功夫才从那老头手中夺过它。

    我凝视狁狄许久，他的眸子里看不见除了忠义之外的任何情感。

    我一语不发的接过它，声音幽森冰冷：“这是手抄本。”

    狁狄似是听出了弦外之音，浑身如同遭聚闪电，苍劲的脸容瞬间面无血色，这一次他将脑袋几欲贴近了毯子上。狁狄止不住的颤抖着，嗓音也变了调：“帮主，帮主明鉴，属下绝无二心。之所以手抄，实在是因为《无花掌》年久经霜，已字迹模糊，且争夺之时撕得凌乱不堪，属下便善作主张…”

    我叹息，轻轻拍抚他的肩膀制止了他的解释，柔声笑道：“难道我没有告诉你，宁可错杀一百也不能放过一个么。”

    狁狄跌坐在地上，双眼放空，再也没有开口说话。

    失去狁狄之后，无人替我打理事务，我变得孤寂了许多，成日在亭阁里修炼功力，阁楼外的景致换了一番又一番，我仿佛亦跟着在空旷腐烂的红尘中轮回了一世又一世。

    但我从未后悔过，因为通往权益的道路上，不能有一丁点儿绊脚石，哪怕是沙子亦不准。

    春去秋来，花谢花开。我的无花掌练就了一大半，却始终停留在第五层无法提升。

    狁狄死前曾含泪提醒过，此掌法乃至阴之功，与男儿的阳气本就相克，不宜深探。若誓死要达到最上层，则必须取属性最冷之药材，以阴补阴，方可成功。

    想来我该设法寻些药物。

    思索了几日，我昭告全部的下属，谁若进奉灵芝雪莲昂贵灵药，必连升三级。奈何旷世稀物总有枯竭的一日。三月之后终于再也没有半点药材上贡。

    一帮谄媚之辈。

    我孤独的立在簌簌落叶中，因为没有药物的补充，我的身体里似有千万条虫蚁在啃咬。

    无花掌留下的阴毒每逢月圆发作一次，遍体冰寒，那滋味简直生不如死。可无花掌亦让我轻而易举的俘下六个帮派。所以即便痛苦我也不愿放弃它。

    我又命人寻遍所有方便快捷能以取代灵药的偏方，五湖四海，几乎访遍了整个明朝。终于有一日，长住在雪山顶峰的疯老头子传话告诉我，那些自小便开始喝药的病患之血比任何雪莲都要有效。

    下山后我开始在城内城外找寻药罐子，却意外的发现了他。

    薄野拜歌，飘逸如仙，不染污尘的，我的仇人。

    在世人眼里，他是超越神一般的存在，这男子看每个人皆是超凡脱俗的神态，清淡宛尔。当年胡山派剑术大赛之际，原本属于我的助兴之位便因师父偏心而转交给了他。

    薄野拜歌之剑术完全没有杀气，若是酒后助演尚有几分看头。我冷冷的站在人群里看着他。

    他似乎亦看见了我。眸眼只在我身上停留一瞬，便再也没回转过来。

    哪怕我当众寻他比试，他也恍若不将我放在眼中。只依旧轻微的笑着，眼瞳里是看不尽的空旷。无论是烧他住的屋子，抑是挟持他人，薄野拜歌从未因为我的挑衅有过半丝起伏。直至我发现他身旁那个清高美丽的女子。她似乎，叫做方杏儿。

    他看着她的神情，燃烧着几近漠然的疯狂。

    筹划一番，我趁他出去之时在一个夜晚故计重演，我亲手播下的火种很快便在风势里愈发强大，火苗子直窜上晴天，屋子里女人凄厉的哭喊着他的名字，直到声音被烟雾淹没，我才甩袖离开。

    那是旧时的恩怨了。

    我以为这女人早该丧生，却不料想，薄野最终还是救出了她，且生了一双儿女。为何他能比我幸福，为何他依旧能如此安稳的活在这个世界上？我一路尾随着他来到摩陀邻。

    冬季的大雪铺满整座山峰，掩盖了清秀的风景，只能看见一片无垠的白皑皑。去年的冬季，我亲手杀了最有用的棋子，狁狄。那么今年，就让薄野消失如何？

    薄野果然是被情一字所累，丝毫没有发现我的存在。抑或是这无花掌真的让我修炼到了轻如夜风的脚力。我隐在竹林中，安静的遥望着他走进小屋。

    屋子被淡淡的雾气笼罩着，肉汤的香味从破旧的窗口中散发而出，竟像是这世界最美味的食物。我走进一些，门没有关好，甚至，这屋子连门亦没有，屋里陈设简单，女人素衣素袄，脸颊被冻得通红，唯独眼眸，还是初见时那般的光彩夺人。

    拥挤的床上躺着两个孩子。似乎是饿坏了，孩子痛苦的齐齐哭了起来，方杏儿慌忙放下为薄野所盛的汤，抱起其中一个。薄野则是抱起另一个。

    他们的孩子乖巧可人。肤色漂亮的如同落雪。

    孩子啊。明明是比我还要小上几岁的薄野，竟然有一双孩子。

    我的心慢慢变冷。手解下腰间的宝剑，宝剑掉落在地，终于惊动了我面前其乐融融的一家人。

    薄野唇边的笑登时冷到极点，只缓缓放下手里的孩子，吩咐妻儿呆子里屋。

    我们在雪山之巅进行了决斗，招式来回之间我才发现，当初为了从火灾中救出心爱之人，薄野的腿似乎已不如从来那么灵便，再者，近来无花掌又提升一成，威力大增，薄野很快便败下阵来。

    那个人哪怕是输了，亦是输的风轻云淡，眉眼清扬的跌坐在雪里，胸口的血迹染红一地，他妖艳得如同一只即将羽化的妖精。

    方杏儿终究还是逃脱了薄野为他捆绑下的绳索，竹篓里背着女婴，手中抱着男婴，当她赶到之际，薄野已合上双眼，再也没有一丝温暖。

    我冷眼看着这撕心裂肺的女人，看着她慢慢的跪下，看着她哭得失魂落魄。她娇嫩的模样，真是可爱至极。那么她的血一定也非常美味吧？

    方杏儿不愧是幻淤疾的人。一杯清血便让我内力恢复了不少。她始终抬高眼眸，用一幅视死如归的模样看着我，反复的哀求我，只要不伤害他的儿女，便把所有的血都给我。

    我轻抚着她消瘦的脸庞，痛心道：“杀了你，往后我找谁来代替呢？”只有她的血是最适合我的。

    一连半月。每隔三日我便取她一小杯血，看着她日渐虚弱的身子，我甚至有些担忧。不如带她回府，一来好给她修养，二来，这一对孩子，将来亦能继承她的厚业。

    正当我打点好一切时，竹林里却来了另一个少年。他满身出淤泥而不染的正气，看着我的眼瞳里，不惊不喜。

    邱之易。

    虽则我不信这世界上有因果报应，但我却败在了他的手下。他的剑法比起薄野，简直招招致命。

    邱之易刺穿了我的手臂，却还是被我逃下山来，来时我便抱着方杏儿的女儿。

    我思考着将这孩子寄放在哪里。忽然想到了这几日被我下令驱逐的杭城萧家，听说萧家的五儿子，虽然年纪尚小，在药理方面却是极有天赋，而且萧夫人一直想要个女儿。

    不如将她送给他们。

    我的人生，即便输，也要让他人永远记恨我。小说屋 www.xiaoshuoge.inf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