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水衣

(小说屋 www.xiaoshuoge.info)    “很久以前……这里有一个坠崖的小女孩，我没能救她。”他的眼神阴沉下去。

    坠崖的小女孩……

    青阳汐呆住了，难道当时的男孩是他？想想也对，当时正遇上莫秦之出使到青阳国，他们途径忘尘崖，于是宫墨析夜遇到了落崖的她，可是他为什么没有救她？莫名的，青阳汐的心里堵得慌，想听宫墨析夜继续说下去，但他已经离开了，朝马车的方向走去。

    他的背影是那么的落寞。

    大家稍作休息后又继续前进。抵达到青阳城的时候已是傍晚，寒洛庭骑着马，带了一队人在城门口接待。

    他穿了身棕色的官服，嘴唇周围有圈青色的胡茬，早已不再是从前那个沉默冷酷的少年了，沧桑感在他身上尽情地演绎着，傲立在风中是孤寂的，让人看了不自觉心疼。

    青阳汐还记得多年前的某个星空，那时候天上的繁星很亮，很多，多得炫目，一闪一闪地拥挤在一大块黑布上，仿佛抬头就觉得自己置身在宇宙中，随便摘一颗就能捧在手心里，照亮整个漆黑的房间。

    她不想辜负这么美的夜景。有多久没欣赏过星星的闪耀了？古代空气新鲜，天空出奇地清明。

    推开好闻的香木门，外面是静谧的夜色，有丝丝潮湿的味道。

    远远的，她看见有一个模糊的黑影。

    青阳汐好奇地走过去。

    她看见他独自一人坐在青石板台阶上，手中拿了一坛还未开封的酒，眼神缥缈地望着星空，任无情的夜风吹散他垂在脸颊一侧的头发，也吹乱了他原本就烦躁的心绪。

    他掀开酒坛上的红布，打算一饮而尽之际，青阳汐一把抓住了他抬起的手。

    “是你。”他无力地垂下手，只随意地看了眼面前瘦瘦弱弱的青阳汐，见她穿的很单薄，在风中是那么的飘摇，一吹就倒的样子，忍不住说道：“回去吧，外面风大。”然后拿开她的手，举起酒坛猛喝了一口。

    清澈的，散发着刺鼻酒味的水从他嘴角流下来，顺着脖子一直流进体内，流进左胸口的地方，把那一处冰凉的地方浇得更冰凉了，在袭来的夜风里湿冷湿冷的。

    青阳汐没有走，而是在寒洛庭身边坐下来，拿过他手中的酒坛也学他的样子猛喝了一口，但是没有多余的酒水流下来，自然也体会不到那种冰凉的液体流进心里的感受，有多么冷，多么烈，痛彻心扉地承受着。

    “咳咳……咳咳咳……”

    “不会喝就别喝。”说完他抢过酒坛继续仰天喝了一口。

    “我想体会……你的感受。”她抬起头凝望着天上的繁星。

    “你想知道？”

    “如果你愿意说。”

    寒洛庭又灌了一口酒，脸颊上有一点点的粉红色。青阳汐没法把目光从他脸上移开，因为寒洛庭脸上会有色彩的画面不是时时都能看见的。她要记住，寒洛庭也是一位内心有感觉的人，并非常人看到的冷酷。

    “你爱过吗？”

    青阳汐愣住了，爱，她爱过吗？应该爱过吧！为了那个懦弱的男人她放弃了自己的生命，来到这个陌生的时空又承受了那么多。

    寒洛庭看见她出神，想着以她的年纪肯定没有，每天都困在皇宫这座坟墓里，基本的人性还没被埋没已是万幸。

    “我爱过。”他的眼睛一直注视着天空。

    青阳汐用手撑起下巴，手肘抵在膝盖上，侧头看着寒洛庭，看见他嘴角停留了一抹悲伤，像湖面上荡漾开来的圈圈涟漪。她静静地听他述说，从他得知有一个叫“水衣”的女子。

    她有着好看的，两个浅浅的梨涡，笑起来的时候两颗小虎牙俏皮地点缀在两边，一个善良单纯的女孩。

    他们在桃花漫天纷飞，溪水叮咚流淌的季节里相遇。

    那时候的寒洛庭还是位阳光灿烂的少年，喜欢穿白色的衣服，喜欢挥剑，竹叶一片片在身边旋转飘落，连天上耀眼的太阳也没他来的夺目。

    那时候的水衣有着窈窕的身段，干净的素颜，最喜欢穿芙蓉色挽袖裙，常常在河边洗衣服，洒开一圈晶莹剔透的水花，被阳光照射得五彩缤纷，落在寒洛庭白色的衣袖上，晕染开一点一点的浅灰色。

    “对不起对不起。”她急得赶紧向站在台阶上方的寒洛庭跑去，不小心踢翻了放在旁边盛装着衣服的水桶。

    水桶翻进河里，溅起不小的水花。

    “啊！”水衣抬手挡着自己的脸，免得被水花溅到。

    一件件衣服漂浮在河面上，渐渐飘远。

    她撩撩袖子准备跳下去捡，但身旁有抹白色的身影已经抢在她前面，“扑通”一声溅起更大的水花。

    “喂你小心啊！”

    “咳咳……救……救命……”他被呛了好几口水，扯着嗓子在水里挣扎，他并不熟水性。

    见状，水衣眉头一紧，纵身跳了下去，游到寒洛庭身边，稳住他的脑袋，让他能自由呼吸，然后慢慢往岸边游去。把寒洛庭放到岸边后，她再跳回河里去拾漂浮在水面上的衣服。

    寒洛庭掐着喉咙剧烈地咳嗽着，看见水衣在水里很熟练的样子不惊暗叹，早知道不逞英雄了，人家姑娘的水性那么好，反而是自己给她添麻烦了。本还想来个英雄救美，这下谁来救救丢脸狼狈的他？

    “你怎么样啦？没事吧？”她低下头，去看躺在地上的寒洛庭。

    灿烂的阳光倾泻在她湿漉漉的发丝上，垂下来，带了几许冰凉拂过寒洛庭的脸颊，留下丝丝水汽。

    他看见她清澈的双眸被阳光照得很透明，一眼就能看穿眼前姑娘的美好，那么纯洁，像开在溪水旁幽香的，不知名的花朵，微风温柔地吹拂着它，雨水轻轻地洗涤着它，晨曦微凉的甘露给它递去缕缕滋润，如此不受污染地生长在滚滚红尘之中。

    他立即被她脸颊上浅浅的梨涡深深地吸引进去，忍不住伸出手指点了一下。

    水衣马上收住笑容，红着脸站起来，不再看他。倔强的朱唇有些愠怒。

    “对……对不起。”寒洛庭马上站起来，他极其后悔自己刚才的行为，仿佛污染了她。

    “嘻嘻，没关系哒！”她转回身，眉开眼笑，之前的不开心一下子消失了。

    只要对方道歉，她总是会轻易地去原谅，然后两颗小虎牙俏皮地跳出来，笑得无邪，就是这么一个单纯的傻傻的姑娘，牵动着寒洛庭的心，让寒洛庭有种强烈的冲动，想把她拥入怀里一生一世地保护她，不让她受到任何世俗的污染。

    他们就这么从相识到相知，再到相爱，最后……到分离。

    “韩大哥，你愿不愿意娶水衣为妻？”她如婴儿般温和的笑颜在风中散播开天真的芬芳。

    那时候的桃花开得很红艳，漫天飞舞，像是有落不尽的花瓣。她站在花下，羞红着脸问寒洛庭，干净的素颜被满天的花瓣迷离了。

    水衣是位孤儿，她如一个世外高人般居住在青阳城郊外山清水秀的地方，如果不是寒洛庭迷路误打误撞闯进来，他永远也不知道世界上还有这么美丽的地方，更不会知道有这样一个特别的女子居住着，他感觉上天赐给了他一个最珍贵的礼物，瞬间，他觉得什么都不重要了，只想抛开所有和水衣两个人幸福地生活在这片山清水秀的地方白首偕老。

    所以他决定，帮念皇后完成最后一件事情以后，他便辞官隐退。念皇后也答应他放他离开，不让他再呆在阴暗的皇宫里，让他自由呼吸外面没有血腥味的空气。

    他答应念皇后去做一件非常缺德的事。

    当时的柳倾颜就在前几天香消玉殒，南方多日的暴雨引发洪灾，念皇后心生一计，命寒洛庭向皇上青阳潇请病假，暗中则偷偷赶往前线去做手脚，让前线的战事陷入险境，这样两件灾难连续发生，念皇后就可以说青阳汐是扫把星转世，会危害青阳潇的江山社稷，以此除去她。

    寒洛庭并未那么做，他觉得自己如果真的做了那么伤天害理的事自己就不配和水衣那么善良美好的女子在一起。

    他在半路的时候调转马头赶回去，他下定决心了，带着水衣离开这个肮脏的尘世，隐居山林，此生不让任何外人找到他们，他再也不会听命于自己的亲姐姐念皇后了，他要为自己的幸福努力，抛开所有，只要和水衣长相厮守。

    念皇后早料到了她的弟弟不是那么狠心的人，他不会真的听从自己的命令去前线，于是提前把水衣抓了。

    “小衣，小衣？”他兴致勃勃地来到水衣的家里，想带她去天涯海角，对着空旷的屋子呼唤，回应他的只是无声的空气。

    他感觉事情不妙，水衣就像凭空消失了般。寒洛庭只稍一思索就想明白了，念皇后了解他，他也了解念皇后的作风。

    寒洛庭不再隐忍，他直冲皇宫，不顾太监宫女的阻拦冲进念皇后的寝宫，挥剑指着念皇后。

    “把她还给我。”他不是平时那个阳光灿烂的少年，他的周身围了圈凌冽的杀气，站在他面前浓妆艳抹的女子不再是他的亲姐姐，他只要他的水衣，他不允许纯洁的水衣受到任何伤害。

    念皇后没有说话，一个宫女端着托盘走上来，托盘里放着的是一块洁白的丝质锦帕，白得跟水衣一样，可是此时的白色代表的不再是洁白，而是惨白，像灵堂上挂着的白绸缎，触目惊心。

    他伸着颤抖的手去拿起来，几点鲜红的血迹盛开在锦帕上，像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去绽放。

    水衣被关在牢里，几个喝醉酒的狱卒从没见过那么干净水灵的女子，即使是素颜朝天居然也能这么好看，尤其是她的笑容，浅浅的梨涡，可爱的小虎牙天真得什么都不懂，就算是他们流着口水龇牙咧嘴地朝她靠过去，水衣也不知道他们要干什么，只觉得面前的几个男子笑得很不好看，很丑陋，她不想跟他们说话。

    直到她的衣服被狱卒一件一件扯碎，美妙的身体暴露在狱卒及牢里众多人面前时，她的清白已经荡然无存。

    那块锦帕是从她衣服上撕扯下来的，上面落有水衣的贞洁，夺目到让人心疼。

    最后，念皇后发现出事了，放了水衣，她却不堪羞辱投了河。

    水衣，一个纯洁的女子终究被尘世间的肮脏害死了。

    “不会的不会的！她水性那么好不会死的！”寒洛庭恨红了眼，他好想一剑杀了念皇后，可是手却在发抖，那是他的亲姐姐，唯一的亲人害死了自己最爱的女子。

    “啊——”他仰天咆哮，吓得周围的宫女全部落荒而逃。

    谁也没有料到曾经阳光灿烂的少年会变成一个可怕的魔鬼，但他真的好希望自己是魔鬼，没有感情，可以六亲不认，可以毫不犹豫地刺下去，刺穿念皇后的心为水衣报仇，可他不是，他下不了手。

    假如他一开始就不听念皇后的话直接带着水衣离开水衣就不会出事了。他说要保护她，结果水衣恰恰是因为他而死了。

    前线的战事最终还是陷入了险境，因为念皇后派别人去做了这件事。

    他带着满满的恨意来到前线奋勇杀敌，即使鲜血溅满全身，即使身上伤痕累累他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他的水衣没有了，在这个乱世里，还有什么事值得他留恋？他好想去死，可是他不能，因为他始终不相信水衣死了，她的水性那么好，她不会死的。

    寒洛庭给水衣立了墓碑，里面只放着一块锦帕，他只是希望自己想她的时候还能有地方可去。

    她的墓碑立在他们初次相遇的那片山清水秀的地方。

    水衣是那么干净的女子，她要待在干净的地方，在寒洛庭心里她永远干净，永远是笑得最天真无邪的水衣，没有任何变化，他只要她，一生一世，生生世世，他只要她。

    “小衣，桃花又开了，漫天飞舞，如同我们当初第一次见面时那样，没有任何变化，告诉我，你马上就会出现，陪我去欣赏以后每年的花开花落，好不好？”他的声音越来越哽咽，最后变成了乞求，卑微地乞求着。

    漫天的桃花，好红，倒映在寒洛庭流下的泪水中。

    “我不在乎，我真的不在乎，你不要离开我好不好？小衣我求求你，告诉我你没死，回来好不好？我求求你。”

    他每一次都会醉倒在她的坟前，梦里，依旧是小衣清澈的笑颜，他希望自己不要醒来，那样就可以永远见到他的水衣了。

    他拾起地上被花瓣半掩埋住的剑。

    夜晚的风很冷，阴森森的，几个狱卒醉意浓烈，从某家青楼里衣衫不整地走出来，摇摇晃晃，互相勾搭着议论刚才哪个女子伺候得舒服。

    刀光闪过，一身黑衣的寒洛庭出现在漆黑的小巷口。

    狱卒们一怔，互相疑惑地对视了一眼。寒洛庭容不得他们多活一刻。

    明晃晃的剑上鲜血一滴接一滴地落下，可是他并不快乐，因为他的水衣不会回来。他会等她，一直等，他要与她白首偕老的，说过的话一定要做到。

    “小衣，我会在我们初次相遇的那个地方，那条河边建一座属于我们两个人的家，我会等你，不管你出不出现，到老到死我依然会等你，寒洛庭此生只要水衣一个人。”

    回忆的疼痛一道道挖割着他。

    也许，他要这么孤身一人终老了。

    “水衣姑娘，她可能去了另一个世界。”

    青阳汐想到了自己，前世的她和水衣的经历有些相同，不过水衣比青阳汐幸运，她至少有一个那么爱她男人。水衣会不会和自己一样也去了另一个世界？她不知道，只这样期盼着，至少能说明她的灵魂还活着。

    小泽不知道在那个时空里过得怎么样，那么多年过去了，他早已娶妻生子了吧！他会记得她吗？哪怕有一丝丝的内疚？

    星空上挂着的繁星一眨一眨的，那么天真无邪。

    青阳汐记得自己八岁那年的时候寒洛庭十五六岁，现在又过了八年，寒洛庭已经二十三四岁了，在现代，这个年龄的人是一个大学刚毕业的热血青年，可是寒洛庭脸上除了沧桑以外只有孤独的泪水，他一直没有娶妻，一直等着。

    他骑在马上，脸上还是那么冷酷，接待着他们一行人进宫。

    迎接的为何不是将军之类的人，而只是青阳潇身边的一名侍卫？从中也可以看出青阳汐在青阳潇心目中的地位有多低下。

    皇宫里摆好了宴席，众大臣都在等候。

    “姐姐？姐姐你回来了。”青阳以沫穿了身红色的云锦合欢长裙，笑着迎上来拉住青阳汐的手，她的声音柔柔的。

    所有人的目光都停在她们两姐妹身上，一个美若天仙，一个丑陋不堪，但丑的女子自有一股独特的气质。

    青阳汐没有理会她，她这么做的目的不就是想引起众人注意，看看她是多么美青阳汐是多么丑吗？她只冷笑着看了她一眼，走到青阳潇跟前行礼，把尴尬的青阳以沫晾在一边。

    “参见父皇，母后。”她生涩地喊出“父皇、母后”这四个字，抬头就看见他们冷漠的双眼。

    青阳汐没有跪下，只欠了欠身，因为公主和皇子都是不需要跪的。

    “姐姐，不可以这么没规矩，要跪下。”青阳以沫的声音不再柔柔的，而是把音量放大，让很多人听见。

    “嗯？要跪吗？那为什么以沫妹妹你不用跪呀？”青阳汐装出一副很惊奇的模样，问得青阳以沫的脸一阵青一阵白。

    宫墨析夜看得恨透，这种勾心斗角他见多了，当下走到青阳汐身边，把话题移开，他看得出青阳汐很不喜欢这种场面。

    “宫墨析夜参见皇上。”他略低下头行了个礼数。

    “不必多礼，远道而来……”

    他们说了些客套的话，不过青阳汐没兴致去听，因为她看见青阳以沫的目光一直流转在宫墨析夜脸上。她突然想起自己当年坠崖的原因。当时宫墨析夜被宫女们传得很优秀，青阳以沫担心青阳汐会抢了她的风头，毕竟青阳汐完全变了个人，那张脸和身上的气质全胜于青阳以沫。

    不安的感觉包围了青阳汐，有了一个林亦雪，现在又多一个青阳以沫。

    她对自己好不自信，宫墨析夜真的爱她吗？为什么他的眼中会只有她？毕竟现在的青阳汐是一个丑女，她有什么好的地方让宫墨析夜爱上她？

    宫墨析夜转过头，嘴角轻扬，温和的笑容落在青阳汐的眼底。

    是啊，他对其他人笑得都很表面，只有对她是发自内心的笑。是自己想太多了。

    “父皇，天色不早了，请大家入席吧！”青阳以沫甜甜地说道。

    “嗯，好。”青阳潇的脸上已经爬上皱纹，多了份威严。

    “皇上，臣妾带以沫先告退了，去换身衣服准备准备。”

    得到青阳潇的应允后念皇后拖着一身的绫罗绸缎，顶着头上的朱钗一摇一摆地退下了，而青阳以沫还不忘朝宫墨析夜微微一笑，展现她倾国倾城的魅力，眼神带了几许秋波。

    准备准备？青阳汐不明白她们母子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小说屋 www.xiaoshuoge.inf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