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中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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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屋 www.xiaoshuoge.info) 一进入村庄,啸晚风勾起嘴角,挑了挑眉尖,摸着下巴,意义不明地笑了。
天亮之际,雪停了,微弱的光映着雪,反射出盈盈点点,衬着伊诺一身雪白,煞是好看,他一夜未睡,站在屋外,执一把红梅映雪伞,神色淡然,目光悠远,似乎在等待什么人。
“既然来了,便出来罢。”伞收了起来,手微一晃,伞便消失了。伊诺的语气一如既往地淡然,甚至比往日更沉静,一潭深水。
“切,还以为能再躲一会。”不远处,白色刺目,白发,白肤,白衣,白色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却理所当然,甚至白得雍荣华贵,青年晃悠悠走了过来,双手插着口袋,一路叮叮当当响个不停,吊儿郎当,啸晚风。
“呵,躲?”伊诺笑了起来,似乎听到了什么笑话,无法抑制。
“是啊是啊”啸晚风笑弯了眼眸,眼角吊到了眉梢,狐狸般狡诈,“伊诺这样的大美人,躲起来看才有韵味,正大光明的看,容易出事啊,”末了,径自哈哈笑起来,放浪形骸。
“是么?”
“确实确实。”
伊诺看着啸晚风,最终什么也没说。本该可以叙叙旧,或是交流信息,毕竟从他们上任开始,至少有五年没见了。虽然表现出很厌恶此人,不管如何,心里总是存在希望的。
啸晚风无趣地耸了耸肩,十足无赖,他的行为总是与外表相反,许是故意为之,也或许,只是天生如此,他是一个极为矛盾的人,从来读不懂。
“看你这样,真是给老头们毒害不浅。”啸晚风吹了声口哨,瞬间落到伊诺旁边,温热的气息吹进耳中,“喂,就这样做个人偶,你很乐意?”擦身而过,白影融入雪色,消失无踪。
手紧紧握成拳,不甘心,几度控制不住,最终手依旧松了开来,一声叹息,散入风中。
“人偶么?也许,只是我伊诺,从不会任人摆布。”
淡然笑意凝在嘴角,神色淡漠,一派悠闲,还是从前的伊诺,靠着小几,手拿茶杯,悠然品茗,笑看红尘的伊诺。
第二日一早,啸晚风就出现在张家,他手中拿着那幅画,也不顾地上冷的很,就这么盘腿坐在地上,一手摸着下巴,仔细端详着,许久没有反应。站在他的黑衣青年,流孤月,起先不注意,看清后,怒火冒起,一脚过去。
“你睡醒了?”语气温和,如阳春三月那和煦微风,舒服到骨子里。
“哈、哈、哈哈,还没还没。”啸晚风猛地趴到地上,撞得生疼,听到那句,背上寒毛直竖,面上还是笑得春花灿烂,充分配合流孤月的语气,就差没开几树桃花应应景儿。
“那就继续睡吧。”流孤月笑了起来,化作一池春水,见者皆倒退三步,狂奔而出,一副活见鬼的模样。
“不了不了,这还有重要事件不是。”啸晚风习以为常,一句话早在他脸皮三丈外弹开,不痛不痒,还娱乐他身心。
画是普通一副寒梅,漫山遍野,于皑皑白雪中,傲然怒放,铁骨铮铮,笑傲红尘,亦有几株落梅,点点红色,落入雪色,恰似呕心之血,以表高洁。
“看不出什么?”流孤月看着啸晚风不言不语,一副深思模样,知道事情有些难办,至少面前是这样。他深知啸晚风随看起来浪荡不羁,实则不过隐藏罢了。
“也不是。”啸晚风耸了耸肩,标志性的笑挂起,眼角吊起,“不过,文人之间的事么,还是他来解决比较合适。”他从来不屑什么诗词歌赋琴棋书画,甚至一谈到文艺,便做出一副深恶痛绝的表情,仿佛和他有什么深仇大恨一般。
“他?”流孤月挑了挑眉,他知道洛阳使君也在此,这是昨晚啸晚风告诉他的,他还清楚记得啸晚风当时一脸嘲讽的表情。
“走了,去找他。”说着便站起了身,却在半途突然倒了下去,“哎——我的腰——”
“……”流孤月推了推眼镜,直接一脚过去,装,继续装,他不介意再来一脚。
“孤月你丫真狠!!!!”
一声惨叫划破天际,震得屋顶的雪扑簌簌的落下,似是流孤月心底无声的笑。
伊诺在喝茶,茶是顾渚紫笋,清澈翠绿,芳馨醉人,杯是徐士衡的垂莲,玲珑雅致,鬼斧神工,表演茶艺的,当然是一身朱红唐衣的朱颜,浅笑间,夺人心魂。
而沉默,则专心致志看着主演表演,内心感叹着朱颜技艺的精巧,他拿起一杯,学着伊诺的样子,闻香,鲜醇,轻醊一口,甘甜,茶水缓缓滑下喉咙,沁人心脾,优雅赏心。
啸晚风和流孤月进屋时,就看到了这么副场景,倒是闲情逸致了。
“哟,两位挺悠闲的啊。”啸晚风的声音清朗如风,此时扑面而来,却比西风更寒,屋内气温直降零下。他手中那副卷轴,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掌心,嘴角微挑,似笑非笑,悠闲自在。
“比不上你。”伊诺手拿垂莲,看着杯中清澈的茶汤,并不打算理突然前来的啸晚风,心安理得,万事不关心。
“啧啧,这话我就不爱听了。”啸晚风标志性的笑露了出来,卷轴猛地展开,百里梅岭,雪覆芬芳,“我这再闲,还有要解决的事,哪及得上你在这喝茶。”画飞向伊诺,张牙舞爪。
接过画,伊诺将画扫了一眼,淡然一笑,“好画,只是可惜了。”说罢,抚上画面,细细地,就像抚摸自己的情人般小心翼翼,他有些叹息,这样的一幅画,该是呕心沥血之作罢,可惜竟无人赏识。
“切”啸晚风耸了耸肩,拉了拉雪白的衣领,“我们走。”说罢,直接出了门。
伊诺望了眼消失在门口的啸晚风,心里叹了口气,其实他是了解的自己的吧?呵,啸晚风,这件事对你而言,其实很简单,你这么做,反而暴露自己的心思。
“这画?”沉默拿过画,看了半天,没看出什么,只是觉得,画得传神,该是将自己的灵魂也画出了。
“记得准备蜡烛”这么说着,墨色的眸中,是隐隐期待。
“有什么用?”
“晚上你就知道了。”
“得了。又卖关子。”
伊诺淡然一笑,也不反驳,只是这么笑着。
夜,降临,伴随飘然而来的雪。
画挂在了墙上,伊诺靠着小几,一手拿着本《陶渊明集诠释》,一手握着茶杯,有一搭没一搭和沉默聊着天,大部分都是沉默一人在说,伊诺偶尔淡笑着回复一句,也有时,则是有意为难沉默,看着他皱着眉,半天回答不上来,才给一个提示,气煞沉默,却找不出反驳理由。
灯,突然灭了。
“等你很久了。”伊诺这么说着,放下手中书籍,示意沉默点蜡烛。
画渐渐为一层朦胧的光笼罩,淡淡的,散出盈盈的白,就如雪,更似雪中的梅。一丝发垂落,衣摆铺展,青色迤逦,梅香四溢,一室芬芳,青衣书生垂手而立,清冷孤傲。
“这……这是……?!”沉默指着书生,吃惊得连话也不完整,这从画里跑出个人,这还真是前所未闻了。
“这幅画的作者。”伊诺倒了杯茶,递给沉默,又倒了杯,“这顾渚紫笋,实在不错。”
“……”沉默低头喝茶,这世界,还真是那啥了。
“你倒是镇静的紧。”书生话虽不甚客气,却是笑意盈盈。
“过奖。”伊诺悠然一笑,比了个请字,“呕心沥血,还在作画么?”
“毕生作画,不过尔尔。”书生这么笑着,苦意翻腾,他望着墙上那幅寒梅图,眼
中渐渐湿润,那是他穷尽一生却为完成的作品。
“噗——”沉默一口茶就这么浪费了,这还叫不过尔尔,哈……那他那几下是
不是该跳黄河,免得污了人民群众的眼睛?“你这丫太谦虚了吧。”
伊诺给了沉默一个做得不错的眼神,确实也太过谦虚了,这样的画作,未流传,
实在只可说是他人不识货,而非画者无用。
“朱颜。”
“是。”
“准备笔墨纸砚。”
“是。”
梨木长案,梦笔生花,松脂狻猊,澄心堂纸,青花紫石砚,长白山泉,样样精品,风雅之至。
“请。”伊诺悠然一笑,比了个请字。
书生也不客气,取下画来,“这澄心堂纸,好虽好,却不及我这简陋之品。”说罢,取水磨墨,动作流畅,行云流水。
他画了很多年,有记忆起,便不停的画,许是不愿见到父亲失望,日以继夜,从不停歇。
他依稀记得,有一年冬日,闲来无趣,应了友人之约,出门踏雪寻梅,也可找一小亭,煮一二壶浊酒,谈史论经,也算得是消遣。
“雪虽好,却不及这梅。”路过一处梅岭,友人扬起珊瑚鞭,遥指漫山遍野傲雪寒梅,极是欣赏,随即幽幽一叹。
“怎么?”他不解,如此胜景,怎突然叹气。
“你不如官场,实是明智之举。”友人这么说着,便轻松笑了,却甚为勉强。
“名利场,无处不在。”他不是不入世之人,他虽是一画师,却也尝遍冷暖,岂会不知友人官场失意之痛。只是这世界,从来如此,他作画,只作真画,曲意奉承之事,是决意不做的。
“走罢走罢,这俗事,不说也罢,也罢也罢。”友人虽这么说着,其实还是期待能被任用吧?
那是他最后一次见到友人,听说不久之后,便被谪望巴蜀之地,想是这一生,也未必可再见。
他依旧作画,从容挥毫,千树万树,傲然白梅,瘦骨嶙峋,不减其质。始终不满意,烧了一张又一张,陷入疯狂。
“儿啊,你可得注意身体。”
面对老母的叮咛,他点点头,一转身,抛至了角落。
“你的画,长进了不少。”
面对严父,他始终低着头,也许是看到父亲眼中那淡淡失望吧。
“咳咳。”他随手抓了条帕子,掩口,气息慢慢平定,一看,满帕的鲜血,毫不在乎地丢弃一旁。
他在画一幅画,凝了毕生之力,将这一生的情,心,还有意志融入画中,不愿意就这么半途而废。
一点灯火,微弱昏黄,寒意自门缝渗透,指关节早已僵硬,手却不停,不过惯性罢了。一阵风,吹开了窗,灭了灯,满室画纸纷飞,完美凌乱,垂死,苦苦挣扎。
一口血,喷洒而出,散落,落于画纸,染红了那孤高白梅。
躯体滑落,手始终握着笔,不肯松懈。
他,不放弃。
第二日,侍女推开他的书房,花容失色,惨叫划破宁静。
他的魂,寄入画中,靠着梅树,他默默看着一切,垂首,望着雪地上点点猩红,一滴泪滑过眼角,消失在空气中,从此就做这画中只鬼罢。
停笔,拿起画,细细看着,他略微凝眉。
“还是不满意么?”伊诺问,他悠闲靠着小几,手中拿着茶杯,神色淡然,“画如其人,孤高冷傲,何处不甚满意?”
“你懂画?”
“我不懂,只是这世间,不过三千烦恼丝。”
“倒是超凡脱俗。”
“画本风雅,太过执着,岂不毁了画之本意?”
垂首,锁眉,赫然哈哈大笑。
“好一个风雅!好一个本意!”
“过奖。”
“今日方才顿悟。”
“转眼万年,唯有这风雅一字,流芳百世。”
“确实如此。”
“请。”举杯。
“请。”一饮而尽。
人影渐渐淡了,嘴角是安然的笑,书生朝伊诺一拱手,随即对沉默点了点头,转身,望向画,一道光过,便消失于画中。
“就这样结束了?”沉默还有点反应不过来。
“是啊。”伊诺的语气带着叹息,“一个咒,伴随了他千年。”
“那真是可怕。”
“也许吧。”伊诺淡然笑了,他起身,走至案边,那期画,细细看了起来,叹了一声,“始终无法舍弃么?”
“怎么了?”沉默跟了过来,一看画,吃了一惊,“这……”
画中赫然多出了一个小亭,两点人影,执杯对饮,于这千树万树梅花之中。
啸晚风靠着屋檐,寒风卷起他雪白的衣摆,似要将他撕裂,他双手抱胸,神情漠然,遥望远方苍茫。
“想冻死自己?”一个身影靠在了他旁边,是流孤月。
“啧啧,要能冻得死我,实在没脸见人了。”一瞬而已,又是平时放浪形骸的啸晚风,流里流气,没个正经。
“……”一脚,精确踹到了啸晚风身上,引起一声惨叫。
“你丫够狠!!!”
流孤月转身进屋。
其实,你是在担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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