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时重（下）

(小说屋 www.xiaoshuoge.info)    （八）

    “月落无弦星有音，直教花开人沉沦……”一抹白影立于风廊，仰头望着夜空，悠悠叹息，垂至腰际的青丝随风荡漾，独立人世，羽化登仙。

    那人的箫声空灵，化作光带，飘荡于庭中，渐渐地，变作光点，飘落，春日飞樱，消逝。

    透明的瓶放在阑干上，里面似乎有什么事物，那人拿起瓶子，月光下，那瓶散发朦胧光彩，隐隐有九云图案，淡淡笑了，刹那间，梨花落了。

    “朱颜……朱颜……”那人轻轻念着，像是咒语

    我不愿你逝去，那便沉睡吧……

    沉默坐起，大汗淋漓，他开了灯，下床喝了杯水，重新躺到了床上。

    这里是伊诺家的客房，雪太大，沉默家里打了个电话，在雪停之前，他都要住在这里，家人没说什么，只是让他别给伊诺添麻烦。

    沉默着梦境，里面那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人，他肯定是莲君，无心感叹莲君的超凡出尘，心里倒是有些不爽，像是被什么堵着了，喘不过气。

    这梦怎么到八百年前？

    到底意味着什么？

    沉默沉沉的想了很久，最终又睡了过去。

    “你为何要留着那蛊毒？”一袭朱袍，凤纹暗饰，不时珍珠点缀，腰间白玉凤佩，紫金箫，白玉琴，雍容华贵，此刻皱眉不解

    白影淡淡一笑，手里闲拨琴，清零滴落，恰似春雨滴飞檐，“朱颜也是个可怜人”，他悠悠的说，声音飘散在风中，朦朦胧胧

    叹息，很重，两人对望了一眼，彼此了解，无需多言。

    “随你罢”鲜红的衣袍消失在门口，琴音依旧，他知道，他是担心他，只是，他又怎能放任朱颜不管？

    朱颜……

    结蛹吧……

    他最后给它下了咒语，带着无尽的忧愁。

    （九）

    第二天，沉默着从梦中清醒，拉开窗帘，雪似乎更大了，天空昏暗的厉害，像是傍晚。

    走到大厅，伊诺示意他去浴室梳洗，然后出来吃午餐。

    沉默刷着牙，一边想着昨晚的事，考虑着是否要告诉伊诺，这件事实在超出他接受的范围，简直不可思议。他抬头，镜中赫然出现一个蛹，手里的杯子掉在地上，发出很大一声，才拉回了沉默神志，他再看时，镜中只有他自己满脸惊恐的样子。

    走出浴室，伊诺正坐在餐桌上，桌上摆了简单的饭菜，电视正开着，播报着持续雪天的新闻。

    “各位观众，我市遭遇百年一遇大雪，从卫星云层上看，我市未来几天内将持续降雪，请广大市民做好保暖防寒工作“

    伊诺笑了，很淡，几乎看不到。这雪非自然形成，还真亏得他们从其他地方搞个卫星云层来了，他知道，很快通知就要到了。

    “伊诺……”沉默地开了口。他扒着饭，不知怎么开口。

    “什么？”伊诺看着他。

    “没什么”

    “你有事”伊诺斩钉截铁

    “……”

    伊诺很认真地看着他，今早起来时，他发现九云瓶空了，这让他的压力重了一层，不知去向的朱颜很危险，只有尽早将它封印起来。

    “我昨天……梦到了莲君……“

    “……“

    伊诺挑眉，莲君？那位大人？

    “还有关于朱颜的一些事“

    伊诺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

    “说什么结蛹“

    “结蛹？“伊诺重复了一遍，沉默点头。

    伊诺皱眉，结蛹，是让朱颜变做什么？

    沉默想到他看到蛹的事，他现在以为那是幻觉，昨晚睡得不踏实，才会有的幻觉，这样一想，整个人便轻松了许多。

    “沉默，结蛹，孵化时，朱颜会变成什么？“伊诺笑了笑，问他。

    沉默想到了那个蛹，巨大的，五彩斑斓。

    “该是只很漂亮的燕尾蝶”

    伊诺赞同的点了点头，他说，“我们暂时不用担心朱颜了，朱颜现在可以说是无害了“

    沉默郁闷，什么时候变得无害了？昨天还说是厉害的蛊毒，怎么一夜之间换了看法？实在够奇怪。

    “没几天你就会知道了“

    伊诺舀了勺蔬菜汤，如是说道，随后催促沉默快吃饭。

    沉默耸肩，好吧，这些事不是他能理解的，那就和伊诺一起看着蛹孵化好了，想到可能是美丽的燕尾蝶，沉默笑了，他想，那一定是世上独一无二的。

    （十）

    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只是书。

    我看着你的眸，讪笑起来，你始终没把我当朋友。

    可是，我却只有你这么个好友……

    下午两点，一个电话过来了，伊诺迅速拿起电话，他知道，该来的，总是要来的，逃不了。

    “伊诺大人，关于最近的事……”对方很有技巧的停住了，他要的，只是伊诺的一个承诺，和之后能完满解决。

    他刚上任市委，就这么来了场莫名其妙的雪灾，表现得好，直升肯定是不在话下，处理失败，就像现在，不停有市民打进电话大骂市政府，他这官就得拱手让人了。这比杀了他还心疼。

    很多人觉得奇怪，早在解放时期，就不停宣传科学主义和共产主义，坚决破除封建迷信糟粕，怎么政府会和术士有联系，甚至将一些常人难以办理的是交给术士？这只能说各取所需。

    自古术士便依靠着政府，政府利用他们的特殊才能，他们则利用政府的一统天下，免遭仇家灭门。而伊氏一族自大唐起便成政府御用术士，可以说是术士中最光辉的一族。

    “很快就会完结。”伊诺不想多说，他知道就算实情相告，得到的也是随意敷衍，和更急促的追问。

    “好，好，伊诺大人，辛苦您了。”电话那头得到答案，立刻没了先前的冰冷，语调充满了欢欣和谄媚，伊诺甚至可以看到对方一身赘肉不停抖动，不停搓着手，想着怎么利用此事宣传自己的丰功伟绩。

    伊诺挂上电话，倒了杯热水靠在冰箱上，想着事情的始末。除了之前听到的低喃，毫无线索。

    是谁的执念吧？

    可是，为何想要雪不化？

    喝了口水，实在想不通。这事够棘手的，不如出去找附近的小妖们打听打听。说做就做，伊诺放下水杯，朝房间走去，准备换身御寒衣物。

    “伊诺，你要出去？“沉默关掉电脑，转过椅子，问。

    “是啊，有点事。”伊诺穿上羽绒服，戴上手套，考虑着是否再来个口罩。

    “一起出去吧，我可以帮忙。”沉默笑了起来，站起身，开始穿外套。他已经接受了，

    呵，伊诺还是伊诺，不管他是普通学生，还是换上术士身份，都是

    他的好友。

    （十一）

    吃过中饭后，沉默看了伊氏一族的族谱，很有趣，每一代的族长身边总有一人，身份虽有不同，却始终陪伴着那些孤单的谪仙，就像梦中莲君身边有一位灼灼其华的火凤。

    那么，他，沉默，是否就是陪伴伊诺的那个人？

    伊诺看着沉默，他的目光满是诚意，大有不让去就跳楼的坚定。心里微微叹了口气，伊诺点了点头，算是应允。

    “伊诺出去做什么？”两人走在楼道里，寒气扑面而来，冻得一哆嗦。说话时呵出的全是白雾，“该不会去玩雪吧？哈哈哈，不错啊，很久没玩了。”沉默不停说着话，他不想就这么沉默，实在太孤寂。

    玩雪么？伊诺淡淡笑了起来，似乎是不错的游戏。

    “找那些妖怪打听些事。”

    “什么？”沉默吓得一声怪叫。这家伙，还送门？“这不是很危险？我听说术士和妖怪一直是死对头。”

    “也不算全是。”伊诺抬头看着铅灰色的天空，白色的雪花飘落，她不再是圣洁的精灵，而是毁灭的象征。

    “是吗？”沉默打开伞，撑起了一方天地。

    他突然想到了一个严重问题，他，看不到精灵鬼怪。

    “是。”伊诺看了眼沉默，“你看不到妖怪，想看么？”

    求之不得。沉默笑弯了眼，一个劲儿点头，“行啊，我早想看看了，嘿，没想到还真有妖怪。”

    伊诺揉了揉太阳穴，显然，周围的妖怪不待见沉默，说不定还会想着法子整他，这人，还真是没点自我意识。

    食指和中指并拢，凑到嘴边，轻轻念着不知名的咒，随后两指分别按在沉默的左右眼上，最后慢慢移了开去。

    沉默惊呼了一声，眼前出现了几个奇形怪状的事物。

    一只眼，头上长角的人。

    牛首人身的怪物。

    脸上空无一物的女人。

    拎着脑袋的男子。

    浑身扭曲的孩子。

    “这……这是……”沉默抽着气，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这就是鬼怪？

    “这小子就是经常和伊诺大人在一起的？”

    “小鬼嘛？”

    “哦哦，还没断奶。”

    沉默额角青筋抽搐，什么叫小鬼？没断奶？

    “别在意，他们没恶意。”伊诺笑了笑，拉了拉沉默的衣角，继续向前走。这些妖怪都生活在这个小区了，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倒也由得他们这般生活。

    “哈哈，没事。”沉默很快笑了起来，接受能力算是他的优点。“就是嘴巴欠揍。”

    “沉默。”

    “恩？”

    “雪，为什么不停？”

    沉默心里咯噔一下。

    “哈、哈、谁知道，就像昨天电视说得那样吧。”

    “是么？”

    “应、应该”

    “如果是你，会因为什么祈求雪不停？”

    “为了喜欢雪的人”

    “呵，这是你的咒“

    “咒？“

    “对，你给雪施了咒。”

    “咒是什么？”

    “念。”

    “念？”

    “对。”伊诺点了点头，“我们回去吧，我大致有些眉目了。”

    “啊？”沉默彻底郁闷，起先就知道和伊诺说话很不容易，现在看来，更不容易了，时不时扯出写术士专业术语，还搞得他一头雾水，他这人一向自诩天才，目前情况，他就是一白痴，不好受啊。

    （十二）

    回到方寸之地，沉默听到了笑声，轻轻柔柔，属于女子的，甚至可以想象到那位佳人回眸一笑的无限风情。

    “什么声音？”沉默问，这一天对他而言，实在比他过去十六年更刺激。

    “朱颜”

    “哈？”沉默决定放弃追问，实在没什么结果，不如看着伊诺把事情解决，他也好松下精神。

    伊诺进了书房，说是去查查书，指不定可以找到些什么。而沉默随手在书架上抽了本，回客厅看去了，总觉得想做些什么，了解伊诺的世界，或者，他可以替他解解忧。

    伊诺有式神，只是不常用，他不爱用式神打扫屋子，或是替他办事，何况现在的社会通信太发达，过去的一些方法已经用不到了。他从抽屉里拿出一只透明的盒子，看样子像是水晶的，里面装了一只金色甲虫。

    打开盒子，甲虫飞了起来，停在了伊诺手上，伊诺念着咒，片刻，甲虫便消失了。

    伊诺不明白，人为什么总有那么强烈的念，可以感动了天地，使得雪不停。这样的念，到底是好是坏，他都不能随意断定。

    也许吧，是他太过冷漠，不关心这世间，也许是因为他实在不知该关心什么，他是世界总是很空白，偶尔有那么几道光线滑过，也一瞬逝去了。

    这就是他可以成为术士的缘故吧？太过多情，最终只会被这情所累，无法处理这世间的阴暗面的爱恨情仇。

    “叩叩”沉默敲了敲门，他觉得有一冲动，说不出为什么，就是想要质问伊诺，他到底有没有把自己当做朋友？如果没有，那么就这样吧，一切都是他太寂寞引起的，如果是，一直做朋友吧，一辈子的朋友。

    门打开了，伊诺平静地看着沉默，“有事？”

    又是这种淡漠的口吻，甚至有时觉得他们只是路人，这样，很不公平。

    沉默猛地推了下伊诺，“你为什么总是这么无关痛痒？！”质问，因为不公平。

    伊诺一时没防备，摔在了地上，抬头看着怒气冲冲的沉默，有些不解。

    “什么意思？”

    “哈，又是这种表情！“

    “你想说什么？“

    沉默沉默了，说什么？对，说什么？

    “伊诺，对不起”气焰消散了，沉默像只斗败的公鸡。

    “对于我，永远不用说对不起。”

    “是么……？”

    “是，因为我们是朋友”

    因为我们是朋友……

    朋友……

    哈哈哈哈

    “伊诺……”

    “雪，可以停了，然后，我们去玩雪”

    沉默点点头。

    不需要什么，我们是朋友，你不用替我留住雪，我不会担心你会背叛，因为，我们是彼此唯一的朋友。

    是啊，唯一的朋友。

    窗外，隐约的，有一枝红梅盛开。小说屋 www.xiaoshuoge.inf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