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小说屋 www.xiaoshuoge.info)    时间不等人，日子一天天过去，我的生活依旧平淡。晚饭过后，我时而在网上和同学、朋友聊聊天，问候各自的状况；时而去表哥家、阿姨家坐坐，尽情畅谈，；时而上网搜读各类人物传记，了解诸多领域的人事兴替；时而追追《我的元和岁月》，见证诸葛群的成长史。如果还能挤出点时间的话，我就阅览些理财读物，钻研各种术语，琢磨各种技术分析方法，兼以参看股评文章和高手实战案例。通过一段时间的研读，我决定冷对大伙的开户潮，不进股市凑热闹，置身事外多看多学。须知，以后机会有的是，不差这次，不急、不急！

    自从国庆一别，我再没见过徐永祥，从电话联系中获悉，他特别忙碌，不久还要出差至少半个月，请我吃饭的事只得无限期推后了。喝完喜酒快一个月的时候，我和老大联系了一次。据他讲，自己已经结束了蜜月旅行，回归公司继续书写宏伟蓝图。随后，他提起新近看到的几篇贴文，和我交换些看法，言谈甚欢。至于方老板，我也有些日子没见到了。虽说他老是请我去他那里玩，可他的店面离我们公司比较远，我又抽不开身，所以始终没去成。

    转眼已是十一月中旬，步入了初冬时节。天气一天冷过一天，寒风劲吹，草木挂霜，衣服越添越厚。又一年走向了尽头。看样子，我今年是难有改观了。什么时来运转、什么否极泰来，暂时与我不搭界。外面的世界精彩纷呈，千变万化，可谓风水轮流转：多少人一跃成为百万富翁，多少人一夜家产败尽，多少人一举成名天下知，多少人一夜间销声匿迹……每天涌现的新事物叫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简直招架不住。诸位同学接二连三在网上报告自己的喜讯，极尽渲染之词，且图文并茂，教我眼红不已。

    迄今为止，我没有半点离开家乡，到外地闯荡的心思。老友张毅屡屡邀我去苏州一同创业，每次都被我婉言谢绝了。我家自打经历了几次挫折，经济状况大不如前，逐渐形成稳健的传统，比较忌惮冒险。我深受此影响，对风险有着一种莫名的恐惧和厌恶。还是稳妥点，先在目前的岗位上待两三年，多积累些经验，别去碰那些不确定、难预料的事！翅膀还未硬哩！

    一天上午，我正在公司办公室拖地。老板娘走来告诉我，公司要送一批贵重的化工原料，她想派我跟货运司机老王一起去，这样确保万无一失。等老王来公司后，老板娘又叮嘱他一番。于是，我们两人前往仓库，召来搬运工装货。完毕后，我锁好仓库大门，钻进了老王的驾驶室。休息片刻后，我们驱车前往目的地——某电子仪表厂。它坐落在化工市场西北方向的一条大道东头，距此十公里左右。

    老王效力我们公司已有多年，四十来岁的人，皮肤晒得黝黑，面相忠实可靠。他化工知识渊博，向公司提过许多宝贵的建议，还牵线搭桥，替公司拉到好几个大客户。我们公司绝大部分的化工原料都由他送往各个厂家。由于他功劳卓著，老板、老板娘待他非常客气，常送他些烟酒，付的工钱也比较丰厚。老王虽是功臣，却从不居功自傲，为人热情大方，市场上的许多人都念叨他的好。他和我处得不错，工作上配合得很默契，空闲的时候常一块谈论天下大事和历史故事。

    一路上，老王专心开车，我则左右打量道路两旁的风景。某某大道？名字再耳熟不过了。那正是我老家门前的一条马路。初中毕业的那个夏天，村庄接到整体搬迁的通知，我不得不离开相伴十多年的老宅，租住在高中附近的新村里。待到高考结束，我家才正式搬进了装修好的安置房里，栖息在钢筋混凝土的丛林中。由于租住地离老家太远，之后又为求学等诸事困扰，我一直没能旧地重游，亲睹迁徙后的惨象，直到今天才如愿以偿。

    很快，货车由大马路拐到了那条大道上。我集中注意力，目不转睛地望着窗外。路面经过改造，宽阔平坦，一扫当年的坑洼破相。来往车辆稀少，人影寥寥。曾经的农田要么砌建工厂，要么修筑马路，变化不小。两旁原有的房屋大多没变样，但门可罗雀，罕见人出入。看来，此路的西头拆少建多，保留的遗存不少。整个面貌虽有局部的停滞，透着几分萧瑟、几分冷清，但显然正逐步向好，一天胜过一天。

    不多久，前方出现了一座高大、宽阔、绵长的新桥。它横跨在南北走向的塘河上，取代了昔日窄小、破败的老桥。桥南面是一家规模较大的化肥厂，已有五十年左右的历史。货车缓缓爬坡上桥，我扭头打量着厂内的烟囱、厂房、办公楼和草坪，发现并未有多大的改变。抵达桥顶，我扫视河面，轮船来来往往，一如从前。正视前方，河东的街道所剩无几，远处不见村庄的踪影，昔日成片的稻田大幅萎缩。河边那所承载着我六年光阴的小学早化为乌有，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大厂房。大桥北面一公里开外横跨着另一座大桥，再往北耸立着新化肥厂的一连串高大烟囱。

    货车开始下坡，继续前行。我左看右看，目不暇接。繁盛一时的菜场已沦为养鸡场，不时传出阵阵鸡叫，门前挂着一大块宣扬扁毛乌骨鸡的广告牌。街上尚残留着几幢破旧楼房。或系民宅，门窗紧锁，灰头土脸，久无人居住；或系厂房，式样老气，久未粉刷装潢。楼旁的空地堆满了杂物，上方悬着数根晾衣绳。下桥后行一程，就抵达了我的旧居一带。这里已经不留任何痕迹了，在它的原址上已建起了厂房。这片一度人丁兴旺的土地，在经历了一场轰轰烈烈的大迁徙、大兴建之后，向着工业区的目标跃进起来。

    看着眼前的这一切，我明白自己再也回不到遥远的过去。当年那些真挚的朋友、尊敬的老师和质朴的邻里，如今都在哪里呢？我身上的泥土气息早被岁月冲刷干净，所学到的农活本领再无用武之地。童年的世界无处寻觅，乡下人那种较为纯真的人际关系越发变味，趋于土崩瓦解！数十代人造就的集镇、村落竟然如此轻易地被改头换面，推倒重来！它们所传承的绵长历史就此戛然而止，归于湮灭。纵有复原机会，恐怕也难收覆水！想到这里，我不禁感慨起来：“人呐，你在创造多少美好的东西的同时，毁灭了多少美好的东西！往往于前者，大书特书，不吝溢美之词，而于后者，轻描淡写，懒置一词。何等的不公平！”

    迁移完毕后，这些地皮全数圈入开发区，由管委会进行统筹开发。根据规划，先修筑公路，贯通四方，又招商引资，盖厂房，树烟囱。这一带如雨后春笋般涌现出众多工厂，涉及纺织、印染、化肥、环保、光伏、建材等行业，吸引了成千上万人来此打工。如表嫂正在其中一家工厂当会计，三五个小学同学也在不同的厂家高就。而我家所在的那块地皮呢，荒废了好多年，直到近两年才被利用，建成了一座精密仪器厂。三年前，爸爸路过此地，还能看见那棵曾经耸立在我家门前的大松树。至于我家的旧址上乱石成堆，野草丛生。

    想当年，补偿方案一公布，远近的村民欢欣鼓舞，额手称庆：“咱们有钱了，不要再下地种田，可以住好房子、过好日子啦！”有的人想要多争取些补偿，下决心拖延到底。有的人为了多分到一套房子，不惜和自己的兄弟姐妹反目成仇。有些补偿较多房子和钞票的人，趾高气昂，尾巴翘上天，全然不在把别人放在眼里。有些根本不在范围内的人也吵吵嚷嚷：“我们不能落后！走，大家一道申请去！”只有少数对这片土地有着真挚感情的人，在挥别这块土地的时候，才会带着无边的留恋和深沉的哀伤。一年多之后，村民们搬进了梦寐以求的安置小区，就此开启新的生活篇章，形成新的生活格局。

    一晃过去那么多年，我由少年成长为青年，早已习惯安置小区的楼上生活，淡忘了乡间生活的诸多细节。可重回故里，我发现自己对这片土地的感情丝毫没有减淡，依旧关心着它的一草一木，心中仍然认定：“这里是我的地盘。”即使面前已经面目全非，我记忆里的老宅还是那么清晰，村庄还是那么亲切。我深信：再过十年，这份记忆也不会磨灭！

    我陶醉在对往事的追忆中，感慨连连，不能自已。而货车直往东飞驶，掠过了多家宽敞、庞大的工厂，直奔东头。突然老王提醒我：“我们到了。”

    工厂的弹簧伸缩门开了。货车缓缓驶入厂内，行进一段路，抵达五号车间。早有车间主任来交接。老王拿着样品送往实验室检验，留下我酬对车间主任和班组工人们。他们都是一副大老爷们的模样，三四十岁的年纪，穿着统一的蓝色工作制服，衣服上沾了多寡不一的污垢。我从口袋里掏出准备好的香烟，一支支分发给他们。之后，我问车间主任什么时候卸车，是午饭前还是午饭后。他看了一下手表，说：“还是吃了饭再卸吧！”

    很快，老王带着笑脸走过来。他和那些个工人可是混熟了，一见面就热情地攀谈起来。我却和他们有些隔阂，除了几句客套话，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听说吃了饭再卸货，老王从车上拿出餐具，一把拉住我的手：“走，食堂打饭去，晚了要排队！”

    这家工厂我从未来过，不曾料到这边的食堂如此宽敞、卫生。饭菜实惠可口，两荤两素只要八块钱。我们把打好的饭菜带去车间休息室，和工人们一块吃。这顿饭吃得舒服、惬意，完全出乎我的预料。工人们七嘴八舌，有的谈论股市行情，揣度哪些是潜力股；有的大讲二手段子，绘声绘色，听者爆笑；有的诉说家常琐事，不时骂上两句；有的唉声叹气，痛惜昨晚牌运太差。倘若有人问起我的情况，一般由老王代我回答，我顶多笑笑。饭后稍歇，工人们起身去卸货。完后，我们坐空车离开。

    当卡车再度疾驶在大道上的时候，我用留恋的目光看着窗外快速后退的树木、厂房，心里充满了宽慰。我早就知道：不管过去多少年，哪怕这里沧海桑田、天翻地覆，我到此也能体会到一片浓浓的温情。

    别了，老家，我会再来的！小说屋 www.xiaoshuoge.info